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权力最大,亦兼副堂主之职,其职能是惩诫堂中犯错的弟子;紫陌如田间阡陌,四通八达,所以负责各地的通信联络;御泠堂的宗旨是枕戈乾坤,动乱天下,惊扰尘世的谋策与行动便由红尘使负责;而碧叶则如那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专职对二代弟子的教诲之责。
但随着御泠堂内部的权利争夺,青霜、红尘、紫陌三使已离开,所以现在的碧叶使吕昊诚才将各种职责集于一身。而对于二代弟子来说,昔日“旗使”的称呼也早被“堂使”所取代,因此当时许惊弦乍听南宫静扉之言,才没能立刻联想到鹤发的真实身份。
许惊弦惊讶半晌,继续问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先生与御泠堂反目?”
鹤发从头至尾对他并无恶意,也没有用任何的阴谋诡计,他反而从鹤发的言行中颇多受益,所以许惊弦虽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但对鹤发的称呼并没有更改,态度一如往时的尊敬。
鹤发面上闪过一丝茫然:“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没必要知道吧?”
许惊弦侃侃有词:“同为叛堂之人,我当然有理由知道为何先生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在重回御泠堂时依然被奉为上宾。”
听到许惊弦的强词夺理,鹤发饶是心事重重,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这些陈年往事在我的心中存了十余年,从未诉之于口,偶尔对人倾诉,也可稍解烦忧。”
鹤发仰望青空,面色阴晴不定,似在整理思绪,又仿佛仍未从纠结的往事中挣脱。许惊弦并不打扰他,静静等待着。
良久后,鹤发方才清清喉咙,打破沉默:“我本是关中人氏,家道殷实,父亲经营有术,自己却不屑于做一个商人,只盼着我能光宗耀祖,于是便请来附近有名的学究教我四书五经。
“我自幼聪明伶俐,又有好学上进之心,颇得先生的欢心,大家皆说我日后必能金榜题名,一展抱负。记得那一年,我才七八岁的年纪,有几日在私塾中听讲时,都会发现门外立着一个年轻人。他并不打扰先生授课,只是默默静听,先生教完功课后他便消失不见。
“那年轻人看起来尚不到二十岁,生得剑眉虎目、英气满面、俊朗挺拔,我一见之下顿生好感。我乃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个同胞妹妹,不知为何见到那年轻人后,尽管素不相识,却是极为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大哥”
许惊弦连连点头,不由想到自己在京师外初见宫涤尘时的情形,心中大生同感。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极其微妙,有些人天生就是对头,也有些人就会不问缘由地一见如故。
鹤发继续道:“我实在按捺不住对这年轻人的好奇心,就给先生胡乱编个理由跑出私塾找他。问他是否囊中羞涩请不起先生,只好在堂外偷听,若是如此,我倒可禀告父母,请他一并听讲
“那年轻人听了我一番自以为是的话,不由哈哈大笑道:‘我来此地办事,无意中听到你的先生提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便来听听而已,明日便会离开,倒叫小兄弟误会,好意心领。’
“那几日先生正讲到武则天篡位李唐,建立大周之事。我奇道:‘这段历史人人尽知,如何有趣?’年轻人摇头道:‘先祖告诉我的事实却与之大不相同。’
“我看他气宇不凡,便猜想他莫非是皇室遗胄,姓李或是姓武?他却一概否认。我心中不服,便道:‘既然你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何那么肯定先生讲错了?’他微微一笑:‘所谓历史,不过是史书的撰写者为了迎合帝王将相的利益而写成的,根本不足为凭。’这一句话颇有大逆不道的意味,却深深打动了我。”
许惊弦忍不住抚掌而赞,面现神往之色:“此言极是,如此人物,如此见地,实是令人心折,不愧是南宫老堂主。”
鹤发点点头:“你果然猜出来了。那个年轻人正是御泠堂的前一任堂主南言宫睿言。南宫世家的祖上南宫敬楚是武则天手下大将,对于那段历史的了解自然与史书上的大不相同。
“我听他如此说,就缠着他将那段历史讲给我听。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笑道:‘先生还在私塾中等你,若真的想知道,今晚来此见我吧。’言罢一个纵身飞上墙头,就此消失不见。
“那时的南宫睿言尚未做堂主,年龄虽不大,却已见识不凡,胸怀抱负。我当晚与他会面,他就当我是一个小兄弟般尽诉心中雄志,在我眼前展现了一个新奇而广阔的天地。之后他远赴他方,直到数年后我们再度见面。但就是这次与他的偶然相遇却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先是被他的一句话打动,后又被他的雄心壮志所吸引,不顾家中反对,从此弃文习武,艺成后又云游四海去寻找他
“那真是一段多姿多彩的江湖生涯啊。我喝了平生的第一碗烈酒、杀了第一个恶人、做了第一件侠义之事、受了第一次伤、有了第一个恋人后来终于再遇到了南宫睿言,也就有了平生的第一个大哥!
