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深知佛道之争有多激烈。和尚们为了宣扬佛法,甚至将佛典故事编成变文,说唱给百姓听。不似道士,一门心思总想着怎么诓骗天子王公。原本典藏就不如人家本本精深,做派还急功近利——佛说转世轮回,饶是薛王这杠精,没死过也不敢说有无;可道说得道成仙,吃丹药毒死的那一摞摞尸首,明眼人可都瞧见了——故而在民间,遇到这种面对面打擂台的交锋,道士往往一败涂地。
华阳真人却能赢……作为一个被相士们坑得至今不得翻身的人,薛王对此很是敬畏有加。决心如无必要,绝不招惹她。
原本薛王此来,也不是冲着华阳真人,而是冲着她徒弟的。
那仙女拿走了羽衣后,宰相千金愤慨又焦急的追出院子。薛王倒是觉着,追也没头绪,何况那衣服想来原本就是人家的。正要放弃这件,向郑夫人索要另一件时——不是说当日遗下两件吗——便听宰相千金驳斥劝阻她的人,说“那真不是她的!是我姐姐的!……”
薛王心中一动。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他确定那位仙女没有说谎,宰相千金也没有说谎。既如此……
薛王决定,事不宜迟,先去奉安观见见这位“姐姐”。出行前,他曾特地向天子索要龙涎香,以备不时之需。那仙女脱身而去时,果然就用上了。龙涎香是独供给天子的珍稀之物,民间绝无,染香之人必是他要找之人。是与不是,一闻便知。
薛王正喝着茶,忽听闻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带起微风,送香至薛王鼻端,若有似无。薛王猛的惊醒过来——他嗅到了龙涎之香。
便见一个身量比华阳真人略矮些的小姑娘,微微低着头,趋步行至华阳真人身后,一敛衣裾,跪蹲下来。
窗外绿竹猗猗,光阴明柔,映在了少女柔和温婉的眉眼上。
薛王一见之下,心中猛的便动摇起来——人之天性往往朴素向善,纵使是道家末技之相术,亦隐含此愿望。至少薛王所见一切相书之中,端正柔善之貌,纵使不是富贵延年之相,也往往是逢凶化吉之相。唯有一本中有例外,即为薛王所做之《推面图》——他故意生造了一例美好柔善,却天生薄命的面相,为此还仔细配了图画。那图画虽是他少年时得意之作,可这么些年之后,也早遗忘,此刻却不知为何忽然便栩栩在目。
这姑娘……
薛王猛的便打住了——他的直觉可厌就可厌在,一旦他说了出来,便每每乌鸦言中。
他心知都不过是巧合罢了,可对着这么美好的小姑娘,却也宁信其有、不肯放任起来。
片刻后他又想——不对啊,这是宰相的女儿,生在宰相之家这是妥妥的天生富贵啊!他的直觉分明就出错了。
然而那小姑娘跪蹲在华阳真人耳畔细语了几句,便起身要离去。
薛王:……嗯?
华阳真人无奈的向他致歉,“小徒暂不便见客,劳您多等一炷香的功夫。”
薛王哪里还管云秀,忙起身要去拦下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吃了一惊,疑惑的驻足回望。
薛王愣了愣——这小姑娘身上只是寻常檀香罢了,并无龙涎香味。早先他为何觉着有?
便问,“你先前去过哪里?”
薛王立刻便察觉到,小姑娘下意识便紧绷起来了。掩饰着眨了眨眼睛后,小姑娘道,“……在三清殿,给女檀越们递香。”
这小姑娘必是顶尖的聪明——竟猜出他在意的是香。然而到底不够老辣——这一答,便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必定才见到那个身怀异香之人,察觉到那香异常。故而此刻在替那人掩饰,模糊掉香气的来源。
而她先前见了谁,根本都不必猜——她是替柳承吉的长女柳云秀,来向华阳真人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