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首《stan》,想起他们相识后,第二年的暑假。
春天踏青回来后,杜景病情稳定了不少,现在回想起来,周洛阳倒是觉得,大一学期结束的暑假,他俩之间仿佛发生了点什么,却朦朦胧胧,捕捉不住。
放假前,杜景回马德里去继父家探望母亲,在他的邀请下,周洛阳也跟着去了。
杜景的家相当大,在马德里与巴塞罗那都有小庄园,继父做葡萄酒生意,除了杜景之外,家里还有两个混血的弟弟,是双胞胎。继父上面还有继祖父、继祖母,以及一位更高一辈的继曾祖母老太太。
杜景把周洛阳介绍给他的一大家子人,只简单地说:“这是我的朋友,我们准备坐船去科西嘉和西西里岛玩几天。”
“中国人,欢迎你来!”继父说道。
杜景的继父与他描述的有区别,是个很健谈的人。虽然大部分时候周洛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靠杜景居中翻译。他母亲则话很少,大部分时候待在楼上的房间里陪伴她的双胞胎。
“你们是同性|爱人吗?”
有天吃饭时,继父用英文问周洛阳。
周洛阳下意识地看了眼杜景。
杜景用中文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周洛阳道:“你照实说就行。”
杜景便用西班牙语回答了一个长句。
周洛阳怀疑地看杜景,问:“你说什么?”
杜景答道:“你让我照实说,我就照实说了。”
周洛阳道:“但那句子很长,我听起来不像‘不是’。简单的西语我还是能猜到意思的。”
杜景的母亲用中文说:“他说你们虽然是朋友,但比爱人关系更密切。”
周洛阳笑了笑,杜景的母亲又说:“这么多年里,杜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西蒙才以为你们是恋人,请原谅他的不礼貌。”
周洛阳马上笑道:“没有关系。”
母亲又问:“他在学校里谈恋爱了吗?”
周洛阳说:“没有。”
杜景全程没有插话,母亲说:“非常感谢你一直照顾他,这次回来他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
周洛阳点了点头,手肘动了下杜景,杜景却不太愿意家人提起他的病,答道:“我已经好了,很久没犯病,吃吧。”
席间,一大家子人对杜景的存在毫不在意,继父也只是礼貌地问候几句,便当他是空气。杜景的注意力则大部分时候集中在周洛阳身上,偶尔要回答几句祖父母朝他问的话。那顿饭气氛挺好,周洛阳却吃得全身不自在。
除了冷火腿与抹上番茄酱的硬面包吃不惯之外,周洛阳总觉得某种情绪在席间流淌,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直到上甜品时,周洛阳终于发现了原因——那感觉来自杜景。
杜景从上桌开始,就习惯性地在看一大家人的脸色。
包括继父、祖父母,甚至管家。他的礼貌显得有点小心,祖父母望向他时,杜景便想说点什么。但对方也仅是客气地笑笑,再转过头去,继续用西语讨论他们的话题。
这是周洛阳从未见过的杜景,他仿佛透过这顿饭,看见了小时候的杜景,六岁时他的母亲再婚,从那时起,杜景便要努力地学会在这个家庭里生存。
大家仅把他当作家里长子结婚时买一送一的赠品,把他养到成人,让他出去自生自灭,就不用再去多费心了。
那个暑假欧洲热浪席卷,酷暑能把庄稼烤焦,杜景开出来的车还因水箱过热而几次熄火,两个中国人恼火地站在路边修车,杜景满脸油污,一脸无可奈何,周洛阳却看得笑了起来。
“是不是后悔把你的法拉利撞坏了?”周洛阳说,“你花了他们不少钱,这么看来,也……”
“法拉利是用我生父遗产买的,是他留给我结婚的钱,”杜景答道,“他留给我不少钱,我买了那辆车,还剩下不少,留着慢慢花。”
周洛阳心想好吧,你喜欢就好。
“你把钱全花了,你妈妈没意见吗?”周洛阳问。
杜景盖上车前盖,说:“没有。大家都不愿意提起他,他是个疯子,我这病就是从他身上遗传来的。太热了……到树下去等人来修。”
两人到路边的一棵树下席地而坐,杜景把一瓶被灼得滚烫的饮用水拧开,递给周洛阳。
“实在是太热了。”周洛阳的衬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所以我不喜欢这里的夏天。”杜景说。
周洛阳还记得他们第一次一起大扫除时,杜景提起的母亲再婚那天,比起这里,确实江浙的夏天更舒服,哪怕再热,也有绿荫与微风。
“快下雨了,”周洛阳说,“下场雨也许能好点。”
杜景道:“对当地人而言不能随便说下雨。”
周洛阳:“???”
