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仪是个贪心的人。
他曾经贪心过功名——他并不十分聪明, 与同窗相比,文名不盛,寂寂无名。
曾经,他以为中举触手可及, 哪知道他们曾经破过的题成了考题,他写下曾经练过的答案, 却没想到, 他名落孙山,而同窗高中:
同窗的文名颇盛, 负有才名, 盛待着众多, 靠着考场一张考卷一炮而红。而他, 落魄归家, 难以面对贫困交加的寒酸。
他暗下决心,是自己才学不足, 不受欢喜, 那便日后高中也可,继续埋头苦读。
直至同窗的考卷流落出来, 赫然与他曾写的答案一致。
卫仪周身冰冷, 大病一场,他无法说出这件事, 同窗已然是有功名的老爷,他说出去,必然遭殃。
他心怀酸楚, 却依旧死死抓着希望,以为若干年后便能出人头地,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一看,让那些踩在他头上的后悔。
老母亲用几亩薄田支撑着他的衣食住行,他信誓旦旦待高中后才会成家立业,让欺负过他们的人后悔,老母亲只是笑了笑。
然而,他的老母亲过世了,他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在坟头蹲了三天。
大雨倾盆,贫瘠的田地里,是青黄不接的麦苗,暴雨将他打的狼狈不堪,他只会读书,连种田都不会,又怎么靠这些青黄不接的草,出人头地呢?
三天后,他将一屋子的书,一座院子,几亩薄田尽数卖了。
那是他多年的心血,他的心在淌血。
他开了一家织女坊,吃住都在店里,房东留下了破旧的梳妆台,他重新安装了一块镜子,坏事从那天开始了。
他知道那些女人已然不是人,可是又怎么敢违抗约定?他有了财富,却依旧有着心结,他想报复那个如今已经成为举人的同窗,只是不能伤他性命,镜中仙同意了。
张少爷——也就是那个曾经的同窗,终于得到了报应。张少爷的妻子,便成了镜中仙的附身对象,日日夜夜与一个焦尸颠倒,卫仪多年的心结才稍稍疏解。
哪知道,镜中仙竟然附身到他妻子身上,他再次崩溃了,一把火,烧死了生产后虚弱的娘子——这是姜女曾经告诉过他的焦尸弱点,他一直记在心里。
没关系,没关系,他抱着襁褓中虚弱的女儿。
他还有女儿。
镜中仙还需要他作为媒介收集皮囊,他暗暗等着有修士来降服它们这些怪物。
直至三年后,他以为终于可以度过了暗无天日的日子,却没想到,娇娇从来不曾存在过。
只有姜女。
只有焦尸。
娇娇小小的人,小小的手,却蔓延出狰狞的锁链,那锁链将他的手腕穿透。
她欢快极了,看着他像是老狗一样被拖行着,苟延残喘。
他的皮肉被路面摩擦肉血模糊。
他在痛苦中轻唤着:“娇娇,娇娇。”
小小的人儿扯着锁链,娇娇软糯的大眼睛里全都是冷漠,“别喊我,你这种卑微的凡人,以为自己是谁?”
他彻底醒了,这不是娇娇,不是他的女儿。
是,怪物。
糖葫芦咕噜噜落在他的血迹上,分不清哪里是糖汁,哪里是血液。
上天不公。
白衣修士就要捏爆娇娇的头,卫仪这一团血肉,完完全全的抱住了娇娇。
娇娇小小的身子颤了颤,青紫色的唇颤了颤,“……爹爹?”
卫仪泪流满面,闭上了眼睛:
她唤了他一声爹爹。
让他跟娇娇一起死,他已经毫无眷恋。
……
谢冰的手,按在殷倦之腕上。
“大师兄,手下留人。”
那可怖的白光灵气骤然停滞,堪堪在捏爆间悬崖勒马。
殷倦之很不高兴。
他垂眸,她的衣袖皱起,露出白皙腕骨
——那双手腕,适才已然被他擒住扣在发顶。
再往下,是浅浅勾勒的腰身,而适才,他险些将过于纤细的腰肢折断。
不耐的眸光闪了闪,终于褪去,复又笼罩上熟悉的懒散。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拿开谢冰的手,“师妹,你犯了大错。”
他似乎一直都这般懒散,这是身为门派大师兄的矜然与高贵:
“师妹,大师兄我今日便教你,什么才是斩妖除魔。”
“你既然接了破妄堂的任务,第一条,便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当大师兄开口训诫之时,吕初与金火肃然一惊,垂首站好,聆听训斥。
俱都不敢置喙。
谢冰:“???”
hell?你认真的?
你一个伪白莲花·真黑心莲,竟然现场教她怎么降妖除魔?
现在的殷倦之还有理智,直至后期,变成了纯粹的魔,那才是最为可怕的魔尊。
也是在那时候,才与圣子与后期的萱瑶对上。
“……所以但凡妖魔,亦或者是凡人,只要行不义之事,便可替天而行。”
“卫仪已然与妖魔为伍,而姜女更是作恶多端,师妹,你虽是废丹与凡人无异,然而行事却不能普通凡人一般,你已然踏上了修仙之路,自当谨记。”
说到最后,他话语涔然,已然有了些郑重。
她立刻回神,脸上浮现出崇敬的笑意,“大师兄此言有理!听大师兄一席话,我受益良多。”
吕初与金火正色道,“受教了!”
不得不说,大师兄的伪装实在是太精妙了,若非她早就知道剧本,怕是要被正义凛然的大师兄迷个神魂颠倒。
等等……刚才……她到底为什么会想到殷倦之!
谢冰想把自己脑壳给打掉!还嫌自己命不够短?
黑心莲是你能招惹的吗?
“那师妹,你可以杀了。解决此事,我们便可回宗门。”
他面容慵懒,桃花眼含笑,似是对谢冰的吹捧极为受用。
谢冰沉默的走到这一对父女面前。
殷倦之是百年难得一遇,乃至千年一遇的天才,他不会懂得凡人的痛苦,吕初和金火亦是不会懂。
她之所以拦下殷倦之,只是因为她懂凡人无力的挣扎。
她蹲下身,捡起血泊中的糖葫芦,递给娇娇。
卫仪血肉模糊,而他依旧死死地抱住娇娇。
这是身为父亲的本能。
“娇娇……”
“娇娇……”
小小的软糯团子捏着脏兮兮、血淋淋地糖葫芦。
握紧。
谢冰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忍,她一叹:
“卫仪虽犯下大错,到底罪不至死。姜女,你要带着他,一起死吗?”
姜女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痛苦。
下一个瞬间,娇娇自爆了。
一道可怕的黑气骤然爆裂,卫仪怀中的人儿已然成了一团血雾。
他崩溃大哭,跪伏在地上,无力的抓着不成型的血肉。
“娇娇,娇娇,你回来!爹爹我,好、好后悔啊……”
……
镇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十几户人家一起办丧事,愁云惨淡,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关于卫仪,张府等后续事宜交由当地镇长解决,谢冰一行人已然离开了小镇。
让谢冰没想到的是,他们离开了小镇后,去了最近的最大的城池,吕初和殷倦之竟然在无意间达成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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