我不敢相信,镜头里那个一头白发、满脸沧桑的汉子就是我从前的邻居——叶树元。在我的印象中,他应该很潇洒,很英俊,即便岁月在额头留下些刻痕,也不过增添几分成熟与坚毅,怎会变得如此潦倒?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住水电巷,相距不过20米。老叶30多岁,在水电局上班,是摄影爱好者(摄影家协会会员),我20多岁,在学校教书,是舞蹈爱好者(舞蹈家协会会员)。我们偶尔在县里举办的各种汇演上碰面,我在台上跳舞,他在台下拍照,老叶调侃说,我跳舞的样子象刚出生的牛犊,憋坏了他的镜头,我反驳说,老叶拍照的样子象快蒸熟的大虾,干扰了我的情绪。我们还会经常在上下班时相遇,老叶骑自行车,我步行,见面时总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要是碰上雨天,他就主动捎我一程。
我没有想到,离开故乡小城还不到10年,老叶就成了这幅模样。我把记忆中的老叶讲给一道采访的凤凰卫视和四川电视台记者听,刚起头,泪水就盈满了记者们的眼眶。
阳光下 他心系着梦中的红土地
1972年12月,老叶应征参军,从天府之国来到云南89730部队服役,1981年复员回到三台。这是一段永生难以忘怀的日子,红土高原七彩绚丽的自然风光与意趣盎然的民族风情,象磁石一般吸引着他,同时,掩映在大山深处那些稀稀落落的寨子里的苍凉和蒙昧,也巨石一般盘亘在他的心里。他把微薄的津贴攒起来,买了一部相机,开始用镜头记录美丽与贫困交织的岁月。
1992年8月,老叶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关于少数民族地区大量女童失学的报道,联想到自己在红土高原摄影采风所见的情形,竟一连几天无法平静。他找出当年拍摄的一组反映当地婚俗的照片,看了又看。照片上新郎15岁,新娘13岁,天真无邪地笑着,在众多亲人的簇拥下,进了洞房。这组曾获省级大奖的照片,让老叶再次感受到了一种透彻心底的痛。他决定资助一位少数民族贫困女童,用事实告诉那里的乡亲,女孩也是民族的希望。
1993年6月,通过凉山州团委“希望工程”办公室牵线,老叶与即将辍学的彝族女孩呷觉伍甲结成了对子。呷觉伍甲有9个兄弟姐妹,伍甲排行老七,下面还有2个年幼的弟妹,伍甲的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家境十分困难。老叶寄去500元学费和50元钱的生活费,很快,就收到伍甲的回信。这个懂事的孩子,在信中叫老叶“阿爸”还让“阿爸”少给她寄一月生活费,因为她被评为“三好学生”有70元奖学金老叶被小伍甲纯真的心地感动,也从小伍甲身上看到了希望。此后每个月,老叶都准时给伍甲寄生活费,勉励伍甲好好学习。
转眼两年过去了,老叶非常想念远在大凉山的伍甲。1995年暑假,他瞒着妻子,带上亲生女儿赵虹去凉山州喜德县北山乡,看望另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儿”从西昌到北山不通车,山路崎岖难行,父女俩一路问询,整整步行了8个多小时,才看到伍甲家那间土坯茅草房。
老叶和女儿刚在屋前的石墩上坐下,伍甲母女就背着荞麦走了过来。尽管此前已多次看过伍甲的照片,但老叶仍不敢相信,他面前这位又瘦又小,貌似成年人的妇女,就是年仅15岁的伍甲。他急忙迎过去接背篓,一声“孩子”还没出口,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伍甲一头扎进老叶的怀里,用颤抖的声音叫了声“阿爸”随即,又挣脱老叶的手,飞快朝山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我的阿爸来了,我的好心阿爸来了”