“我与南宫大哥义结金兰,追随他加人了御泠堂,直至当上了碧叶使尽管我现在已立誓离开御泠堂,但依然庆幸能够与南宫大哥结识一场,相交莫逆,为了我们心中的理想奋斗拼博,至今也无怨无悔。”
随着鹤发的缓缓叙说,向往、快乐、幸福、迷茫、痛苦种种复杂的表情在他面庞上逐一闪过。
许惊弦听得热血沸腾,虽已是数十年前的往事,却依然可以感应到那份男子汉之间慷慨激昂的万丈豪情。尽管他未必赞同御泠堂的处事宗旨,但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南宫睿言、南宫涤尘父女,还是碧叶使鹤发,甚至包括视为仇敌的红尘使宁徊风与青霜令使简歌,皆可算是不世出的人杰。他不由又想起自己初涉江湖时的苦辣酸甜,自己也遇见了心目中胜似父兄的暗器王林青,从此人生翻开了全新的一页,他对鹤发内心里的体验实是感同身受。
一时两人都沉浸在那种江湖人所特有的情绪之中,竟似痴了。
良久,许惊弦又问道:“但先生为何又离开了御伶堂?”
“我当上碧叶使后,过了几年父母因病先后亡故,我便散尽家财,将小妹接入堂中。她自小便是个美人坯子,娇生惯养,又极为任性,但在我这个哥哥面前却乖巧伶俐、十分懂事。我虽仅大她三四岁,但有道是长兄如父,双亲俱亡后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于是对她言听计从,疼爱犹胜过父母之于子女。若说这世上有人能让我舍命相护,除了南宫大哥,便只有她了”说到这里,鹤发发了一会怔,眼中隐有盈盈的泪光。
许惊弦本还想调侃说童颜亦算是一个能够令鹤发舍命相护的人,但一看鹤发的神情,便猜想他的小妹恐怕已不在人世,便将这一句玩笑话咽入肚中。
鹤发轻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年,小妹年方二九,已出落得如花似玉、清妍可人。锡金原本就生活艰苦、寡淡无味,她初来乍到甚觉无聊,便不时闯些祸事出来,着实费了我不少心力。我那时就生出给她订下一门亲事的心思,也算替逝去的父母了结一桩心事。
“身为御泠堂中的碧叶使,我的武功虽然不算高,但识人精准,纵观御泠堂上下,能配得上我妹妹的也就寥寥几人。红尘使英俊潇洒,与小妹年龄亦合适,但他心计深沉,莫测高深,恐非良配;南宫睿言的长子南宫逸痕虽是雍容大度,处事从容,颇有乃父之风,但年龄却又比小妹略小几岁;紫陌使倒是对小妹一见钟情,我亦颇为看好他,可小妹却偏偏对他不感兴趣,反而常常故意调侃他。唉,小女孩的心思真是令人猜测不透啊”许惊弦惊叹一声,失声而笑:“紫陌使白石对你的妹妹一见钟情?哈哈,我可真是想象不出来”
鹤发瞪一眼许惊弦:“上一任紫陌使名叫晁雨,乃是一个性情耿直的血性汉子,你可不要张冠李戴!”
许惊弦吐吐舌头,赧然道:“对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白石还没有加人御泠堂吧”
他的心中忽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道:“难道你把小妹许给了青霜令使简歌?”想到简歌那张集阳刚与阴柔于一体的面容,他心中愤恨交加,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确有令世间任何女子动心的条件。
鹤发讶然道:“想不到机关王白石与京师三大公子之一的简歌竟都加人了御泠堂,并担任要职?这可是堂中的大秘密,涤尘对我亦没有说起,却都告诉了你,对你真可谓是极其信任了。”
或许是出于保密的习惯,鹤发刚才的叙述中有意未提御泠堂几位堂使的姓名,所以许惊弦不免有所误会。
许惊弦本想分辩白石与简歌的身份乃是由林青揭破的,而宫涤尘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获悉了这个秘密,但念及林青之死,他心中一酸,便没有说下去。
鹤发涩然一笑:“那时青霜令尚未找回,青霜令使之位有名无实,虚席以待,又如何谈及与小妹的姻缘?”他有意无意地望一眼许惊弦“唉,昔日的御泠四使,如今只有红尘使宁徊风尚在其位,却也不知所踪,以后的御泠堂就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许惊弦冷然道:“我已离开了御泠堂,请先生不要把我算在其中。”
鹤发听许惊弦口气坚决,知他心意已决,难以更改,只得一声暗叹。继续道:“恰好那时我有事要外出数月之久,也就暂时放下小妹之事,只是拜托晁雨暗中照看她。何曾想,等我外出归来时,小妹却已不在御泠堂中。我便去找晁雨询问,起初他支支吾吾不肯实言,被我逼紧了,终于道出了真相。
“原来我走后,小妹百无聊赖,便缠着晁雨说是也想要替御泠堂做些事情。晁雨虽然对小妹心生爱慕,却是个稳重之人,自然不会由得她胡闹,只是推托不肯。但小妹任性惯了,既然心里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她见硬求不成,便改为软磨,先讥讽晁雨虽做了紫陌使,却无实权,什么事皆作不得主;又说待得闷了,非要离开锡金不可
“晃雨被她弄得心烦意乱,加上确实很想替心上人分忧,便在暗中征得南宫大哥的同意后,交给她一项任务。
“——原来恰好那时御泠堂的某位对头到关中,南宫大哥正打算派人去暗中监视他。这个任务并无危险,只须将对方近期的行动如实观察记录即可,晁雨料想小妹身无武功,人又机灵,加上本就是关中人氏,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可谁知,小妹这一去起初还传回来一些零星的消息,之后就再无回音。晁雨放心不下,接连派出几名弟子前去打探,得到的都是同样的情报:那个对头早已离开关中,不知去向,而在他离开的前数日,确有一位妙龄女子与之过从甚密。通过对那女子外貌特征的描述来看,应该就是小妹无疑。
