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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五回举步失深渊暮夜冥冥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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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从惊魂乍定,才往崖边又看了一看。暗想:"昨晚拿剑触地,一路乱走,都是实地。

    曾记有一空隙,剑光照见是一条尺多宽的沟,只顾随便跨了过去,恰好走的正是离对面大石极近之处。当时若非劳累已极,不能再走时,稍一多走两步,便坠入万丈深潭,怕不粉身碎骨?"想到这里,又急出了一身冷汗,觉出有点头晕,不敢再看。待去寻小三儿时,不知路径应如何走法。高喊了几声,不见答应。默想昨晚来路,以为再往前越走越远,便回头觅路。且喜这条来路,倒甚平坦,只是路甚曲折,树木也不甚多,还是且走且喊。走来走去,忽见前面两边危崖壁立,出口路分左右,时闻一股幽香,随风袭人。站定想了想,想出该往右崖转走。这崖左半伸出路侧,右半却是凹缩进去。

    云从刚刚往崖右转过,便见满山满崖,俱是奇花老松,红紫芳菲,苍翠欲流。对崖一片大平坡,万千株梅花,杂生于广原丰草之间。花城如雪,锦障霏香,时有鸣禽翠羽啁啾飞翔。崖上飞瀑流泉,汇成小溪,白石如英,清可见底。溪水潺湲,与泉响松涛交应,顿觉悦耳爽心,精神一振。若非关心小三儿忧危,几乎流连不忍速去。沿溪行完崖径,转入一个山环,走到一个峭壁底下。这山谷里面,陂陀起伏,丰草没腔,山势非常险恶。有松梅之属,杂生崖隙,比起来路景物,清华幽丽,相去何止天渊。云从一路喊一路走,还不时回望梅林景致。正行之间,猛听头上面鼻息咻咻。抬头一看,离头三四尺高处盘石上面,正爬伏一个吊睛白额大虎,浑身黄绣,彩色斑斓,瞪着一双金光四射黄眼,看看云从,张开大嘴发威。云从几曾见过这个,吓得哪敢再看第二眼,拔步便跑。逃出有半箭之地,忽听那虎在后面一声狂啸,登时山鸣谷应,腥风大作,四外丰草如波浪一般,滚滚起伏。定睛一看,怕没有百十条大虎,由草丛中跑了出来。云从匆忙逃走,包裹行囊,竟会忘了卸下,跑起来十分累赘。

    等到想起卸下,那些大虎已分四方八面包围上来。云从心胆皆裂,眼看无路可逃,猛地灵机一动,暗想:"死生有命,自己虽不比剑侠一流,据妻子玉珍说,因为师父剑诀是峨眉真传,数月工夫,通常数十人休想近前。尤其这一口霜镡剑,吹毛过铁。枉自学了本领,何不拼他一拼?"想到这里,不等那虎近前,先将宝剑舞起。那剑映着日光,分外显得青光闪闪,晶莹生辉。那些虎群本已近前,作势待扑,见了这般景象,想是知道厉害,那头一条大虎吼了两声,首先旋转身躯退去。其余众虎,也都分别蹿入丰草之中,转眼没有踪影。

    云从知是师父宝剑之力,胆气为之一壮。这时才觉腹中饥饿,因为所剩食物不多,不知今日能否出山上路,又怕寻着小三儿没有吃的,忍着腹饥,背了行囊前进。满想小三儿如果未死,只须寻着昨晚瀑布之所,便可跟踪寻觅。谁知直走到午牌时分,云从心急如焚,施展轻身功夫,且跑且喊,也不知翻了多少崇山峻岭,登高四望,慢说小三儿,连那昨日黄昏分时所见的景致,都看不到。被他四路乱跑,越走越远,走到午后,周身疲乏,饥火中烧。没奈何,将昨日所剩的吃食取出一看,还剩有七个锅盔,斤许腊肉,各吃了一小半,略解肚饥。喝了一些山泉,歇息了一会,太阳业已衔山。知道不特小三儿寻找不着,今晚恐怕也难走出山去,不得不预为准备,只好挣扎上路。这次两俱绝望,且先寻了落脚住处再说。

