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肤，反反复复，好像关在笼子里的不是它们，而是月。月看着它们，不停地叫喊着，怒喝着它们，它们依旧如故。月激动得心里“砰砰”直跳，泪水怎么也无法止住，上去抱住了豆豆和欢欢的脖子，泪水打湿的脸紧紧地贴在了它们的脸上。它们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月，小孩子般地“呜呜”地鸣叫了几声，用鼻子拱了月几下，才静静地卧了下来。

    月任哥怎么说，怎么叫喊，怎么骂，月再也舍不得把这么懂事的、可爱的、还没有长成个头的野狼欢欢和黑盖狗豆豆再关进那个令月讨厌的大铁笼子里了。但是，月还是拗不过哥的，哥终于在月不在眼前的时候，掂着棍棒强硬而又凶狠地抽打着豆豆和欢欢，把它们关进大铁笼子里，上了锁。

    那天，月阴着脸啁着嘴不理哥，难过的几乎偷偷地为在笼子哀鸣的豆豆和欢欢，流了一天的泪。等哥睡熟了之后，月就趁着月光把锁别了，偷偷地把在大铁笼子里憋气了一天的豆豆和欢欢，放了出来。刚窜出笼子的豆豆和欢欢，就“呜呜”地鸣叫着，欢天喜地地亲亲地朝月扑了上来，险些把月扑倒在地上。月又被它们的情感感动的泪流满面了，情不自禁地蹲在地上让它们尽情地舔着她的双手，舔她那挂满泪水而又端庄的面孔，舔她那裸露出来的白嫩细腻散着淡淡香味的皮肤。月纵情地紧紧地抱着了它们，把流满泪水的面孔贴在它们的脸上，贴在它们的身上，但它们仍旧十分委屈地“呕呕”直叫，像一个个久不见母亲的孩子一样不停地往月的怀里拱着，撒娇似的撕扯着月的衣服拱着，月那撕心裂肺的泪流得就更欢了。月不知道，月为什么想大哭，想抱着它们号啕大哭一场。月便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裸露的她那丰满的胴体慢慢地躺在了洒满月光的地上。月亮躲进了云里，春风在吹拂，豆豆和欢欢兴奋地“呜呜”地叫着伸出了湿漉漉的舌头，一会儿就静静卧在了那里把头放了她的怀里。大地在颤抖，月慢慢地合上了那双被泪水溻湿透了的眼睛

    月自从亮走了的那天早晨，月就期盼着亮的来信，但没有。

    月坐在床头上怀里常常抱着和亮在去年秋天一块游泰山时照的那张被放大了的彩色照片，在想着亮写给她的第一封信该是什么样的内容。要么是：亮开篇第一句应该为他那天早晨的粗暴，甚至是强暴行为向她道歉！接着，应该是亮在什么地方什么单位打什么工。还好。一天能挣多少钱。又结交了哪些新朋友。遇上了什么样的老乡。得到谁的帮助。吃得如何。睡得如何。一天要干几个小时。工作累不累。要么是：亮回避那天早晨的事情。去叙说那些他们相爱而又欢乐日子里的某一件事情。某一个让他们发笑的谁谁的故事。某一个使他们终生不能忘却的细节。要么是：叙说亮这些天来的孤单。那寄人篱下的酸苦滋味。那对她痛苦的无休无尽的如饥似渴的思念，渴望。月是最不乐意看到这样的内容了。月想，她看了，她一定会很伤心的，她会比亮还要痛苦的，但是，月还是最最希望亮的第一封信的内容，最好就是这样的内容。那样月知道亮一定会回头的。月渴望亮回来！

    月常常搂着豆豆和欢欢梦见亮。亮的那张面孔虽然很苍白，很苍白，也很细腻却是一张很苦很苦的脸，冷凄凄的少有语言，用羡慕月的那些姑娘时髦的话来说，亮很酷，特酷。亮的那双细长的手，那双手写出来的文字是那样的娟秀俊气，组合起来的文章又是那样富有情调，那样优美，那样激动人心，那么富有诗意。特别是亮的那双手弹吉他时，那双手触摸着的似乎不是一只吉他，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专揪月的心灵的一个情种，每个声音都揪得月的心在无端的痛！还有，亮的那双眼睛，亮的那双眼睛总让月感到那里面蕴藏着的是她最最挚迷，也是她最最需要和渴求的东西。月看到它，就会感到饥饿，就会发昏，肠胃就会翻动，就会很艰难地往下咽唾液