“晃雨还道小妹是不肯放弃任务,执意跟踪那人,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盼她早些回来。又过了几日,南宫大哥却意外地收到了小妹的来信”
鹤发耸耸肩膀,面色古怪:“你道如何?原来小妹竟说她已不由自主地爱上了那个人,宁愿跟他一起远走高飞,海角天涯亦不离不弃等我回来时,这事已过了近两个月,而且根本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我细看小妹的来信,字里行间里倒是满溢着快乐与幸福,而且她说知我必会对此事大发雷霆,所以要过段时间再回来,届时还将请我与南宫大哥同去主持她的婚礼
“我了解小妹的性格,既然她一意孤行,恐怕包括我这个大哥在内,谁也无法轻易改变。我只好苦笑着自我安慰一番,好歹她已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亦不必再为她的亲事而头疼。
“小妹向来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却能对那人意乱情迷至此,连我这个大哥也弃之不顾,亦算是前世的孽缘。而那人虽是御泠堂的对头,但我却信任他是个用情专一的人,会好好对待小妹。何况他虽曾有妻室,但爱妻早亡,一直未再另娶,他既然愿意明媒正娶,可见对小妹亦是情深义重,我还有何话说?”
许惊弦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想这鹤发的小妹虽然任性妄为,但敢爱敢恨,当是性情中人。他对那御泠堂对头的身份十分好奇,鹤发既然能够放心将小妹托付终身,想必虽是敌人,却也赢得了鹤发的敬重。不过看鹤发说话的模样殊无欢喜欣慰之态,面容还微微扭曲着,与往日的冲淡迥异,猜想其中或是另有隐情。
鹤发续道:“我瞧晁雨数月不见,已然消瘦了许多,只怕他内心不无对小妹痴心付之东流之痛,只好好言安慰他一番。只是南宫大哥那里不好交代,对方毕竟是御泠堂的敌人,小妹此举虽是率性而为,我却心中有愧。谁知南宫大哥见我后却并无怪责,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似乎毫不介意。
“我瞧出南宫大哥的态度有些古怪,还猜想莫非他亦有与对方化敌为友的念头,当下再无顾忌,还当真盼着某一日去参加小妹的婚礼”鹤发一声悲叹“只恨我那时乍闻小妹生死不明,担心她的安危,乱了方寸,一旦知她无恙,心中欢喜,又完全忽视了许多不合情理之处,若能及早发现,或许还能挽回我万万没有想到,与小妹这一别竟就是永诀。而这件事情,亦成为我与御泠堂和南宫大哥决裂的根源!”
许惊弦小心发问:“难道这一切都是南宫老堂主的安排?”
鹤发摇摇头:“南宫大哥虽然身负家族重任,却决不会行此卑鄙行径。他智慧过人,早把前因后果看得通透,明知此事已不可挽回,又何必强求?我那时不过二十多岁,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理想,还只道两家联姻或可化解恩怨,却是谈何容易。而事情的真相,更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小妹的信件仍不时传来,情绪却显得变化无端。有时说与那人感情相笃,相敬如宾,仿佛生活无忧,开朗快乐;有时又说自己孤身在外,十分想念我,又提到逝去的双亲,显得仿徨无依,内心愁苦
“我劝她有空回来看看,她却推托说南宫大哥必不容她,只是不肯。我还只当她与那人的感情略有波折,便会有这些胡思乱想,以小妹的性格,过几天便会无事,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至于请我与南宫大哥参加婚礼之事,南宫大哥虽是并不反对,但红尘使宁徊风与紫陌使晁雨皆怕其中有诈,坚决不同意,也只好作罢。
“替她传信之人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中年汉子,木呐寡言,只负责带走我的回信,每当我问起小妹的住址他就沉默无言。晁雨本打算派人暗中跟踪他,借以查清小妹的去向,但南宫大哥坚决不允,唯恐此举激怒对头,反倒令小妹为难。而我因为事务繁忙,一直也无余暇,去见小妹之事就此耽搁了下来
“过了几个月,小妹来信说她已有了身孕。她知我少年时遭逢情变,立志终身不娶,特地声明愿意将孩子过继给我,还非要让南宫大哥为孩子取个名字。我那时只念着小妹将做人母,心中欢喜无限,哪还想到其他?直到她产下一子后,堂中忽打探到消息,那个敌人在江南的某地现身,与他同行的却是另一位女子。
“我不由勃然大怒!小妹分娩不久,他却在外面逍遥快活,如此薄幸寡情之人,我定要去好好教训他一下,好歹被南宫大哥劝阻。随后我又接到小妹的来信,她竟丝毫不提此事,终于让我生出了疑心,回信严辞追问,她才被迫说出实情。
“原来小妹与那人早已分开,却因怀有身孕,无颜回来见我,又不忍拿掉孩子,所以才想出种种借口。我一时气得七窍生烟,羞愤交加,声明与她断绝兄妹之情。但这本是我一时冲动,料想她终会回到我身边,但小妹自幼被我宠爱,如何受得了这份责难,竟就从此与她断了音讯。我之后痛悔不已,她一个身无武功的弱质女子,带个孩子在外漂泊,叫我如何心安?
