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本人出现,看出就里,他又那般凶恶,若被擒去,玷辱师门,不得不暂时抵御,以谋脱身之计。这一来,我们已经遁走,还回手用法宝伤他,他虽是异派旁门,总算是以下犯上,太说不过去。我想他如就此和本门为仇,不去峨眉,还较好一些。他如能隐忍,径去赴会,当着老幼各派群仙质问掌教师尊,诉说我们无状,姊姊这时还算外客,尚不妨事,我二人至幸,也得受一场责罚,岂非无趣?"
易静脸一红,尚未答言,英琼笑道:"周姊姊想是和大师姊常在一起,受了熏陶,潜移默化,无一件不是万般仔细,惟恐出错。天下事哪里怕得了许多?你只顾事事屈着自己说,却不想当时易姊姊如不施展法宝将他打伤,照若兰姊姊平时所说红发老祖的行径和法力,岂能不追我们?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他赶上,擒了去,受他一场责辱,押着我们往峨眉一送,那时丢人多大?与其那般,还不如死呢。既然抵敌为的是脱身逃回,谁保得住动手不伤人?
我们吃了亏,也还不是白吃么?"易静笑道:"毕竟李姊姊快人快语。师尊如果责罚,红发老祖乃我所伤,我一人领责便了。"轻云道:"我们既在一处,祸福与共,错已铸成,受责在所不计。不过昔日在黄山,闻得家师常说,目前五百年群仙劫运,掌教真人受长眉师祖大命,光大门户,身任艰难,非同小可。一则因各派群仙修炼不易,格外成全;二则为了减少一些敌党阻力,凡是虽在异派旁门,并无大恶,或能改恶从善者,不是勉予结纳,便是加以度化诱导,使其自新。那红发老祖起初并非善类,因以前追云叟白师怕夫妇甫成道时,曾在南疆受了桃花瘴毒,蒙他无心中相助,屡次苦劝,方行弃恶归善,又给他引进东海三仙与许多前辈师长,由此化敌为友。论道行,他乃南疆剑仙中开山祖师,门人众多,非同小可。我们这一次与他成仇,岂不是从此多事,连累师长们操心么?"英琼道:"事已至此,说也无益。适才不见佛奴飞来,想必受伤沉重。它独留崇明岛,莫不又遇见别的妖人?我们快寻它去。"轻云道:"你休小觑佛奴,它已在白眉禅师座下听经多年,自从做了你的坐骑,多食灵药仙丹,更非昔比。近来我看它已不进肉食,想是脱毛换骨之期将到,故有这一场火劫。
适才见它虽受重伤,仍能飞翔。依我看,它必能为自身打算,不会仍在崇明岛,我们走后,定已飞回峨眉了。"英琼终不放心,仍强着轻云、易静,绕道往崇明岛一行。
刚刚飞起空中,行了不远,忽见正西方一片祥光,疾如电驶,从斜刺里直飞过来。彩气缤纷,迥非习见,连易静也看不出是何家数,来势甚疾,不知是敌是友。方在猜疑,那样光已经飞到。英琼见光霞围绕中,现出一个高大僧人,朝着自己把手一抬,便往下面山头上落去。不禁狂喜万分,顾不得再说话,跟着朝下飞落,敛遁光拜倒在地,抱着那僧人的双膝,泪如泉涌,兀自说不出一句话来。易静、轻云见英琼朝那僧人追去,忙也跟踪而下。轻云见了这般情状,已经猜出来人是谁,正要上前相见。忽听那僧人含笑说道:"琼儿,我随你白眉师祖已得了正果,早晚飞升极乐。便是你也得了仙传,异日光大师门,前路正远。我父女俱是出世之人,怎还这般情痴?我此次与你相见,原出意外,别久会稀,正该快聚两日,只管哭它则甚?"说时,轻云已上前跪下,口称伯父。一面又招呼易静,上前拜见道:"这便是琼妹妹的令尊李伯父。与家严为异姓兄弟,久共患难。现在白眉禅师门下。"易静早知不是常人,闻言益发肃然起敬,忙即上前拜倒。