    亮走了这段时间之后，月还常常梦见亮已经冷冷的远远地去了

    亮渡过了宽宽的大河，走过了无际的绿色草原，穿过了茫茫无边骷髅遍地的沙漠，趟过了骇人的泥沼，飘过了无形的大海。月失着白嫩透明的脚丫，一手抱着欢欢，一手抱着豆豆，在亮的身后拼命地追赶。阳光晒黑了月的皮肤，石砾和荆棘扎伤了月的脚丫，狂风吹散了月的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树枝撕光了月那粉红色鲜艳而又美丽透明的衣服。月抱着已经骨瘦如柴的豆豆和欢欢看着宽宽的无法趟过的大河，哭泣，望着茫茫的大海浑身抽搐，不见天日的森林使月迷路，荒凉滚烫的沙漠使月无法行走，猛兽张牙舞爪地朝月扑来，毒蛇悄悄地跟在月的身后吐着蛇信。亮那高大雄壮的身影就在月的眼前，月拼命地追赶，拼命地喊叫，亮似乎聋了瞎了哑了。月的双脚已经磨掉了，磨没了。月只好跪着追，爬着追，鲜血在月的身后拖得很远很远。月的嗓子喊哑了，没声了，月就在亮的身后重重地拍打着大地，让欢欢“呕呕”地叫，让豆豆“汪汪”地喊，亮真的聋了，瞎了，亮变成了一个没有一点人性的魔鬼。亮趟过的大河，河水在倒流；亮越过的高山，高山在坍塌；亮飘过的大海，大海在干涸；亮穿过的森林，森林在燃烧；亮走过的草原，草原在沙化；亮绕过的泥沼，泥沼在消失世上似乎再也没有月的生存之地了，月只有抱着豆豆和欢欢在那里哭！哭！哭

    月想，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那天，月虽然是那样恼怒，那样伤心，穿上衣服狠狠地扇了亮几下，骑上轻骑就回家了。从那天之后，月就苦苦地思索，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月经常像傻子一样呆呆地在那儿苦苦地思索。几多的痛苦的思索已经过去了，月还是在那痛苦的思索中完完全全地原谅了亮。然而，月不能明白，亮怎么就

    月终于有了关于亮在南方打工的音信。那音信是表姐红告诉月的。红是不知道月和亮的关系的，否则，关于亮的那一点的音信月也不会得到的。月会到死，也生活在这个谜里面的。

    那天，天晴得很好，山青水秀，万木葱绿，脚下的各种野花姹紫千红，风轻轻从坝上吹来，带来阵阵清馨的花香。云雀在空中婉转地展现着它那动人的歌喉，鹞鹰在空中盘旋着它那健美的飞行，野兔和地鼠一边张望着天空，一边机警地洒着四周，觅食的样子没有一点恐惧，蚂蚁、蝴蝶和蜜蜂永远是忙碌着的三个家族，匆匆忙忙，无止无休，繁衍生息。大自然展现在出来的一切，总是令人惊心动魄，陶醉不已的！红是到坝上来随意走动的，红被眼前的这一尘不染的景色惊呆了！红心情很好地盘腿坐了下来，一边看着月敲打着食具呼唤着鱼儿把鱼食撒进鱼池，一边慢慢而又夸张地叙说着她那在外面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及见闻。——红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无意识把关于亮的音信透露出来的。

    红刚提到亮的时候，月就感到了一阵难以名状的颤栗，手里的那喂鱼的食具也随着她身体的颤栗全掉落在了地上。月连忙掩盖着自己那难以名状的心情，脸苍白而又不停地痉挛。月的两腿发抖地蹲了下来佯似无心地收拾散落了一地的鱼食，耳朵生怕漏掉了红说出的一个字

    红问月说，你知道邵庄邵二麻子家的亮吗？家里穷得直剩下四个旮旯的那个傻x小子！那时间还给我写过狗屁求爱诗，什么你是月亮我是太阳，什么你是小河我是小河里荡起的船桨，今年春天奔我去的，靠我的关系扎下了堆，这会儿阔很了！抖很了！在一家涉外广告公司搞广告创意，穿上了名牌服装，坐上了专车，留起了小辫子，脖子上挂上了滴流着一块大宝石的白金项链，酷他妈的很了几多靓丽的广告小姐日夜环绕，过的那日子才叫真正的人间岁月哩！

    红最后哀怨地点上一支摩尔烟，吸着，哀怨地说，操他妈，还他妈的老乡狗日的同学哩，还靠的我呢，想贴他一夜比贴他妈的大老板还难！他妈的，他以为他是谁呀，美国白宫的总统，还是