“我碍着面子,从此在堂中不提此事。但紫陌使晁雨痴心一片,不肯放弃,借用御泠堂强大的情报网暗中寻查小妹的下落。可是茫茫人海,想到找到小妹又谈何容易,直到两年后的一天,晁雨才总算查到她的下落。他只怕小妹不肯回来见我,竟悄悄绑架了她的孩子,然后留书一封说明情由,还声明只要小妹愿意,他仍愿娶其为妻
“唉,也难怪晃兄弟得不到小妹的芳心,也不想想以小妹的心高气傲、刚烈性情,就算他痴心不改,但小妹也只会以为这是一种‘施舍’,又怎能接受?她念子心切,又无颜回锡金,竟然、竟然就此自尽了”
说到这里,鹤发已是语不成声,许惊弦亦是唏嘘不已,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晁雨可亲眼见到她的尸体么?或许只是无颜相见,所以诈死”
鹤发面色痛楚,扼腕长叹:“晁雨当时并不知此事,直到回到御泠堂中后,南宫大哥才收到小妹的绝笔。事实上我也只是看到了小妹的来信,也未见其尸身,对于她是否自尽仍是怀着侥幸。
“但何曾想晁兄弟耿直重情,得知小妹自尽,只当是自己绑架那孩子这才害了她,当即大叫一声,竟当场拔剑自勿!我与南宫大哥皆不及阻止,事已至此,就算小妹未死,但晁兄弟因她而死,我又如何能与她相认?何况这些年来再也没有小妹的下落,我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每年忌日,我都会给小妹与晁兄弟同上一炷香,唯盼他们能在九泉之下做一对同命鸳鸯,也不枉晁兄弟的一片深情”
许惊弦听得悚然一惊,由红尘使宁徊风、青霜令使简歌身上所得的印象,他总以为御泠堂中皆是冷血无情、心计阴沉之辈,想不到竟也有晁雨、鹤发这般重情重义之士。
鹤发静默许久,轻拭眼角,再度开口:“南宫大哥抢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晁雨自刎,他这才告诉了我真相”
许惊弦心中一动,脱口道:“原来小妹真正爱上的人是南宫老堂主!”
鹤发惊讶地望一眼许惊弦:“难怪涤尘如此看重你,只怕任何蛛丝马迹在你天生的洞察力面前都无所遁形。在南宫大哥告诉我真相之前,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许惊弦不过出于直觉信口而言,想不到竟然一语中的。不过对于鹤发的感想他却并不赞同,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鹤发身陷局中,自然不容易想到这一点。出身南宫世家之人,举手投足间皆有一种举世无双的魅力,令人不由倾心,仅由宫涤尘身上便可见一斑,一个妙龄女子爱上南宫堂主,也是情有可原。
“我真是个傻子,一心想替小妹选个好妹夫,却不知她真正爱上的人竟然就是南宫大哥。但南宫大哥年长她十余岁,一直都只当她如妹妹一般看待,何况涤尘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南宫大哥悼念亡妻,又如何能接受小妹的一番情谊?小妹苦恋不遂,无法受此打击,所以才惹来这许多事情。我现在也不知她与那个御泠堂的敌人之间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想借此故意刺激南宫大哥,而请南宫大哥主持婚礼、又让他替孩子起名之举,大概亦是出于相同的原因。不过小妹怀孕生子后,恐怕已自知配不上南宫大哥,不由自怨自艾,也许这才是导致她自尽的真实原因吧。
“我乍闻真相,认定南宫大哥才是害死小妹的真凶,狂怒之下再也不顾许多,就此与南宫大哥反目成仇,立下毒誓脱离御泠堂,离开锡金这个伤心之地。经过三年浪迹天涯的生活后,直至在乌槎国遇见童颜,才从此驻留南疆,绝足中原,这十六年了,还是第一次重回故地。”
许惊弦欲语无言,唯有一声长叹。
鹤发又道:“我在南疆反复思索此事。我虽终身未婚娶,却知道这‘情’之一字,实是不可理喻。爱上一个人并没有错,错的只是没有在适合的时间、适合的地点遇上适合的人。小妹纵然是红颜命薄,但晁兄弟又有何错处呢?凭心而论,南宫大哥的做法也并无不妥,他为了照顾我与他的兄弟情谊,对此事一直秘而不宣,根本就无可厚非,只是想不到却让晁兄弟因此为情捐生,想必他的心里亦是悔恨不已。后来我得知他第二年去西域寻找青霜令,归来后身患恶疾而亡,或许也与这份心结不无关系。
“唉,如今我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容易冲动的鲁莽少年,已经看开了许多,过去的事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许惊弦心思敏锐,鹤发的叙述中虽没有确切的年代,但他已默算出那个孩子如今应该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脑中灵光乍现,已想到一事:“原来桑瞻宇就是那个孩子,也就是你的亲生外甥!”