原来这僧人正是本书开头所说的李宁。二人上前拜见之后,英琼眼含清泪,哭问:"爹爹怎得到此?"李宁道:"我近来独在一处静养参修,本没想到能和你们相见。今早做完功课,心里忽然动了一动。出去一看,恰值恩师座下神雕飞来,衔着师父法旨,言说他老人家因念群仙重劫,再迟数纪飞升。适才接了你师父请柬,命我相代前往参与,就便解说红发老祖与你们结仇之事。并说今日是黑雕佛奴脱毛换体之际,现在崇明岛身受火劫,命我带了天地功德水,先去为它净身洗骨。到了崇明岛一看,你们追敌已经去远,黑雕早得白雕预告,成心犯此重劫,等我前去相救,并未走开。当时我带了佛奴,飞往离此百余里的依还岭上,替它剪毛洗身。赴会以前,准可换了毛羽复原。适才在山顶闲眺,运用慧目神光,察看你们归未,一会便见你们遁光似要往崇明岛飞去,知是寻找佛奴,特地追来相会。目前凝碧仙府长幼各派群仙已到了不少。你们的师长正用天一贞水点化神泥,抟炼新得那口仙剑。此剑乃达摩老祖遗宝,炼成以后,与紫郢、青索,堪称鼎足而三了。"
说罢,又对轻云道:"昔见侄女,尚在孩提之中。后遇令尊,始知拜在餐霞大师门下,当时琼儿昼夜歆羡,恨不得也做个剑仙才好。不想没有多日,令尊与你妹妹,连那赵燕儿,俱都作了同派同门。我也身入禅门,参修正果。想起当年,我和令尊、杨叔父三人,号称齐鲁三英,积了多少杀孽。除杨叔父早逝外,竟能有此结果,真乃几生修到的仙福。须要好好努力潜修,勿负师门栽培期许才好。你杨叔父有二子一女,小的两个颇有夙根,现在流落江湖,仍操旧业,终非了局。你和琼儿异日如果相遇,务要设法度化引进,以完小一辈的交情。后日我见令尊,再行当面嘱托,也使他好记在心里。此时你姊妹二人,可随我去至依还岭,小聚一二日,等佛奴伤愈复原,同往峨眉,也还不迟。只不知易道友可愿同去?"易静久闻白眉和尚是近数百年第一神僧,李宁是他传授衣钵的门徒,况又是英琼之父,知道此去必然还有原故,连忙躬身答道:"老前辈盛意见招,哪有不去之理?"英琼、轻云二人自然更无话说。
李宁便命三人站好,大袖挥处,一片祥光瑞霭,簇拥着腾空而起。三人俱都惊羡佛法精奥,比起玄门道术,又是另一番妙用。百余里途程,顷刻便到。祥光飞近岭半,便即落下,一同步行而上。三人见那依还岭正当峨眉归途的西南方,伏处深山之中,并不见怎样高。满岭尽是老桧松柏梗捕之类的大木,郁郁森森,参天蔽日,奇花异卉,遍地皆是。加以涧谷幽奇,岩壑深秀,珍禽异兽,见人不惊。端的是一座灵山胜域,非同凡境。李宁率了三人,且行且说道:"此岭为西南十七圣地之一。僻处南疆万山之中,四外都是崇山恶岭包围,更有数千里方圆的原始森林隔断,人入其中,纵不迷路,也为毒蛇野兽所伤。再加环山有一条绝涧,广逾百丈,下有千寻恶水,便是猿揉也难飞渡。只有我们所走的这条来路,为南来入岭捷径。可是这条路上尽是沼泽,泽底污泥,瘴气极毒,终年不断。所以自古迄今,常人竟无一个可以到此。百年前有一佛女,在此岭上修道,因为她是人家弃婴,为灵兽衔上岭来抚育,后服本山所产灵药成仙,生无名字,便以岭名做了道号,人称依还神姑。飞升以后,所显灵迹甚多。将来此岭的主人,也是你们同门,与琼儿颇有一些因果渊源。那神女修道的洞府,深藏在岭顶幻波池底,外人不知底细,定难进入。今借佛奴脱体之便,一则使你们先行认清出入道路,好为异日之用;二则池底洞中,藏有神女遗留的毒龙丸,乃古今最毒烈的圣药,专能降妖除怪,异日颇有大用。但是神女遗偈,取丹的人须是女子,方能如愿到手。你们少时取了这毒龙丸,还可将池底神女所植的十二种灵药仙草,连根移植回去,岂非绝妙?"