话音刚落,风越来越大,把乌云吹了过来。杜景抬头,说:“你干的好事,要下雨了。”
周洛阳:“这也有忌讳???”
在那沉默里,雨开始下了起来,起初尚且是小雨,两人便站起身,在树下尽可能地靠在一起,躲避雨水。到得后来,雨越下越大,树下再躲不了雨,铺天盖地的水把两人淋成了落汤鸡。杜景便在大雨中朝周洛阳说:“得找个地方躲雨!”
“走吧!”周洛阳大声道。
于是两人扔下一片泥泞里的车,越过田野,跑向远方的农庄。
杜景把上衣脱了下来,朝周洛阳说:“你可以把衣服脱了!往这边走!别往树下跑!当心打雷!”
周洛阳穿着衬衣与黑短裤、运动鞋,全身已经湿透了,只得脱了衬衣,本想找更大的树,被杜景一提醒,只得又转身跑向他。
闪电划过天际,杜景短暂停步,等待周洛阳到身前,拉起他的手一同奔跑。
那已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却是周洛阳记忆最深的一次。
杜景的手上满是雨水,却攥得很紧。闪电的强光映亮了杜景白皙的肩背与漂亮的肌肉轮廓。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里,他们袒露上半身于麦田上,犹如两只赤|裸的动物,在天地间找到了彼此,会合并一起逃亡。
终于,他们穿过了满是小麦的田野,找到田边未锁的临时谷仓。
周洛阳打了个喷嚏,说:“我记得哪本书里描述过一样的场面,终于被我也碰上一次了。”
“约翰克里斯多夫。”杜景拧衬衣上的水。
周洛阳又打了个喷嚏,气温骤降,令他不禁发抖。
杜景把衬衣抖开,铺在地上,说:“坐这儿,暖和点。”说着主动分开长腿,像个小孩般拍了拍腿间的地面。
周洛阳实在很冷,看见杜景赤|裸的胸膛就像看见了暖炉,获得许可,马上自觉挨到近前。
先前寝室里,他们的床始终并着,周洛阳从来不介意与杜景一起睡。寒流来时,他们偶尔会把两人的被子叠盖,缩在被窝里,杜景从身后抱着周洛阳。
这时他坐到杜景身前,靠在他赤|裸的胸膛前,把头舒服地朝后枕在他的肩上,背脊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有力地搏动。
杜景腾出手,整理他的钱包。钱包被雨水打湿了,周洛阳看了眼,意外道:“以前没见你有这张照片。”
“前天从书里翻出来的。”杜景回家后,重新整理了下书架,从一本堂吉诃德中找出了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戴着渔夫帽,与一个扮成海盗、拿着细剑的小孩,不用问也知道是杜景。
杜景把照片朝周洛阳递了递,周洛阳接过看了眼。
“你爸爸吗?”
杜景没有回答。
周洛阳很惊讶,杜景的父亲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小时候模样看不出来,但长大后除去脸上那道疤,杜景活脱脱就是父亲的复制版。
他觉得杜景也许不想提起亡父,便岔开了话题。
“路上我看见一座教堂,”周洛阳岔开话题,说,“是天主教教堂吗?”
“是,”杜景说,“这里不少人都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反对同性恋,所以我不知道继父那天突然这么问你,是什么意思。”
周洛阳答道:“别胡思乱想的,他应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咱俩感情好。都什么时代了,西班牙同性婚姻也合法了。”说着把照片还给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