鹤发早已领教过许惊弦的判断力,闻之并不吃惊:“我本名桑雨鸿,小妹将那孩子过继与我,便随我而姓。那时他才一岁半,而我伤心小妹之死,迁怒于这孩子,离开御泠堂时亦弃之不顾,直到此次重回锡金,才听涤尘说南宫大哥对他视为己出,已取名为‘瞻宇’,悉心调教。十六年不见,如今瞻宇已长大成人,我对他并没有尽到做舅舅的责任,实在是心有愧疚。”
许惊弦心道难怪在御泠堂中鹤发与桑瞻宇相处时神情古怪暖昧,原来竟有这一层关系:“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鹤发的语气并不肯定:“来到御泠堂时瞻宇年纪尚幼,应该不知自己的身世吧。不过我并不确定小妹是否告诉过他,他的亲生父亲是谁。那个人的身份特别,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无论如何,我只希望瞻宇能够忘记老一辈的恩怨,相信小妹的在天之灵也是此意。”
许惊弦却想到鹤发的小妹痴情无望,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漂泊无依,责天怨地之下,浓重的恨意会不会都发泄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而桑瞻宇那张英俊面孔下阴冷沉郁的心思,是否就来自于他童年生活的阴影?
一种莫名的恐惧顿时涌上他的心头。桑瞻宇属于那种从不会泄露自己想法的人,在那彬彬有礼的外表掩盖下,是否他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仇恨?对于桑瞻宇坎坷的童年,他努力试着给予一丝同情,却突然发现自己感觉到的,只有不寒而栗!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走了。”鹤发收拾情怀,面容重归平静。
许惊弦却立于原地不动:“先生打算往何处去?”
“我相信童颜有足够的能力与非常道杀手周旋,我们不妨先行一步,到了乌槎国等他归来。”
许惊弦漠然道:“先生太小看我了。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离开御泠堂,又岂会继续跟着你?”
鹤发愕然:“我早已不属于御泠堂,你又何必有所顾忌?”
“若不是宫堂主的叮嘱,你又岂会带我同行?”
鹤发暗中叹息,心知无法瞒过这个心思敏捷、观察力惊人的少年。便如实道:“不错。涤尘知你铁心离开御泠堂,却怕你独闯江湖会有危险,所以才求我照顾于你。我知道你们也曾义结金兰,既使你不认他是大哥,他仍当你是好兄弟,这一片苦心你又何必不肯承情?”
“我感激先生的教诲,也知道宫大哥对我情深义重,但是”许惊弦略一停顿,方才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给自己证明,就算离开御泠堂的庇护,我许惊弦亦会有所作为!”
鹤发望着许惊弦,从这个倔强无畏的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尽管从理智上他不愿意违背对宫涤尘的承诺,但从感情上,他却真心地希望许惊弦能够摆脱一切外部的束缚,闯出一片新天地。
许惊弦长吐一口浊气,对鹤发深深一躬:“总有一日,我会去乌槎国与先生再见,共抗明将军!”然后他毅然转身离开土堡,没有再回头。
在许惊弦的面前,或许是一条未知且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但他有信心冲破一切障碍,找到属于他自己人生中的光明大道。
许惊弦推测鹤发会往西寻找童颜的下落,便往东行去。
偌大天地,只有扶摇与他相伴,但他的心里已不再有四处漂泊、无依无靠、流离江湖的感觉,反而刻意体会着那份俯仰天地的孤独寂寞。
对于许惊弦来说,此刻已没有了御泠堂的束缚,他终于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自由,一如那翱翔于蓝天的扶摇——它的眼里没有敌人,展翅高飞只是为了超越自己能力的极限。
先有与非常道杀手一番险死还生的恶战,再见到苍猊王舍生取义的壮举,然后又听了鹤发的故事
一日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已让许惊弦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那敏感的心也已经变得更加成熟。
许惊弦走出四五里,远远望见前方有一队僧侣行来,为首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喇嘛穿着金色袈裟,手持伏魔杵,口中念着经文,而随行的八名小喇嘛亦皆是袈裟披身,面容肃穆,人数虽少,却是锣罄铃鼓俱全,又燃起酥油长明灯,看起来像是在做着法事。
锡金宗教盛行,僧侣最为受人尊敬。虽然高原之上尽是茫茫白雪,不分道路,但许惊弦依然垂手静立一旁,等待僧侣们先过。
这群僧侣眼观鼻、鼻观心,全未在意许惊弦的存在。但在他们经过身边时,许惊弦却听到那老喇嘛的口中念着的锡金经文十分熟悉,凝神分辨之下,竟正是鹤发救醒南宫静扉时他口中吐出的那一句“无牵念,所以无所求;无生死,所以无畏怖”
许惊弦心中一动。像这类法事一般都是超度亡魂所用,多有亡者的家属随行,而看这队僧侣行进的方向正是朝着那无名土堡,莫非正与南宫静扉服药求死有关?