说时,已达岭顶。那岭原是东西横亘,长约数十里,就只当中隆起如坟,最高最大。
英琼到了上面,一路留神细看,并未见佛奴踪迹。正开口想问,耳听泉声淙淙,响个不绝,仿佛就在近前,四周一看,却找不着在哪里。这时已走到一片树林以外,正当岭的中心地带。眼看前面生着一大片异草,绿波如潮,随风起伏不定。李宁忽然笑道:"琼儿,我们已经到了幻波池边了。你觉得看不见佛奴影子,心中奇怪么?我们慢慢下去,好让大家见个仔细。"说罢,将手往那片异草中心一指,那草便往地底陷落下去。众人飞身一看,只见离顶数丈之间,清波溶溶,雪浪翻飞,从四外奔来,齐往中心聚拢,现出一个数顷方圆的大池。原来那地方是一个大深穴。适才所见异草,乃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奇树,约有万千株,俱都环生穴畔,平伸出来,互相纠结,将穴口盖没。除当中那一点较稀外,别的地方都被树干缠绕得没有丝毫空隙。树叶极为繁密,根根向上挺生,万叶怒发。每叶长有丈许,又坚又利,连野兽都不能闯入。休说远处看不见下面有池,便是近看,也只能看见些微树干。众人俱都称异不置。李宁道:"这还不算,真的奇景,还在下面呢。"说罢,又朝下面池水左侧波浪较平之处一指,那池倏地分开,现出一个空洞,望下去深几莫测。李宁这才率领众人,由水空之处飞身而下,约有数百丈深,方行到底。英琼等抬头往上一看,那池竟凌空悬在离地数百丈的空隙,波光闪闪,一片晶莹。细一观察,才知穴顶一圈,俱是泉源。因为穴口极圆,水从四方八面平喷出来,齐射中央,成了一个漩涡。然后汇成一个大水柱,直落千丈,宛如一根数百丈长的小晶柱,上头顶着一面大玻璃镜子。那穴底地面,比上穴要大出好几倍。有五个高大洞府,齐整整分排在四围圆壁之上。底中心水落之处,是一个无底深穴,直径大约数丈,恰好将那根水柱接住,所以四外都是干干净净的,并无泛滥之迹。再看地平如砥,四壁石英云母相映生辉,明如白昼。越显得宇宙之奇,平生未睹,益发赞妙不置。李宁道:"这依还岭共有两处:一个得静之妙,一个得静之奇。你们将来自知。南向一洞,为圣姑生前修道之所,此时尚不能入内。西洞为炼丹炉鼎所在,她飞升之时,毒龙丸刚刚第二次炼成,尚未开炉,便即化去。那十二种仙草,也在其内。此洞与其余三洞相通,关系日后不小,大家务要留心,以为异日之用。佛奴现正在丹炉上面养伤,大约再有一日,便可痊愈了。"说罢,便率众人往西洞走去。
众人先见五洞五样颜色,因为只顾看那水幕晶柱,未甚在意。这时走近南洞,见那洞门质地颇类珊瑚,比火还红,上面有两个大木环,双扉紧闭。英琼上前推了两推,未推动。及至走向西洞一看,形式大略相仿,两扇洞门金光灿烂,上面也有两个黑环,洞门俱是圆拱形,关得严丝合缝。如非门色与石色不一样,几疑通体浑成。李宁笑道:"你们虽然道法深浅不同,俱都得过仙人传授。这门曾经圣姑封锁,可有打开之法么?"易静平日虽颇自恃,闻言知非容易,惟恐万一出丑,轻云只是谦退,俱不则声。英琼多年不见慈父,一旦重逢,早就喜极忘形,闻言便答道:"女儿先推那红门,没有推动,今番且来试试。"李宁笑道:"琼儿毕竟年幼无知。你看两个姊姊道法俱比你高,均未说话,只你一人逞能。试由你试,但是不许你毁伤这洞门。"英琼原想紫郢剑无坚不摧,打算齐中心门缝来上一剑。一听不准毁伤,便作难起来。李宁又道:"此洞须留为异日之用,并且内中还有层层仙法埋伏,休说不可妄为,即使欲加破坏,你易、周二位姊姊哪个没有法宝、仙剑,还能轮到你么?你夙根禀赋,至性仙根,无一不厚,只是涵养还差。此番开府盛会以后,教规愈严,门下弟子不容有丝毫过犯。你杀气太重,凡事切忌鲁莽,以免有失,悔之无及。"英琼闻言,便借此停手不前,只管望着乃父,嘻嘻憨笑,口称:"女儿谨遵,不敢忘记。"李宁这才走上前去,先对着那门躬身向南,默祝了两句。然后伸出左手三指捏着门环,轻敲了两下。将右手一指。一片祥光闪过,便听门上起了一阵细乐,那两扇二丈多高大的金门,徐徐开放。