    走不多远,便见山崖旁有一石洞,入内一看,洞里倒甚干净,便将被褥打开铺好。进洞时已近黄昏,往附近高处观望,还作那万一之想。观望了一会,仍是毫无征兆。下山时节,猛见道旁树林内一条黑影一闪。云从惊弓之鸟,连忙举剑准备。定睛看时,一只苍背金发、似猿非猿的东西,如飞从林中蹿出,疾若飘风,转眼间纵到对面峰后去了。云从因它不来侵犯,只受了点虚惊,准备回洞安歇。猛觉脚底下踏着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小三儿穿的一件外衣,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破,上面留有血迹爪印,腥气扑鼻。适才又见那许多大虎,知他准死无疑。想起自幼相随,这次跋涉长路,辛苦服侍,何等忠心。悔不该不由官道坐轿马走,害他葬身虎口,不禁痛哭起来。读书人毕竟有些酸气,他见小三儿死去,只剩一件血衣,没有尸骨,便想用剑掘土埋了,当作坟墓。那剑何等锋锐,触石如粉,不消一会,便埋了血衣。云从又用剑在山石上划了"义仆小三衣冢"六个大字。一切做完,已是夕阳落山,瞑色向暮,不敢再像昨日莽撞夜行,独个儿空山吊影,蹈蹈凉凉,回到洞中坐定。才想起这里野兽甚多,此洞焉知不是它们巢穴,少时睡着,前来侵害,如何是好,再走势又不能,而且哪里都不是安乐之地。筹算了一会,又往洞外去搬了许多大小石块,当洞门堆了两个石堆,摆放一前一后,特意做得不牢固,一碰便倒,以便夜中闻声惊觉。将石堆好,委实力尽精疲,再也不能动转。因为连日连夜辛劳,身一落地,便睡得如死了过去一般。

    一梦非常酣适,忽觉有东西刺眼,醒来一看,早晨阳光,正斜射到脸上,洞门口石堆还是好好的。暗想:"自己昨晚竟睡得这样香法,且喜没有出事。"觉着腹中饥饿,且先不管它。略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手提着剑走出洞去一看,洞门挨近处,竟伏了一地的斑斓大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举剑纵身时,见那些虎都不怎动弹。留神一看,满地都是血迹,心肝五脏洒了一地,那些虎个个脑裂肠流,伤处都在脑背两处。虽然死去,却都是爬伏在地,没有倒卧的,虎目圆睁,威猛如生。那虎何等凶恶,尚且死了这些,那杀虎东西,必定比虎还要厉害十倍。昨晚迭经猛虎怪兽之险,自己竟丝毫不觉,安然度过,不由越想越怕。

    知道这里不是善地,连东西都不顾得吃,回洞取了随身包裹,算计小三儿决无生理,择那轻便得用之物带了,余者连行囊都不要,省得上路累赘。二次出洞,忽见洞口遗有一个提篮,篮里尽是些松榛杏子同许多不知名的山果,好似采摘未久,有的还带着绿叶。算计是贩卖果子的小贩,山行至此,为虎所伤,遗留在此。昨晚自己入洞时天色向晚,不曾发现。自己正愁食物只够一顿,心中焦急,这满满一提篮,也可敷三四日之用。左右无主之物,便用手提了,绕过那群死虎,死心塌地,专打出山主意。先以为此地既有小贩来往,必离山外不远。

    谁知一路攀藤附葛,缒涧穿壑,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颠连,行到日落,依然只见冈岭起伏,绵亘不断,不知哪里是出山捷径。想起家中之事,着急也是无法。没奈何,只得又去寻找山洞住宿。连遭惊险,长了阅历,不敢再为大意,老早就筹备起来。

