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了,掀起衣袍快步而上。踏入庙中时脚步有些重,从门檐上落下几线灰,庙中黑暗不见五指,便听一人道:“大人,此处有火台,可要点上?”
昏暗殿中听今嬛的声音传来:“点上吧。”
火光渐亮,很快照亮大殿,只见几道影子显现在光中,却是几尊白玉人像。这些人像都是姿态曼妙的女子,面容宁静恬淡,身披轻纱,头戴镶满宝石的发冠,满身尘埃无言注视着大殿中的来客。
殿中却不见主神神像,本该放置神像的地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圆台,围绕台边绘着奇特的符文,正与墙上的壁画相连。圆台尽头有一扇门,如今是紧闭的。而整个神殿除了那几尊人像,便是满墙的绘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清平扫了一圈四周墙壁,上头所绘的都是与神有关的故事,但在这些壁画中,云髻高耸的女神面容始终模糊一片,似乎是画师有意而为,并不想让世人见到神的真面目。
清平联想到岳瑾所绘的那些人像,原来金帐的神本就无面目可言,全凭人肆意涂抹。
今嬛道:“如此看来,这教派入我朝后一改蛮夷之俗,连她们的神,在外貌形容上也渐贴近代人的装扮。”
清平走近圆台边,这台子让她想起昔日在鸣沙湖畔所见的祭台,符文几乎相同,她道:“样貌只要稍加修饰,定然能改,但本性,却无论无何都改不了的。”
她铮然一声拔出长剑,以剑尖轻刮过落满灰尘台面,一片黑色碎块落了下来,露出台面原本洁白的色泽。侍卫用白布拈起碎块,刚要捧到她面前,清平一脸厌恶,摆摆手道:“不用看了,这台上都是血。”
今嬛骇然不已,这圆台如此之大,不知要耗费多少血才能铺满台面。何况这层血痂厚如指盖,定日积月累,新血覆盖旧血而致。
虽是间隔百年,但这殿中的血腥气息丝毫没有散去,那些被施以酷刑挣扎扭曲的人脸仿佛近在咫尺,不知为何,今嬛只觉得头晕的厉害,诸多幻象接踵而至,耳边是尖锐痛苦的呐喊。
清平见状伸手扶了她一把,问道:“今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今嬛揉了揉额角,勉强道:“可能有些不适……”
清平侧过头去,见火台上火焰熊熊燃烧,吩咐侍卫道:“去把火灭了,若是里头有东西,就丢出去。”
侍卫们依言而行,说来也怪,这火一灭,今嬛陡然清醒了不少,那幻象与刺耳尖叫也不见了。清平示意缩在角落的赵元过来扶今嬛,道:“殿中积尘太多,扶今大人出去歇歇吧。”
今嬛脚步虚浮头脑昏沉,本想说些什么,硬是被搀扶了出去。清平见她出了殿门,与侍卫沉声道:“取些水来,要多。”
这圆台必定不是单做祭祀之用,这么大一个台子,哪怕藏东西也够了,只是这所藏之物,到底要如何显形呢?
水囊很快送来,清平将水全部倒在圆台上,血迹凹陷处有纹路隐现,水便顺着下凹处缓缓流动。她命人取来火把,仔细盯着水流动的方向,不过片刻,水已经布满圆台,那些充满水的纹路,俨然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法阵。法阵中九只形如眼球的图案或睁或闭,不一而同,她踱步在台边,一边看一边比对边缘所绘的符文,以白布蒙手按在眼球图案之上,微微用力便能扭动。她依次扭转那些图案,待白布上沾满了粘腻血迹后,圆台依然不见任何反应。
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情,清平想着干脆让人砸了这个台子算了,却听背后一声脆响,随之便是沉重的机括声绕着台子接连响起,她讶然回首,圆台正中央升起一根白柱,托出个通体漆黑的箱子。
这箱子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只在开合处留有一金扣。清平将它打开,只见箱中放着几卷古卷,这些卷轴外罩镂空金丝罩,以碧石点缀,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想必定是金帐传教时带入中原的密卷,说不定还记载着此教的起源。但她无暇去打开这些珍贵的卷轴,只将它们取出搁置到一边,着侍卫看管,复看向箱底。
箱底放着一个玉盒,清平取出时手都在不自觉颤抖。玉盒中呈这一本册子,大小等同寻常书籍,她瞳孔微缩,捻起一页单薄的纸张,只见上头墨字红印,历经百年仍旧如新。
随着一页页翻过去,她心中愈冷,如坠寒窟。待翻完最后一页纸,她合上书册,闭眼长叹了口气。
原来竟是这样。
做梦中梦,见身外身,人生若真如一幻梦,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徒费光阴数载,究竟是为了什么?
刀剑相交声遥遥传来,庙门边有人扑倒在地,她手抚过书册向外看去,一人头戴兜帽,立在明暗交界之处。
清平拿着书册对她挥了挥手,道:“毕述神使远道而来,为何却无一点为客的谦和?”
那人摘去兜帽,露出冰雪一般的面容,幽蓝眼眸暗藏戏谑,她微笑答道:“天下可一夕翻覆,千百年不外乎如此,成王败寇,又何来主客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