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克,嫁给另一个人就可能是旺——空口说人克夫的相士,不是学艺不精,就是另有所图。”
天子心想——你才道人十七八岁上要丧夫,这就吃书了?
然而薛王之所以被称“卜仙”,根本就不在于他命理之学讲得有多么自洽——而在于一旦他说出口了,那这件事十有八|九真会发生。
反正,薛王说柳云岚十七八岁上要丧夫,天子是绝对不想以身犯险的。
天子已大为败兴,便也不同他争论了。
只便转而问道,“在道观修行的那个呢?”
薛王的面色不由就变了一变。
他这把年纪,又是这个地位,其实已不大能听得进旁人的指摘了。
若换在平时,换做旁事,甚至换了旁人说,他都只会恼说话人胆大包天,算什么东西也敢来骂他。
可偏偏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至真至诚的小姑娘,解的又是他恨了一辈子的结。盛怒之后,那话音依旧在他脑中回荡不停。直至他终于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再对不过的事实。
薛王厌恶玄宗时层出不穷的神仙,因为只见他们太平时来争宠斗法,却不见灾乱时他们来救苦救难。可其实神仙凭什么一定要有救世的义务?
原本他们就不是尘世之人。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为何一辈子都没想明白这一点?
其实未必是没想明白。
早年他亦深恨父祖贪图享乐,不顾百姓疾苦。可待到他袭爵后——虽不似父祖那般昏聩奢靡了,可其实同样没有顾及人间疾苦。
因为“做事”二字着实辛苦艰难。可“不闻不问”又未免对不起良心。于是便归罪于神仙方士。
至少归罪于神仙,比起自我反省、改正,比起逆流而动以蝼蚁之力抗拒积重难返的世道,要容易得多。
薛王便叹了口气。
天子忙问,“怎么了?”
薛王摇了摇头,道,“那个孩子生得也好。可惜臣看她,不像是个有福之人。”
薛王还真很少这么一本正经的说人没福气,天子便追问,“怎么说?”
薛王道,“陛下令臣去看她,她坐了一会儿,竟掏出个肉馒头来吃。口舌又伶俐,说话百无禁忌。”
天子一听便明白了——这姑娘脑子可能不大灵光。旁的不说,天子令薛王去看她,富贵都送到她门口了,她竟能令薛王满腹牢骚的回来,可见确实是个留不住福分的人。
便叹道,“可惜……朕本来还想把她给十四郎。”
薛王心口便是一动,不觉有些悔意——柳云秀虽说了些不该她这种小姑娘说的话,可容颜既美,眼神又剔透清澈。倒是十四郎的良配。若错过了她,怕难再遇见这么美而慧,又至情至性的姑娘了。
话说到此处,薛王便又道,“臣适才在殿外遇见的,可就是十四郎?”
天子笑道,“是——你还没见过他吧?”薛王点头,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天子已先开口了,“是叶娘的孩子。”
薛王便知天子依旧记着他当年戏言,一惊之下,忙望向四周——却见大殿空旷,一个人影也无。随即便想起,天子平生最厌恶被人打探,他身旁侍奉之人为了避嫌,常是不传唤便不近前的。
他赶紧躬身谢罪,“当日臣醉酒,所说尽是胡言……”
天子随手一挥,道,“你哪句不是胡言?朕早忘了。”又道,“这孩子性情柔善,你既同他有缘,便多照应他一二。”
薛王闻言稍松一口气,心中愧疚却越深,忙道,“是。”
待薛王离开,天子便又唤人来。
他身旁宦官俱都善于察言观色,见他只唤人却不说话,立刻便明白过来,忙将先前收起的羽衣送上。
天子抚着那衣服,细细观摩。许久之后才又叹了口气,道,“……人生烛上花,光灭巧妍尽。”
太监大都不怎么读书,不明白天子看件衣服,怎么会想到烛花。却也暗暗的记在心里,准备回头找人指点疑惑。
薛王点评云岚的话,很快便传到了柳世番的耳中——自然是天子故意使人说与他听的,毕竟事关他闺女会不会在十七八岁上守寡。
柳世番对鬼神之说,可不像薛王这么欲迎还拒、半推半就。他一贯都是表里如一的斥之为荒谬。
不过柳世番对薛王这位老好人,却很尊重——他曾听恩师说过,薛王有一妹,因在乱世中,十四岁出嫁,十五岁便因难产而夭。从此之后,但凡有人询问薛王娶妻纳妾之事,薛王都说,早嫁早育有伤女孩儿福寿。说了七八年,发现不管他怎么奔走疾呼,权贵们依旧喜欢豆蔻之年身娇体柔的小姑娘。于是再有人问,薛王便转而说,小姑娘有福气啊,可惜命里带坎儿,十七岁之前同人敦伦,对方必不得好死……
“卜仙”的不讲理之处在于,他没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只要他点明了,那就没有不中的。
故而慢慢的——就没人敢问他了。
柳世番琢磨着,薛王这么说云岚,当也是同样的缘由。
在这件事上,他却同薛王见解一致。
所以当听人假模假样的来关心时,他便淡淡的回应,“这简单,待她过了十七岁再发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