    寻到山洞之后,相看好了地势,先运两块大石到洞里去,将地铺打好。再出洞去搬运石块,将洞口堆塞,只留一个尺许宽、三尺来长的孔隙,作为出入口。然后将余剩的腊肉、锅盔和那拾来的松榛山果,胡乱饱餐一顿。天将近黑,便即入洞,将两块大石叠做一起,连那仅可容人的孔隙,一并填没。因时光还早,事到如今,惟有一切听天由命,不再忧急。睡了一会睡不着,便起来做了阵功课,才行就卧。第二日倒没什么异处,仍旧认定一条准方向往前走,不管是什么地方,出山就有了办法。就这样在万山之中辛苦跋涉了十多日。最后一天,登高四望,才见远处好似有了村落,还隔有好几个山岭。知道自练剑诀以来,连日山行经验,目力大增,至少还得走一两天,才能走到那所在去。总算有了指望,心里稍微安慰一些。自己离家日久,决计一到有人烟地方,问明路径,便雇车船,兼程往成都进发,以便早日请了师父同回,免得父母妻子悬念。一看提篮中山果,还足敷三数日之用,不由想起自打那日拾这提篮,第二日便断了粮,这十多日山行,全仗它充饥,怎么老不见少,还是这么多?

    若说命不该绝,神灵默佑,怎又不见形迹?这晚因见路旁有适宜的地方,老早便歇了下来。

    闲中无事,将那些山果一一数过,再行饱吃了一顿,看看明日还有那么多没有。第二日早起一看,篮中山果竟少去十分之二。走到下午,又吃了一顿,简直去了一少半。并不似往日,天天吃,天天都是那么多。好生后悔,不该数它,破了玄机,行粮再有二日,便要断绝。一路上虽然见有不少野生果树,彼时因携带不便,篮中之果又甚多,赶路心急,不曾留意摘取。末后这两日,夹道松篁,并无果树,须要早些赶出山去才好。想到这里,越发不敢怠慢,努力前行。

    且喜行到第二日午牌时分,已望见远处山脚附近人家水田,有了村落,心中大喜。决计趁今日傍晚时分,赶出山去。沿途又经了许多艰险难行之路,直到日色偏西,才走到尽头一看,是一座大峭壁,离下面还有百十丈高下。绕行了许多路,有的还隔着深潭大壑,壁立耸拔,四无攀援。眼看下面就是村落,只是无法下去,干着了一会子急。末后看到一处离地较低,长着许多藤蔓,上面丛刺横生。云从情急无奈,拣那粗的拉起,用剑将刺削去,以便把握,用力试试,倒还坚韧。将十来丈的大藤接好了两三大盘,先寻大石挂住,放下崖去,将剑插在背后包裹上面系牢,然后两手摸藤,倒换手往下缒落。

    崖底附近人家,先见这亘古无人的高崖上面有人来往,非常诧异。村人闻声惊动,群出围观。云从一时心急,竟有一盘刺未削尽,下到半崖,手上已被藤刺扎伤了好多处,觉得非常麻痛,其势欲罢不能,只得奋勇咬牙下落。眼看离地还有两丈多高,两手一阵肿痛酸麻,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坠落下去。幸得练过轻身功夫,连日山行,长了不少勇气阅历,又在生死关头,疼痛迷惘中,将气一提,一个靖蜒点水架势,两脚着地。那些村人见云从从两丈多高失手坠落,都代他心惊,以为即使不死,必带重伤。见落地无恙,不由轰雷也似地喝了一个大彩,纷纷上前相问。这时云从两手已肿起一两寸高,疼胀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中有一个姓姚的老年人,在本村算是首富,早年也曾进过学,因为性子倔强,革了衣领,隐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人极好善。见云从穿着虽不甚华贵,形容举止都是衣冠中人,便排众上前,对云从道:"这北斗岩是此间天生屏障,从没有生人来往,尊兄怎得到此?"说时,见云从牙关紧咬,面色难看,一眼又看到云从的手上,说道:"这位尊兄中了毒刺,难怪不能言语。快着两人来扶他到我家去想法医治吧。"说罢,便有两个壮汉,一人一边,将云从架住。云从几次想要说话,都觉口噤难开,周身发冷,手痛又到了极处,连谦谢都不能谦谢,只苦笑着,点了点头,任那两人扶起就走。到了姚家老者家中,已是面如金纸,失了知觉。幸得主人好善,村中又有解毒藤刺伤的药,先与他将毒刺一一用针挑出,敷上解药,日夕灌饮米汤。不消二日,毒是解了,只是一连十多日在山中饱受的惊险劳乏,风寒湿热,一齐发作,重又病倒。医了两日,问起地名,叫做万松山,有数百里的绝缘岭,尽头已入云南腹地。四周山峦杂沓,仅有一条八百里山径小道,可通昆明省城。如要入川,须由此路到昆明附近大板桥,再雇舟车上路。