他想到南宫静扉的言行,心中生疑,忍不住以锡金语开口问道:“打扰各位圣僧,不知你们这是欲去何方做法事啊?”
老喇嘛放缓脚步,望一眼许惊弦:“老衲是赶着去救人。小施主有何见教?”
许惊弦听到“救人”两字,已知自己的猜测正确。可是南宫静扉既然一心求死,又如何会让这群喇嘛知晓?这其中到底有何名堂?
不过看老喇嘛虽是满脸皱纹,讲话间却是正气凛然,并无自己想象中的心虚之态,或许是误会了他们?许惊弦只好硬着头皮道:“前方并无人迹,只有五里处有一座土堡,我正是由那里来的。请问大师是为了南宫静扉而来么?”
老喇嘛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正是如此。不知小施主与南宫施主是何关系?难道他已不治身亡了?”
“我与一位师长在途经土堡时已经救醒了他,他此刻大约早离堡而去,大师此行只怕是要扑空了。”
老喇嘛的脸色微变,闭目口念佛经。而那群小喇嘛皆半信半疑地望着许惊弦,似是不相信他有救治南宫静扉的能力。
许惊弦心知有异,依稀记得南宫静扉曾提及自己遇见过某位高僧之事,便开口问道:“大师可是来自法晴寺,法号可是寂源?”
老喇嘛口称佛号:“老衲正是法晴寺寂源,不知小施主高姓大名?”
许惊弦灵机一动,隐去身份:“在下吴言。”
他听到老喇嘛的身份与南宫静扉所说相符,原本对南宫静扉的怀疑倒是淡了几分,暗笑自己的疑心太重。
就听那寂源大师道:“并非老衲不相信吴施主,而是此事事关人命,烦请吴施主与我等同去土堡,查看一下究竟可好?”
许惊弦实不愿再回去见到鹤发,便摇摇头道:“大师若不信在下之言,尽可前去查看。不过据我所知,那南宫静扉一意求死,大师如何会知道他命在旦夕,从而及时赶去相救?何况那‘惜君欢’的解法神妙,大师又怎能得知?”
“‘惜君欢’是什么?恕老衲愚鲁,不明吴施主言语间的深意。”许惊弦觉出蹊跷,便将南宫静扉服下“惜君欢”一心求死,而正巧被鹤发遇见,再以浓醋调配盐水,用节奏古怪的鸣金之声唤醒南宫静扉之事尽数说出,只是隐瞒了有关御泠堂的情节。
寂源大师听毕许惊弦的解释,面色越来越凝重,喃喃道:“听吴施主所言不似逛语。如此看来,我们都上了南宫施主的当?”
许惊弦问起情由,方才知道原来南宫静扉之言虽然部分属实,有仍有许多地方却是胡乱编造的谎言:他的确是在附近几里外法晴寺中遇见了寂源大师,但时间不是五年之前,而是一个月之前;也并非是寂源大师瞧出他心怀死志,而是他主动告诉寂源大师心怀“求死”之志;至于那座无名土堡,乃是某土司修建将至完工之际,却传闻堡中闹鬼,就此废弃的,之后南宫静扉接手过来,找来工匠完成余下工程,虽然看起来是新建而成,却只耗时半个多月而已,绝非按他所说捐资而建;南宫静扉自承年轻时罪孽深重,只为求得心中平安,他还声称得到某种灵药,可测试内心灵魂的清白,若已赎回往日罪孽,即可被异法救活,不然就此坠入轮回地狱;他捐赠法晴寺许多银两,同时将解治“惜君欢”的古怪方法教给寂源大师,嘱他今日前去堡中相救。寂源大师苦劝无用,还道南宫静扉死志坚决,只好勉强从其所言
许惊弦听了寂源大师之语,大感惊讶。他万万料不到南宫静扉居然工于心计至此,寺庙、人名等细节处丝毫不改,而事情的经过却千差万别。纵然有人稍有疑问,只要去法晴寺打听到寂源大师的名字,多半便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幸好许惊弦无意间遇见了寂源大师,方揭破了南宫静扉的谎言。可是,以鹤发明察秋毫的观察力,又怎么会忽略此事?难道是他与南宫静扉十六年不见,乍见故人欢喜之余便疏忽了么?还是鹤发明明心中起疑,却不愿再沾手御泠堂之事,所以才有意不去追究?
许惊弦蓦然一震,想到了那棺盖上的古怪花纹。童颜甚至几乎因此拔剑伤了恩师,再回想自己看到那花纹时的心情,虽然感应不如童颜强烈,却十分清楚地体验到心中涌出一份淡淡的依恋与信赖之感。或许鹤发便是受此影响,从而对南宫静扉的话语深信不疑
自己是否是因为只是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而并未眼见花纹,所以才生出怀疑呢?
那个花纹到底有何神秘的魔力,会让人一见之下心生杂念?鹤发口中所说的“摄魂消魄者,悟魅也”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个神秘花纹果然有摄魂消魄之效?白石以此作为流星堂的标记,其中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与御泠堂和青霜令又有何关系?