这天夜里,五甲家的院坝成了欢乐的海洋。远远近近的乡亲都擎着火把赶来了,院坝里燃起了熊熊篝火,全村人围着老叶父女唱歌跳舞,家境稍好的乡亲还端来了“砣砣肉”老叶知道,彝家人只有过年时才杀猪,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来了才炖“砣砣肉”只有心目中的神灵降临才聚会跳舞。此刻,善良的彝家人已把他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
从大凉山回来,老叶进一步坚定了资助贫困孩子的信心。女儿赵虹也深受感染,砸掉自己的储蓄罐,将积攒下来的零钱全部寄给了远方的“妹妹”老叶的妻子得知情况,一直怪老叶不早说,还连熬两个通宵给远方的“女儿”织了件毛衣。
风雨里 他也是孤独无助的孩子
大凉山之行象一支火把,点燃了贫困孩子求学的希望。回到三台不久,老叶又收到了呷觉阿加和贾巴子尔从彝家山寨寄来的求助信,两位孩子贫困的家境和重返校园渴望,让他叶寝食难安。思量许久,老叶把心一横,戒了烟,戒了酒,又向两个女孩伸出了援助之手。
1998年暑假,已考入西昌师范学校就读的伍甲来到三台看望阿爸。在此之前,伍甲一直以为老叶生活宽余,未曾想几年来的倾囊资助早已让他两袖清风,望着阿爸憔悴的背影,伍甲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回到凉山后,伍甲饱含热泪,写了一篇我的父亲发表在凉山日报上。伍甲没有想到,正是她这篇充满父女深情的文章,彻底改变了老叶的命运。文章经多次转载后,在少数民族地区造成了很大反响,有读者写信向这对“父女”表达敬佩之情,也有同样面临辍学的少数民族孩子写信来寻求资助。
而此时,老叶资助的孩子已有6个之多,即便节衣缩食也无力面对那么多双渴望的眼睛。于是,一套仅50多平米的房子卖了,陪伴一家人多年的家具卖了,唯一值钱的一张床也卖了,老叶一家已经陷入家徒四壁的境地。
恰在这时,老叶的独生女儿赵虹又考上了国家级重点高中。上重点中学考大学是女儿的心愿,也是一家人的梦想,但是,几万元学费哪里来?正在资助的几个孩子又怎么办?捧着女儿的录取通知书,老叶禁不住悲喜交集。良久,他终于作出了一个令全家人震惊的决定:女儿不读重点高中,不考大学。这个决定,伤透了妻子与女儿的心,也导致了老叶家灾难性的悲剧——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再也承受不了生活的重压,与老叶离了婚。
家庭破碎了,但是,爱心还在延续。老叶悄悄擦干眼泪,提起笔,给几个求助的孩子写回信。在信中,他告诉孩子们,别担心,有阿爸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当时,县城没有普及天然气,有不少居民还在烧煤。老叶瞅准了这个挣钱的机会,一下班,就拉起板车,挨家挨户送煤,怕熟人发现,他总是戴一顶草帽,并将帽沿拉得很低。
元旦前,不少单位需要印制挂历,老叶又主动上门揽活。星期天一早,他3点过就起了床,揣上烧饼、凉开水,蹬着自行车赶往60公里外的绵阳,然后,又从绵阳乘火车到成都进货,回到家里已是深夜12点过。为了不耽误买家的时间,他又连夜在挂历上赶印广告词,后半夜实在睁不开眼睛,他将刺骨的冷水朝头上一浇,又接着干。这笔生意,老叶竟破天荒赚了500元,足足攒够了3个孩子一月的生活费。
这样的好事不会月月有,天天有,但是,孩子们的日常开销却一天也不能断。老叶在离县城较近的灵兴镇租了10多亩土地种植花卉,又还在城里开了间鲜花店,总算找到一条生财之道。从此,每天一下班,他就骑车赶往20里外的花圃,或者跑单位、宾馆、酒店、茶楼推销。一天晚上,他骑着三轮车,拉着满满一车鲜花,从灵兴赶往县城,由于劳累过度,一不小心,连人带车载进了三米多深的臭水沟。一车鲜花报销了,老叶也受了伤,脸被划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腿被压坏,好多天不能下地走路。独自一人坐在黑夜里,老叶欲哭无泪,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在乎的是那一车鲜花,那可是好几个孩子的生活费呵!几位挚友来病床前看他,劝他不要太执着,反正已经问心无愧了,干脆舍弃几个孩子吧。朋友的话说得在理,老叶第一次低下了头。可到了第二个月该给孩子们寄生活费时,老叶又踌躇了,他在邮局徘徊了半天,汇款单填了撕,撕了填,怎么也拿不准手里仅有的一点钱到底该寄给谁。实在于心不忍,他最终还是跑回单位向同事借了1000块钱,给每个孩子一分不少地寄去。