    云从心忧祸患,惦记着父母妻子,便将自己迷路事向主人说了。只隐瞒了家中现有隐患一节,说自己有大事在身,出门已有多日,急于入川寻人,决计带病上路,请主人设法,觅一代步。姚老者因他病势沉重,时发时愈,疾发时便不知人事,勉强又留住两日。云从病中也勉强用功,连出过两回透汗,觉着好些,再三谢别要走。姚老者劝他不住,只得好人做到底,派了两个老成可靠佃户,用山兜抬着他走。姚老者是个富家,救命之恩无法答谢,只得口头上谢了又谢,问明了姚老者住址,同他两个儿子名字,记在心里,准备将来得便报恩。

    姚老者又带了儿子亲送了一程,才行作别回去。那两个佃户极为诚实,久惯山居,行走甚速。云从有时昏迷,全仗他二人照料。不时把些银钱与他,愈加感激卖力,虽是病中行路,却比山行还觉舒适。一路无话。

    这日走离大板桥还有二十里路,离省城也只有二十八里,地名叫做二十八沟。云从一行三人到了店中打尖,觉着病已好了十分之四,心中甚喜。刚刚摆好酒饭未及食用,忽听人声鼎沸,闹成一片。云从喜事,走到店门前一看,隔壁也是一家饮食铺子,门前有一株黄桷树,树上绑着一个黑矮汉子,相貌奇丑。两个店伙嘴里乱骂,拿着藤鞭木棍,雨点般没头没脸地朝那丑汉打去。那丑汉低着头任人打,通没作理会,也不告一声饶。云从看着奇怪,忙喊跟来佃户前去打听。店小二从旁插口道:"客官不要多事。这是本镇上有名赖铁牛,前年才到此,也不知哪里来的。想是爹娘没德,生下他,一无所能,有气力又不去卖,只住在山里打野兽吃。打不着没有吃的,就满处惹厌,抢人东西。如今官府太恶,事情小,不值得和他经官。他每次来搅闹一次,人家就将他痛打一顿。他生就牛皮,也不怕打。每次抢东西吃了,自知理短,也不还手,只吃他的,吃完了任人绑在树上毒打。打够了,甩手一走,谁也追他不上。他曾到小店中抢过几次,我们老掌柜不叫打他;别人打他,还劝说。后来他也就不来抢了。隔壁这家,原本也小气一些,一见必打。他也专门抢他,抢时总是跳进店堂,或抢一个腊猪腿,再不就整块熟肉,边吃边走。你打他,虽不还手,如果想夺回他抢去的东西,二三十人也近不了前。隔壁这家恨他入骨,可是除了臭打一顿,有什么法子?打够了的时候,他自会走的。客官外方人,不犯招惹这种滥人,由他去吧。"

    说到这里,忽见隔壁出来一个面生横肉的大胖子,手中拿着一个烧得通红的大火钳,连跑带骂道:"你这不知死的赖铁牛!平常十天半月专门搅我,今天也会中了老子的圈套,且教你尝尝厉害。&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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