许惊弦越想越是心惊,整个事件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气氛,但他却根本瞧不出南宫静扉目的何在、用意是什么。
寂源大师心怀仁念,虽是疑虑丛生,仍是坚持要去土堡。
当下,许惊弦在辞别寂源大师与一众喇嘛后,暗忖南宫静扉如此鬼鬼祟祟,多半不会依鹤发之言回到御泠堂,记得他曾提起东南方二十里处有御泠堂的秘地,自己左右无事,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或许能查出南宫静扉的真正目的。
于是许惊弦便往东南方行去。风雪虽已停止,但雪厚冰滑,行路艰难,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他方才来到一座巨大的山脉之前。
山麓连绵,天宇昏暗。整个山脉都被厚重的冰雪覆盖,仅能分辨出一个个起伏的山谷与雪峰,全无道路。
许惊弦略有些沮丧。看此情景,纵能肯定御泠堂的秘地就在这里,然而偌大的山脉中亦根本无处找寻。他放眼四望,周围白茫茫一片,不见半个人影,打声呼哨,放出扶摇,只盼凭着雷鹰的锐利眼神能够有所发现。
正踌躇间,许惊弦忽听到空中的扶摇发出长鸣,表明在前方的一个山谷中发现敌情。他连忙赶去,果然看到雪地上有两道淡淡的足印。
四周依旧无人,但许惊弦心知扶摇决不会无缘无故地鸣叫,暗暗提高警惕。抬头望去,雪峰高耸,白雪反射下的阳光格外刺眼,令他几乎流下泪来,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只好再细心研究足印,辨出共有两人——一串靴印稍浅,另一串似是麻鞋留下的,足印较深,看来应该是两人一前一后分别来此,只是高原气候反常,落雪时大时小,无法判断出足迹究竟是何时所留。
许惊弦记忆力极强,几乎过目不忘,隐约记得南宫静扉穿着长靴,那串靴印极有可能是他留下的,但对于那一串麻鞋脚印,许惊弦却毫无头绪。
锡金人极少穿麻鞋,难道此人是从中原千里迢迢而来?而高原上本就人烟稀少,这里又地处深山,人迹罕至,南宫静扉与那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此处,绝非巧合。
两串足印皆延续至山谷深处,许惊弦便沿着足印往前寻去。虽然隐隐觉得南宫静扉的图谋不小,若是发现有人跟踪,必会杀人灭口,但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山谷中积雪犹深,稍有不慎,便会陷人雪洞之中。许惊弦一路跌跌撞撞,小心沿着足印前行。山谷狭窄,夹在左右两座雪峰之间,恍如行走在狰狞怪兽的大嘴中,一股躁腥之气直扑鼻端
许惊弦忽生警觉,扬手拔剑。那种令人惊惧烦闷的气味并不是他的错觉!
——一个灰衣人正赫然立于十步之外,手持银链飞铊,右腮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蜡黄的脸容上杀气满面,正是香公子!
许惊弦何曾想会在此处遇见这个煞星,心头一沉。跨步前冲,抢先一剑刺他右胸。香公子不怒反笑:“好小子,倒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眼见长剑刺来,并不闪躲,右手持银链一端,肘臂如若风车般疾速缠转了两圈。将飞铊疾射而出,如影随行般紧蹑许惊弦而至,惊心动魄的“呜呜”之声响彻山谷,闻之毛骨悚然,更增威势。
许惊弦知道此刻是生死一线的关头,只要自己稍有犹豫被香公子缠住,再也难以脱身。一横心使招苏秦背剑,长剑贴在后背上准备硬接飞铊重击,脚下踩着忘忧步法,加速前行,只盼能抢先一步冲入那裂缝中。但飞铊飞至半空忽又一滞,变向绕开许惊弦,后发先至,重重撞在山壁之上。
“砰”然一声巨响,整个山壁似乎都是一震,碎石积雪纷扬而下,那道裂缝霎时已被填堵住。许惊弦反应快捷,一脚踢在山壁上,借力侧跃,避开落下的碎石,同时防备香公子的再度出手。
正在此时,忽听谷外马蹄声如雷响起,一人策马飞来,口中大叫道:“香公子且慢下手。”香公子抬头望去,面现惊讶,喃喃道:“他怎么来了?”许惊弦已猜到来人就是那个精通各式兵器的无名老人,不过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不知他为何相救,竟宁可与香公子反目。他头也不及回,发力狂奔,一面寻找藏身之处。
许惊弦一口气跑了将近半里的路程,已至山谷深处。却骤见前方已被山壁拦住去路。三座高峰恰好汇合于此处,再无通道,而每面山壁皆是高达百丈,悬雪挂冰,难以攀爬,竟成绝地。
