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傍晚下了班,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买了点元宵拎着去公婆那里。每年的元宵节,老公他们都要被请去郊区看烟花,去的都是老共产党,不许带家属。我就每年元宵节去公婆那里吃晚饭。
当初刚嫁的时候,公婆总给我脸色看,嫌我破坏了老公的前一桩婚姻,再加上我嘴巴不乖,不會说好听的,每次见了公婆除了规规矩矩叫爸叫妈外就是傻坐着。可我还是一趟接一趟朝公婆那里跑,我娘家远,在北京我没地儿去,特别是妈妈去世后,每每想叫“妈”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去公婆那里,进了门就一声声唤妈。
不过每次去的时候都不空着手,买点水果或者菜什么的,钱别花多了,多了就有点显假。就连老公他们单位发了两桶色拉油,我也要给公婆送过去一桶。时间久了,公婆就喜欢上了我,每次见了我就说傻闺女又来了。是啊,老公是老共产党,应酬多,不是孝敬“党”就是孝敬他的头儿,每年去公婆那里的次数还没有我的一半多呢。
到了公婆家,一边按门铃一边大声叫妈,来给开门的不是公婆,而是老公的儿子小军,我笑着说你小子怎么来了,小军接了我手里的元宵,笑着说他想我了,我撇嘴巴,进了门,换鞋子。换了鞋子就去厨房,公婆正在那里忙,我就去给搭手,把公公换了出来,让他去客厅里歇着。
小军刚升了高中,人却象施了化肥似的猛长,不光个子高,而且宽阔,整个块头比老公还要大,每次见了他,就跟一堵墙似的矗在你的跟前,躲不及,碰不的。小军原本是判给他母亲的,可是,却时常赖在公婆这里,说他继父不喜欢他,说他继父一见到他,就把脸拉得跟猪头似的,没有一点表情。小军跟我一开始就亲热,因为我手散得很,每次见到小军都要给他点钱,让他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钱是好东西,见了它谁不欢喜,特别是孩子们,在他们眼里,见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买,钱就更是好东西了。
小军的母亲偏偏又是个一分钱能攥出水来的人,小军说他每次跟母亲要点钱那个难啊,就跟剜他母亲身上的肉似的,所以每每手头拮据时就跑来找我,剜我。为这个,我没少挨老公的说,老公说他知道我是从心底里对小军好,可是这样會把小军纵容坏的,我也知道不好,也发誓再不随便给小军钱了,可是,每每见到小军可怜巴巴要钱的样子,我就心软得不行,慢慢的老公有了对策,封锁我的钱包,唉,封锁就封锁吧,可是,小军拮据时还是一如既往来找我,我就一如既往的心软,就从买化妆品的钱里给往外挤。唉,我还真不能有孩子,有了孩子也會给我宠成劳改犯的。
不过,跟小军倒成了铁哥们,什么话都说,他连交了女朋友都告诉我,让我给参谋,我呢,碰上收到网友发来短信而我在洗澡的时候,就让小军替我给网友回条短信过去,而网友大都是爷们,小军也不奇怪,就替我给网友回复短信,还打死也不跟老公说。
吃罢元宵,天已黑,我就要回去,婆婆也不挽留,这么多年了,都知道我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都习惯了。公婆也不送我,我走我的,他们看他们的电视,自己人没什么好送的,倒是小军笑嘻嘻跟我朝外走,而且走了一程又一程,我一猜就知道没好事,说你小子又想剥削人了吧?
小军就笑了,直朝我捻手指头,说情人节要到了,他得给他女朋友准备鲜花和巧克力,我看了小军一眼,继续往前走,想说这么早就交女朋友是不好的,可是我没说出来,我也是从青春年少走过来的,就是说了,小军也不會明白的。小军好象看出了我的担忧,快走几步赶上来,让我放心,说他们现在跟我们过去不一样了,不是一谈恋爱就把学习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现在是恋爱和学习都要,要不怎么叫新世纪的青年呢?