其实,苦点累点都没啥,老叶最揪心的是求助无门。每个月,老叶都要去县城各个单位跑一趟,想多揽一些置花换草的活计。结果,被大多数单位推而远之,个别单位虽没有当面拒绝,却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最后仍不了了之,还有单位被找得烦了,干脆给门卫下一道命令,一见老叶就关起大门。
象个孤独无助的孩子,老叶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可是,脸上还得陪着笑。老叶说,人不求人一般高,刚开始,真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大哭一场,可一想到10多个望眼欲穿的孩子,哪怕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独自咽下。
泥泞中 真爱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2001年7月,老叶渐渐有些抗不住了,经常感觉腹部疼痛,有时竟痛得满地打滚,到医院一检查,竟被告知是胆囊癌晚期,最多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
“阿爸累成绝症了!”消息迅速在12个孩子中传开,孩子们急了,家长们也急了。随即,12个孩子,12个家庭,携手展开了一场爱心大营救。
伍甲拉上自己的哥哥到大凉山给阿爸采草药,哥哥不幸被毒蛇咬伤,经过两天抢救才从死亡线上爬回来。山寨里一位常年上山采药的老阿爸见状,二话没说,立即抢过兄妹俩的背篓,对他们说:“孩子,你的汉族阿爸是大好人,也是我们整个山寨的恩人,我来帮你们。”
云南的依远冯、依南恩两姐妹找到当地傣族老中医开了方子,两姐妹拿着方子就上了山。西双版纳丛林遍地是沼泽,蚂蟥多如蚊蚁,一个暑假下来,两姐妹的腿上都留下了无数伤疤
短短一个月时间,老叶收到了彝族、藏族、傣族、傈僳族等八个少数民族孩子寄来的八包草药。看到大包小包的草药,老叶心里热呼呼的。
暑假很快过去,转眼又到了开学的日子,孩子们纷纷来信,坚决不让老叶再寄钱。老叶明白孩子们的用意,但他知道,不寄钱就意味着有孩子又将失学。他东挪西凑,硬是赶在上学前将学费和生活费如数寄给了11个孩子,同时,他还给每一个孩子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老叶宽慰孩子们,服了你们寄来的药物,阿爸已经好了很多。
孩子们不相信,纷纷打来电话询问。长途电话很贵,老叶心疼得不得了,第一次沉下脸来,教训了不听话的孩子。孩子们心有不甘,商量出一个办法,先由已经工作的伍甲跟阿爸通一次电话,再由伍甲打电话将阿爸的情况转告她们。伍甲工作的学校不通电话,每到周末,她都要步行20多公里到镇上给阿爸打电话,然后再转告其他几个妹妹,妹妹们则根据她的安排,将阿爸的情况反映给在家的父母,请当地的中医调整药方。
2002年7月的一个周末,连降暴雨,通往镇上的路被阻断,伍甲绕道40多公里赶到镇上时,已经是晚上11点。当她拨通电话后,电话里传来了老叶阵阵咳嗽声,伍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还清楚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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