许惊弦定下神来,搜寻逃生之路。他注意到起初发现的那两串脚印正是在此处消失,心想莫非那御泠堂的秘地就在这里?仔细观察之下,立知究竟。只见左首那雪峰上有几块突起的岩石沿着山壁次递而上,浑如石蹬,应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修成直达秘地。那些岩石嵌于山壁里,又被落雪遮掩,平日绝难发现,但上面留下的脚印却泄露了天机。
香公子与无名老人赶到,看到许惊弦的神情,立知其意,脸色微变。这里地处荒山,人迹罕至,所以他并未考虑清除足印,何曾想许惊弦会寻来?这小子人小鬼大,机灵跳脱,若再不尽早解决了他,一旦对无名老人说出南宫静扉之事,岂不多生事端?想到这里,陡生杀心。口中暴喝,手臂疾震,飞铊尾随许惊弦,钉向他的后心;而无名老人则是怒吼一声,横身往那飞铊上迎去。
一道灿若炎阳、却又寒凉沁骨的光华蓦然从无名老人掌中闪过。神剑显锋乍然出鞘,果然名不虚传。
香公子但觉手中一空,系着飞铊的银链竟被斩断,失去控制的飞铊重重撞在山崖上,发出轰隆巨响。他这根银链看似平常,却是取六分精银、两分玄铁、一分青铜、再加上数种合金炼制而成。为铸此链,香公子曾遍访名山采集五金,再请铸剑名师淬火十余日方成,如今却被无名老人一剑斩断,当真是痛彻心扉。
香公子狂吼一声,决意先杀了许惊弦,再回过头来与无名老人决一死战。飞铊撞击在山壁上,震得许惊弦几乎掉落崖底,听到香公子如狂的怒吼声,知他动了真火,头也不回,足踩石蹬,奋力往山壁上爬去。
无名老人一剑出手后,自己倒先被显锋剑那无坚不摧的威力惊得呆了一下,畅然大笑:“此剑锋芒如此之盛,不愧是老夫一生的心血啊。”他见香公子状如疯虎,怕他一怒之下杀了许惊弦,复又朝山崖上追去,口中尚道:“香公子且莫动气,银链之事就着落在老夫身上,包管比从前那根好上千倍万倍。”
许惊弦一口气攀上数十丈,忽见上方八尺处一道石门缓缓开启,一人探出头来张望,正是南宫静扉。原来这个山洞就是御泠堂的秘地,亦是南宫静扉与香公子会面之地,刚才两人密谈时被扶摇的叫声惊动,远远望见许惊弦寻来,香公子便出洞迎战,而南宫静扉武功低微本是留在洞中相候,但外面动静实在太大,接连几下巨震后连山洞都摇晃起来,终于忍不住出来查看。那秘地本是隐藏极好,外表与山壁无异,若不是他打开石门,实难发现。
许惊弦大喜,集全身之力于脚尖,用力一弹,冲天飞起直朝南宫静扉扑去。南宫静扉口中“哎呀”一声,慌忙关门,却哪里来得及?顷刻间已被许惊弦抢至洞口。紧随而来的,香公子怒气勃发,银链上附着十成内力,许惊弦长剑与之相交,登时脱手,但他左掌眨眼已至香公子胸口,香公子吃亏在身在空中,难以发力,虽及时抬掌相格,力道却远远不及平日三成,而生死关头逼出了许惊弦浑身潜力,此消彼长之下,两人对掌齐齐一震,许惊弦倒跌入洞内,香公子亦立足不稳,朝着崖底落去。
山洞内竟是别有天地,十分的宽敞。许惊弦摔得天昏地暗,眼见南宫静扉趁机逃入一间小房内,关上石门,而香公子瞬间将至,已不及破门而入。他捡起长剑,再往洞口冲去,才走出两步却觉脚下不稳,还以为是自己方才摔得头晕,咬牙苦撑。
洞口人影一闪,却是那无名老人。原来香公子被许惊弦震退,反倒是落后他几步的无名老人抢先冲了进来。许惊弦侧身让过无名老人,截住洞口。大叫道:“我挡住他,你来关门”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大睁双目,呆呆望向对面山崖。无名老人喝道:“你疯了么,发傻也不挑个好时候”一语未毕,亦是张口结舌,怔愣当场。
只见对面山崖上大团积雪不断落下,整个顶峰不停摇晃着,随即倾斜、断裂、最后竟一并跌落。山洞里又传来巨大的动荡,两人被震得几乎摔倒,慌忙扶住山壁稳住身形。但觉掌下颤动不休,如同山腹中藏着无数巨大的怪物,欲要破壁而出。
许惊弦在吐蕃听说过许多关于雪崩的传闻,却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雷霆万钧的气势。眼角余光瞅见香公子又再度冲上,虽是心摇神动之下,仍是下意识地挺剑上前守住洞口。
香公子双目血红,人在空中口中已咆哮道:“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本公子就”一语未毕,忽听头顶轰隆一声巨响,抬头望去,竟是一个方园十余丈的大雪团由山峰上跌下。
那山峰顶上的积雪千年不化,越积越多,已达至临界点。而香公子方才先是飞铊重击山壁,又接连发出几声狂吼,数度震荡之下,小团积雪不断落下的冲力带动山体,终于引发了这一场大型雪崩。香公子惊得魂飞魄散,那巨大的雪团夹着山石,重量何止千吨,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任你武功绝世,亦难相抗。而瞧那雪团落下的势道,只怕还不等他抢入洞中便会被砸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