    红向月叙说了关于亮的那些事情的那天夜里，月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一夜没有睡觉。

    月感觉怀孕了的那天，月瞒着父母和哥到外县里的一家医院里证实了自己的感觉之后，有几分恐惧和惊慌地跑到了上台亮的家里。然而，月不知道亮是生是死，是背叛了她还是没有，亮的家人也不知道。月无法判断，也无法再等待了，都显形了，月背着父母含泪吞下了打胎药

    月坐在那儿仍旧痴痴地望着外面，两手细腻而又不停地捋着豆豆和欢欢的那身光滑的皮毛。天仍旧在下雨，雷仍旧在响，仍旧是那样的惊天动地；狂风肆辱着树枝，院子里已经是一片汪洋了，积水漫上了一楼的台阶涌进了屋里，豆豆和欢欢跳跃了起来，不停地“呜呜”地向月发出了鸣叫。月想，也许是她家的阳沟堵塞了，月冒着大雨趟着几近淹没膝盖深的积水去捅那阳沟时，月不经意地朝门外望了望，惊讶得几乎要尖叫起来：外面也是一片汪洋了！

    雨还在下，水还在涨。雨太大了，月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在往山上跑就大叫了几声，然而，没有谁能听见月的声音。月又有些惊慌地朝着二姑母家大喊大叫着，二姑母家也没有回声。大水还在涨，一些家具漂了出来，像摇篮一样悠悠地漂着，里面爬满老鼠、蛇、蚂蚁等昆虫和小动物。豆豆和欢欢焦急地朝月游了过来，撕咬月的衣服，让月上楼。月警觉地想，莫非是崖头上的那个大水库撕了口子，或者发了山洪？月这样一想就激烈地打了一个寒战。水还在涨，小腿肚感觉到了是急促的那种涨。涨着的水已经容不得多考虑些什么了，月本能地拄着铁锨领着豆豆和欢欢艰难地趟着腿叉深的积水回到了一楼。大水已经呼呼地涌进了一楼好深了，水还在涨，打着旋儿涨，月惊慌地招呼着豆豆和欢欢沿着楼梯往上爬。她们爬上二楼的时候，月就被身后的一声沉闷的轰鸣声惊呆了！二姑母家的房屋，随着那声沉闷的轰鸣声和弹起的尘土，被打着一个漩涡又一个漩涡的大水冲得无影无踪了。月看着那被大水冲走的二姑母家的房屋，双腿颤抖着泪流满面了！

    湍急的大水往二楼探了探头，不知道什么时间就落下去了，落得很快，似乎“刷”地一下就露出了那些残墙断壁和冲倒的那些大树。大水虽然还在围着那些残墙断壁和那些歪倒的大树打着漩涡，但已经稳下了许多许多，除了阵阵的雷声还在，雨也渐渐地停了下来。月擦了擦眼睛，朝远处看了看，除了远处的已经看不出是谁家的屋脊顶上有几个黑乎乎的人在朝这里看外，茫茫一片全是汪洋。突然，月看到一条白裙子就在她的眼前挣扎着鼓上鼓下，像一轮时隐时现的白月亮，朦朦胧胧的感觉那就是表姐红，对会游水的豆豆“嘘”了一声，豆豆就毫不犹豫地箭一样窜了上去。月生怕欢欢也不知道深浅跟着豆豆扑了过去，死死地搂着欢欢的脖子，和欢欢紧紧盯着水里的豆豆和那轮时隐时现的白月亮。然而，就在豆豆快要抓到那轮时隐时现的白月亮的时候，一个旋涡打了过来，豆豆和那轮白月亮立时无影无踪了。

    “豆豆——”

    搂着欢欢的脖子的月，看到眼前的一幕，昏厥了一下，继而，大叫了一声就十分伤心地号啕大哭了起来！突然，欢欢对着天空，震人欲聋地“呕呕”哀叫了几声，月还没有反应过来欢欢这是怎么了，欢欢就窜出了月的怀抱盯了几步那个张着大口的漩涡纵身跃了进去

    “欢欢——”

    然而，月仅仅抓住了几根豆青色的狼毛。月看着手里的这几根豆青色的狼毛，心彻底碎了，脑海中突然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撕心裂肺地哭喊了一声“豆豆——，欢欢——”像被谁推着拥着也朝那个漩涡猛地扑了过去。

    天，又下起了暴雨，雷仍旧在响，仍旧是那样的惊天动地，狂风仍旧在肆辱着水面上的树枝，那轮白月亮仍旧在水里鼓上鼓下，像一面耀眼而又辉煌的战旗“卟噜卟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