李宁仍在前引导,走进洞去。众人见那头一层石室甚是宽大,室中黄云氤氲,仅能辨物。李宁走到尽头,拉着壁上一个金环,往怀中用力一带,再往右一扭,忽觉眼前奇亮。又是一阵隆隆之音,当中三丈多高的一块长方形石壁,忽往地下沉去。进门一看,乃是一个与门一般大小的曲折甬道。顶上一颗颗的金星,往前直排下去,每隔二三丈远,必有一个,行列甚是整齐,金光四射,耀眼生花。行约七里,才行走到第二层洞府的门前。那门比头一层要矮小一半,门黑如铁,上有四个木环。李宁如法施为,祥光闪过,门即开放。众人见那门宽只四五尺,却有四五尺厚,恰似两根石柱一般。它不往内开,竟向壁间缩了进去。众人入内一看,比头层还要高大出约两倍,四壁尽是奇花异草,正当中设着一座大丹炉。
英琼急于要见神雕佛奴,正待赶奔过去,忽听李宁道:"琼儿先莫忙,将这两条路要看明了,省得明日走时匆忙,有了遗误。"说罢,便指着那缩进壁中的两扇方门道:"这门设有圣姑仙法,不知底细的人固然不能关闭。即使知道运用,能开能放,绝不能使其平开平放。那两条要道,均在两扇门里。且待我用金刚大力神法试它一试。少时我如将门抵住,你和轻云可由门中入内,约进二尺,朝内的一面,便现出一个尺许宽的小门,与门的空处恰好合榫,一些也错不得。只一错过少许,任是天上神仙,也难出入。我行法颇费精力,你二人分头进去,得了通入别洞的要道急速回来,不可深入,以免我支持不住,将你二人关闭在内,出来不易。易贤侄女如愿去,可与琼儿一路。"李宁嘱咐已毕,走向门中,盘腿坐下,两手掐着灵诀,朝着两旁一抬一放,那门便朝中央挤来。李宁忙将两掌平伸,一边一个,将门抵住,闭目合睛打起坐来。二人见那门心离地尺许,果有一个一人高的洞。轻云向左,英琼向右,易静跟在英琼身后,三人分两路入内。
轻云进有二尺,见壁上现出尺许宽的一个小门,里面黑洞洞的。因恐时候久了不便,索性驾起遁光前进,那路又狭又曲折,飞行了一阵,渐行渐高,忽见前面有了微光,出去一看,已达室外。那室四壁漆黑,约计高出地面已有数十丈,奇香袭人,四壁黑沉沉空荡荡的。
剑光照处,只当中一座长大黑玉榻,上面平卧着一个羽衣星冠的道姑,美艳绝伦,安稳合目而卧,神态如生,甚是娴雅,那微光便从道姑头上发出。轻云猜是圣姑遗蜕,忙躬身施礼默祝,道了惊扰。正要近前细看,忽见道姑灵眸微启,瓠犀微露,竟似回生一般,缓缓坐了起来。轻云虽然久经大敌,不觉也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那道姑也随着卧倒。似这样三起三落。
轻云知圣姑不愿人近前,方在迟疑进退,忽听一声长啸,似龙吟般起自榻底,阴风大作,四壁摇摇欲倒。猛想起李宁来时之言,不敢久停,慌不迭地回身遁走,一路加紧飞行,暗中默记道路,不消片刻,已达门外。恰巧英琼、易静也同时由对面驾遁光飞出。再看李宁面色,已不似先时安闲,颇有吃力神气。三人刚一飞出门外,李宁倏地虎目圆睁,大喝一声,一道祥光闪过,接着便听叭的一声大震,两扇门业已合拢。李宁道:"不料圣姑仙法,竟有如此厉害。起初我只说至多我运用神力,支持不住,将你三人关闭在内,须由别洞走出,多费一些事罢了。谁知我看尔等久不出来,元神刚一分化入内,一边是埋伏发动,一边是艳尸复活,大显神通。幸你三人见机,逃避得快,又是事先向圣姑默祝,否则事之成败,正难说了。照此看来,异日盘踞此洞的人,虽有艳尸玉娘子崔盈勾引,既能涉险入内,本领却也了得呢!我等到此,异日得益不少。你三人所行之路,务要处处紧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