我从兜里掏出准备这个周末去美容的三百块钱,说我就这么点了,小军还在笑,说好阿姨,咱娘俩一人一半,我翻小军一眼,说三张一百的怎么一人一半,难道要把其中一张撕成两半不成?小军说那就给他两百,一百是不够的,好一点的巧克力很贵的,我想了想,就给了小军两张,说你小子剥削我,我回去剥削你那个老共产党的爸爸,小军收起钱,笑着说等他长大了工作了一定好好孝敬我,我哼了一声,说长大了还是好好孝敬你老婆吧。小军就欢欢地朝回走,我叫住他,说大过节的你也不回你母亲那里看看?小军给我招了一下手,说他知道了。
我没有打车,一个人往家走。夜色涌过来,没了我。远处已经有人在燃放烟花了,星星点点的,很是好看。我就想起了远方的他,一个跟老公一样重要的男儿。他说过的,新年的烟花燃起来的时候,他想到了我,是的,我也是的,在新年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我也想起了他。尽管我和他都是网络里的人儿,也许我们这一生都没有相逢的机會,可是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永远在一起的。网络那么大,那么多的人儿来了又去,能有一个男儿被我留住,而且永远在心里头驻着,跟老公一样重要,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會珍惜的,他也會的。
走了一會儿,竟然有点热了,是啊,都立春了。想到冬天就要这么过去了,心里不禁烦躁起来。我喜欢冬天,冬天有雪。
是的,喜欢下雪。记得小的时候,老家的冬天很冷,那时的农村里还能见到草房,每年过冬之前都要拿新稻草把房顶苫一遍,新苫过的房顶有点蓬松,等到雪天,厚厚的一层雪覆在房顶上,看起来胖胖的,象童话里的草房子。房檐底下挂着一溜的冰柱子,参差不齐,可是都晶莹透亮。我们一帮学娃子每天早上放学回来,都不急着吃饭,而是搭着梯子爬到房檐下去掰冰柱子,掰一根就朝嘴巴里塞一根,咯吱咯吱嚼着吃,一口气干掉好几根冰柱子后,才从梯子上下来,各自朝家里飞奔,要不大人们會端着饭碗满寨子骂的:小挨刀的,饭菜都冷了。
也给大人们逮住过,都各家把梯子藏起来,可是我们人小主意大,搭了人梯子上去,照样掰冰柱子吃,大人们就急了,不再把梯子藏着了,有的大人还帮着给我们掰冰柱子。吃过早饭,再去念书的时候,还要掰一根冰柱子拿在手里玩,到了学校门口时,冰柱子已经化了,小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
那个时候,寨子里的孩子们几乎没有不吃冰柱子的,每每见了面就问你今天又消灭了几根冰柱子,谁消灭的最多谁就是英雄。开始大人们也制止过,怕我们吃坏了肚子或者冻坏了爪子,得花钱去给看,谁知我们越吃冰柱子却越活奔乱跳,慢慢的就算了,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我们吃我们的,他们忙活他们的。
后来,我们渐渐都长大了,冬天却一年暖过一年,再也见不到冰柱子了。记得妈妈在世时,我曾不止一次问妈妈,为什么冬天不冷了,妈妈上了岁数,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仰了脖子去望天,一边自言自语说老天爷你怎么不冷了?倒是老父亲明白,在一旁搭了腔,说不是冬天不冷了,而是日子好过了,肚子里和身上都不缺东西了。
再后来,我在北京落了脚,北京比老家冷些,好象又有了点冬天的味道,可总还是对儿时的冰柱子念念不忘。伙伴们嫁的嫁娶的娶,或进了城市,或离开家乡去异地做工,就是碰上了,再说起小时候吃冰柱子时,都忍不住摆手,说早吃不动了,牙口不好了。
进了家门,将脚上的高跟鞋朝角落里一甩,就光着脚去开cd。音乐是我的命根子,每天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cd。记得当年结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跟老公要,就要了一套音响。
自从懂音乐以来,就不曾离开过音乐,从最初的收音机到现在的cd,一路走来,磁带和碟子堆成了山,喜欢听的很杂,凡是能让我共鸣的都听,童安格姜育恒蔡琴赵船阿杜杨坤的等等,不过最多的还是民乐,二胡古筝葫芦丝马头琴萨克斯。也喜欢摇滚,每每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老公不在没人可诉说时,就开了音响放摇滚的曲子,声音大到了极限,一边疯狂地舞着身体,直到大汗淋漓时再停下来,心里的委屈也就淡了。
