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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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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一样远远地躲着他。唢呐很知趣的。人多的地方他绕着道走,人少的地方他也绕着道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谁走进他的心里过。也就是说,唢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哑巴王七之外,他似乎拒绝着一切要走进他心里的人。

    唢呐的心里没别的了,只有那一具具冰冷的尸首。那是他的天地,那是他的世界。没有这样的事的时候,唢呐就一天到晚在哑巴王七的那口土棚的门口,靠着粪箕坐在那里,或蹲在那里,抽着辣辣的旱烟,远远看着什么。他和哑巴王七养的那条小狗,也趴在他的眼前,远远地看着什么。也许是看烦了,看腻了,就掏出那弯光光亮亮的黄铜唢呐吹个天昏地暗,直到大三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才缓慢地把唢呐放下,脸上非常痛苦,像在回忆什么事情,却又无从记起。哑巴王七的家门口是一个老林。林上的那一座座像小山一样的坟头虽然已经平了,眼前一览无余,天很宽,地也很阔;天很静,地也很静。老林上的那十几棵郁郁葱葱的一个人都很难搂过来的松柏树上的、那几只整日与他为伴的乌鸦偶尔的叫声却传得很远,很远。唢呐也常在这样的境况里捧起那弯光光亮亮的唢呐

    这年的春天,哑巴王七走了,走得很匆忙。

    哑巴王七的侄子很多,也很孝顺,在给哑巴王七送葬的那天,知道叔叔生前非常喜欢唢呐,就给哑巴王七请了一班很有名气的响器班让叔叔听个够。

    响器班是大三家的娘家叔的弟子。

    谁料,这班响器吹得很卖力,什么花样都用了,一个个唢呐高手吹得天昏地暗,到哑巴王七下葬也没压下唢呐的那弯黄铜唢呐,惊动的四面八方的人都来围观。人都下葬了,还在那里比着吹,他们只好把师傅请来了。

    大三家的娘家叔叔老唢呐早已白发苍苍了,颤巍巍走到唢呐的跟前,混浊的眼睛睁大,仔细打量了捧着黄铜唢呐的唢呐一番,仰天哈哈哈一声长笑说:“你是是我哥当年逐出师门的小唢呐!”

    大三家的叔叔这声长笑险些背过气去,唢呐浑身打了一个机灵,才装起了那弯光光亮亮的黄铜唢呐,非常消沉似的,头也没回,走了。

    去年二月二那天,大三家要倒头了,唢呐似乎早已预感到了似的。

    一大早就来到了大三家的门口,也不进去,像一个半死不活的门神靠在他那个不知补了多少次了的粪箕上在大门口的一侧,蹲着,闷闷地抽着旱烟,一袋接着一袋,眼睛无神地望着什么,不吱不吭。

    那弯光光亮亮的唢呐露在腰间,那条趴在他的脸前的小狗,虽然不停地站起来看着进进出出大三家的亲朋好友,朝着他摇着尾巴,汪汪地吠几声,但他仍旧闷闷地抽着他的旱烟,看着什么。

    小狗就无奈地哀鸣几声趴在了他的眼前,有泪从它的眼里流了出来。

    大三家是那天中午倒头的,很多人已经知道唢呐和大三家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了,都想把他支应走,他却像往常忙别人的事情那样忙着他该忙的一些事。

    在给大三家发丧的那天,好像好久没吹过唢呐了的唢呐,拿着那弯光光亮亮的唢呐,好像要吹上几曲似的,大三的后人和亲戚发现了唢呐的这个意图,坚决反对,外老总和大三的四邻也坚决反对。大家这样那样阻止了一番,口舌费尽,也白搭。

    唢呐原本就是疯疯癫癫的一个残疾人,这大发丧的,谁又不能把他怎么的,也就随他的便了。

    一声号起,起丧了,棺木上肩了,孝子们看着起肩的棺木号啕大哭了,唢呐却突然站在大三家那口大红的柏木棺材前面,似笑非笑,颤抖的双手浑身乱摸。

    大家大为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唢呐颤抖地从腰间摸出他那弯光光亮亮的黄铜唢呐,摔了一下头,昂脸,庄严地一个长音刚刚拉起,就像一座雕塑那样永久停留在了那儿,再也没了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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