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云白,你二十二岁了,是个男人了,不再是个孩子,以前我很少与你说这些,是总觉得你小,你傻,脑子不好用,不想你负担太多,何况那时候还有李离,还高明君,如今……”
“如今……”肖劲生心痛如绞,“他们一个死了,一个瞎了……”
死的死,瞎的瞎。
一场死战打下来了,罗营长精心培育的接班人都已经伤亡殆尽。
无人可用。
无事可托了。
“营长……”肖劲生终于是感觉到罗营长想要与他说些什么了,他不想听,他不想听,他想一直傻下去,明白是凌迟,刀刀绞杀了他的天真,可罗营长说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装着看不到,装着听不见。
因为他们都走了。
营长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算是咬着牙流着泪也必须要把他的话听完。
“如今,那外国女人无事生非,其实,倒与他们找了个借口,大家都有台阶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肖劲生闭了一下眼睛,他只想着不能让那女人去告状,拦住了她。
谁知这里面门道甚多,不拦固然是不好。
可拦了只会更坏。
里里外外,全不是人。
腐烂到了骨头里,无药可救了。
“肖劲生……”罗营长忽然叫了他的大名,他反射性的一挺脊背便站起来了,罗营长也没让他坐下,“你听着,当初,二十一营走出了天津,是整整六百二十三个人,跟着我打过了北平,保定,济南,折损无数,如今就只剩下这四十六个人了,我对不住他们……”
“他们有好,有坏,有仁义的,也有那些不怎么厚道的,可一条一条,都是性命,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只要跟了我去,次次都是险境,旁人还有个卖命求富贵的盼头,可我呢,我只能送他们去死……”
“这不怪你……”肖劲生低喃着,不怪你。
“云白……”肖劲生听到他叫他,声音低低的,环绕了他耳边,“这次,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这四十六个人,我就托付给你了……”
“不……”肖劲生下意识的就想捂住了他的嘴,不会的,不能这么说,营长不会出事的……
可罗营长一眼就瞪住了他。他不敢再动了,双手贴在了裤边,便是哽咽也要挺得笔直,罗营长说了,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不能再做那些儿戏一样的事情了。
男人。
就要做男人该做的事情。
“我向你保证,营长……”他泣不成声,“二十一营绝不会再少一个人了。”
“我没听见……”
“我保证。”
“大声点!”
“我保证,二十一营四十六人绝无掉队。人人生还。”
“好样的……”罗营长直接忽略了他满脸的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云白,你长大了,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营长……”他却又哭着爬下去了,跪在了他脚边。
罗营长却没像往常一样呵斥他,让他站起来。
最后一次了。
人这一生,眼泪也是有限的,等到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光了,便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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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到了中途,果然,总部便已经派过人来了,嘴上说得倒是客气,什么那外国女人一状告到了大使馆去,事关外交,容不得他们不理会,又让罗营长放心,他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只是要他配合一下调查。
可罗营长和肖劲生心知肚明,宴无好宴,事无好事,这一次,谁都不敢说到底会是什么个结果。
那一群大兵一这话听先造了反。什么玩意儿!
“我去/你们/妈的王八蛋,打仗的时候看不见你们,饿肚子的时候看不见你们,一个外国鸟出了事,你们立马就跑过来了,比他妈的孙子还殷勤哪。”
“就是,罗营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你们就这么对他。”
他们闹个不停,肖劲生却冷眼旁观,见那带头的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温文秀雅,风度翩翩,一问职务,竟然是总务处的副处长,他心头微微一凉,此处长可不是他这个小处长的虚职,至少也得是个副师。
来的人职务越高,说明情形越坏。
他满心愤懑,却怕罗营长路上吃苦,强撑了一脸笑与那人周旋。
“免贵姓蓝,蓝望亭。”那人倒也不冷脸,只是微微一笑,滴水不露,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蓝处长真是年轻有为啊……”肖劲生围绕了他好一顿恭维,又偷偷塞了他两百大洋的封包。见他收了,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眼睁睁的看着罗营长被押上了车,群龙无首,一群大兵顿时乱作了一团,嚷嚷着非要去总部那边闹事不可。
肖劲生越听越气,火冒三丈,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闲心说这些胡话:“你们是不是嫌营长死的不够快?”
那乱轰轰的声音顿时就静下来了。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有种错觉。
营长又回来了。
可定下神来,才发现,不过是他们的小处长发了疯:“林涛。
“在!”林涛往前一步。
“齐三儿。”
“在。”
“你们两个,把所有人集合到一辆车上,不许有一个人掉队,到了天津,与我汇合,听到没有。”
“听到了!”那两个人临危受命,都下意识的便把声音放到了无限大。
肖劲生一挥手:“另外一辆车跟我走。”
安排好了众人,肖劲生却驱使空出来的这辆车,日夜兼程,赶往天津搬救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