我生来不喜交际,加上身体不好,所以就有点落寞。单位里的同事们,要么前卫得让人瞠目结舌,要么整天唠叨丈夫和孩子的不是,都让我无法靠近。老公偏偏又是个应酬多的人,早出晚归,多半的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所以音乐就成了我最好的伴儿,无论睡觉做饭洗衣服都放着曲子。
是的,音乐真是个宝,你不用说一句话,它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什么。尤其是想念家乡想念妈妈的时候,放一曲二胡,一边听一边垂泪,那个时候,家乡的小村庄和妈妈的美丽笑容都在曲子里了,等到曲子结束,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心里跟洗涤过似的纯净。
老公是个话少得出奇的人,每次从外面回来,一句话都没有,就知道将我拥了一起在沙发里坐着,有时候,我也牢骚满腹,可是看着他那副倦得连眼皮都懒得抬的样子,就不忍心捣乱了,静静地偎着,什么都不说,耳边一支接一支放着舒缓轻柔的曲子,两个人不一會儿就都在音乐里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记得看过一篇文章,就是说人跟音乐的,说对男人来说,音乐是香烟,每天都要忍不住让它在体内纠缠一番,对女人来说,则是水,没有了水,再高贵的女人也會活不了几日的。可是,我却要说,对我而言,音乐是血液,没有了血液,我立刻就會死掉。
开了cd,接着去卧室换睡衣,我是个天生怕被约束的人,最喜欢看男孩子穿衬衫,扣子不用扣得太多,最好敞着半截领子,隐约露出一点儿结实的胸脯,可惜老天偏偏让我做了女人,不光不能露胸脯,而且衬衫里面还得穿着一件小玩意儿,所以每天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去换睡衣。
换了睡衣,来到阳台上站着。睡衣是棉的,白色的,长,一直垂到脚腕上,拦腰一系,我原本就是大粗腰,穿了棉袍就更臃肿得跟大笨熊似的,每次老公从外面回来,看见我立在阳台上时,就说熊又在数星星了。
我家住六楼,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我都要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一會儿。站得高看的远,恩,喜欢这种感觉。将双臂轻抱在胸前,微微仰着脸颊,望着天穹。今年冬天的北京,雪少,天暖得出奇,夜空总是晴朗的,缀着些许星星。我喜欢星星少的时候,这才叫数星星呢,满天密密匝匝的星星固然好看,可是那不叫数星星,也数不清呀。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阳台上的时候,我都要满天寻找最亮的那颗星星,因为星星是跟地上的人儿对应的,而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你最最想念的人。那么,那颗最亮的星星就一定是妈妈了?妈妈是个农村妇女,从万恶的旧社會走过来的,生了一窝孩子,到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孩子在她的身边,是她不让父亲通知我们的,说我们都忙,反正她到岁数了,该走了。
妈妈不识字,可是却成了我们村子里最伟大的母亲,用她的一双解放脚硬是将我们姐妹六个送进了城市。妈妈是个从来不知道仇恨的人,就是被人刀架在脖子上过,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可是却记住了那个人的好。妈妈总是说你对别人好不好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而是用行动做出来的。
是的,妈妈是我们一生用之不尽的财富,特别是我,生活在个北京这个大都市里,利欲与烦恼总是难免的,可是每每一想到妈妈,心里就跟婴儿似的那般纯净,在单位里,尽管我的话不是很多,可每天我都提前一會儿去单位,帮大伙擦擦电脑,一一给沏好茶,碰上同事有紧急事情需要提前下班的时候,我就主动替她一會儿,总是说我没有孩子家务少,晚回去一會儿不要紧。我倔,有时候也會发点儿狗脾气,可是一发完就赶紧给对方道歉,以后见了对方还是跟从前一样好。
妈妈,今天是元宵节,你那里有元宵吃吗?记得小时候,每年大年初一的早上你都要给我们包元宵吃,我们姐妹都睡懒觉,你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包好了煮好了,一一给我们端到被窝里来,吃完了再一个碗一个碗来拣,为此,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父亲都要和你大吵一架,说你把我们姐妹惯得要上天了,可是你高兴,妈妈,你说你愿意给我们把吃的端到被窝里去,都跟鸟儿似的望着你,可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每一个要离开的时候,你都从不挽留,总是说别忘了写个信回来。
妈妈,还记的吗,每年包元宵的时候,你都要在元宵里放一枚硬币,说是谁吃到了谁就最有福气,可是每年都是我吃到了那枚硬币,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你原来包的时候是做了记号的,所以每次你都把福气盛给了我,因为小的时候我很自卑,总是嫌自己长得难看没有漂亮衣裳穿。
正想着妈妈,电话响了,进屋接了,是二姐,说今天过大年,她把老父亲给接去了,说父亲就在她跟前,让我跟父亲说句话,我说好,二姐就把电话给了父亲,我还没叫父亲,父亲倒先唤起了我的乳名,嗓门很高,有点等不及了的感觉,但是口齿有点不清,象喝醉了酒,舌头短了,我心里顿时一紧,急忙问父亲是不是病了,父亲说没有,说他好着呢,我知道父亲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就是病危了也不會说的,我就让父亲把电话还给了二姐,问二姐父亲到底怎么了,二姐说父亲除了口齿不好外,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是到岁数了,让我别担心。
心倒是落地了,眼睛里却涌上了一层泪花。我握着电话哭了。父亲也是从旧社會走过来的人,想儿子都要想疯了,可是妈妈偏偏给他生了一窝丫头片子,父亲的脸就一辈子没有舒展过,不仅对妈妈拳脚相加了几十年,而且坚决反对我们姐妹上学,说姑娘家书念得再多也终是赔钱货,所以对他的仇恨就进了我们姐妹的骨头。可是,就在刚才,听到父亲那跟喝醉了酒似的声音,我浑身真的紧了一下,心象一把给只手攥住了,疼。
亲情呵,你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跟父亲又说了一會儿话,二姐的孩子皇儿过来了,皇儿在云南读大一,现在在家里过寒假。皇儿在电话里说他一开学就买电脑,到时候他就能在夜里跟我说话了,我说好啊,那就网上见。皇儿是姐姐们的孩子里最帅的一个,也是跟我最知心的一个,无所不谈,特别是到了云南后,一个人在异地,生理和心理都发生了很多变化,不知道跟谁说,就给我写信,可是,信总是来得太慢,往往等收到我给他的回复时,黄花菜都凉透了。
是啊,网络也是个好东西。
其实当初我并不喜欢网络,总觉得有点浮躁,可是自从被老公拽上网后,我却很快粘上了,常常是老公千呼万唤我也不肯离开电脑,老公都有四年的网龄了,可是如今也远远赶不上我对电脑的黏糊,我就嬉笑,说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最初喜欢上网络,是从聊天室开始的。我天生忧郁,常常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忧伤,又不愿意说给我认识的人听,我是说过就过了,可是會让别人放在心上的,总是为我担着心,再说那些忧伤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袭来的,往往都是老公进入了梦乡的时候,我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发呆,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闯进聊天室的,逮了一个男人就诉说,反正不认识,什么都说,很畅快,说完了,心里空了,人就轻松了。就是那样喜欢上网络的。诚然,网络是虚幻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它才真实。每每那些莫名的忧伤再次包围了我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去了聊天室,找一个陌生的男人诉说,说完了,就睡了。
记得今年大年初一的晚上,在床上,老公睡了后,我又象喝了黑咖啡,心里苦得不行,就在记忆里翻腾,想着一些过去了的人和事,越想就越是难以入睡,最后还掉起了眼泪,只好爬起来,先去洗了个澡,接着进了北京的聊天室。是啊,聊天室里永远是万头攒动,让人一下子就觉得不再那么孤单了。
刚进聊天室的时候,我总喜欢取名字为郁妹,或者叫胡琴,可是无人问津,主动出击也不行,人家都说一看我的名字就知道跟我说话太累,想想也是,现实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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