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宾阳门四五里,便是本城的名胜区之一的东湖,湖畔的东园是名胜区的中心。
十年前,湖的南岸一座小坡上,建了一座紫虚观,观主法号道宏,出身据说是大冶县名观兴道观的名法师。
兴道观祀的是许大仙许旌阳,他从江西追逐一条孽蛟经过此地歇脚,后人便建观奉祀他。
因此兴道观的道爷法师们,传统上都是由有道行、法术无边的方土主持。所以这位道宏法师,当然是道术通玄的法师,观内所奉祀的当然也是许大仙许旌阳。
道宏观主貌不出众,但确也仙风道骨,在人们的心目中,确是有道行的羽士法师,甘心情愿奉上香火钱求大仙降福消灾,请大法师降神撵鬼,据说十分灵验。
十年来,紫虚观的香火一天比一天旺。
观内的十余名道侣,也都是些道行高的作法事能手。
晁凌风扮成年轻儒生,进入建了十余间殿堂,比洪山宝通寺更宏丽的紫虚观,买了香烛叩拜许大仙如仪。
佛寺与道观不同的地方,是佛寺古朴庄严,道现则富丽堂皇;都可供施主们观赏随喜。
进香的善男信女真不少,十余名道侣相当忙碌,幸好没带有市侩味,但免不了有些势利眼,对多添香火钱、衣着华丽的权贵,少不了多巴结些。
他跑了几间殿堂,反正见神拜神,暗中留意其中格局,细察可疑事物。
他发现有一半殿堂是封闭的,道人们的藉口是内部缮修,暂不开放,游客和香客止步。
当然,表面上是看不出异状的。但行家例外,可以从极细微的征候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花了一上午工夫,他在观西面里余,湖滨一座酒肆进午膳。一个成竹在胸的人,心情必定沉着稳定,他就是成竹在胸的人。
店堂仅有八副座头,’平时游东湖的人并不多,仅游春季节才有大批游客,酒肆平时并没有多少客人。
八副座头,仅有三桌有食客。
他这一桌靠近临湖的明窗,算是位置最好的一桌。两壶酒三四味菜肴,自斟自酌显得悠闲舒泰。
进来了六位男女食客,占住了他右邻的两张食桌。
他感到眼前一亮,暗暗喝彩。
“好灵秀的小姑娘!”他心中暗叫。
六位食客分为两桌,一桌是一位明眸皓齿、衣着华丽的少女,十六七岁芳华,正是姑娘们一生中,最美、最动人青春气息最焕发的黄金岁月。
黛绿色的劲装,把动人的胴体曲线表露无遗,外面披了薄绸的同色斗篷,走动时动人的身材时隐时现,更增三分吸引人的妩媚。
那双深潭也似的明眸充满灵气,更流露出三分慧黠的神情。
小蛮腰间的佩剑却古色斑谰,斗篷微动时,隐约可看到剑鞘上所镶的一条青龙图案。
下首坐的两位诗女,也清丽脱俗。
另一桌,是两名佩刀大汉,和一位像是保姆的中年妇人。两大汉精壮骠悍,一看便知是少女的保镖。
少女也看到了倚窗而坐的晁凌风.但并不在意。
晁凌风像位儒生,读书人在练武人的眼中,只是一些求取功名的书虫,秀才与兵,很难凑合在一起意气相投。
好在他人才出众,所以少女总算多看了他两眼。
店伙送来了菜肴,保镖这一桌也叫了两壶酒。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保镖刚斟上酒,便被另一位伸手拦住了。
“不能喝。”那位狮鼻海口的保镖说:“金狮宋斌那些手下,都是些祭骛不驯的货色,很可能做出一些蠢事来,咱们必须严防意外。”
“谅他们也不敢撒野。”八字胡保镖笑笑:“金狮宋斌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倒有点耽心他们义坛的人。”
“他们的义坛正在大肆整顿,忙得很呢!”
“要知道,九天玄女在义坛颇负人望,她被黜之后,义坛的人必然会迁怒我们,难免有些忠于她的人不顾利害,做出一些反常的激忿行动来。”
“有此可能,所以你更不能喝酒误事。”那位中年保姆伸手将酒壶放在一旁:“假使出了事,小姐有了什么失闪,谁也担待不起。”
“大娘,别替我担心好不好?”邻桌的少女微笑着向这一桌说:“我回家没几天,算起来只能算是局外人,不会有人找上头来生事的。就算有人生事,我也能应付得了,怕什么呢?”
话说得相当自负,晁凌民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少女注目,脸上的泰然神色,立即引起少女的反感。
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十分重要。
少女本来并不对他特别留意,但这时却被他泰然的神色所吸引,会错了意,以为他心存轻视,没安好心。
“哼!”少女狠狠地以眼还眼,还冲他哼了一声。
少女的五个入,不约而同转头向他注视。两个保嫖的目光,尤其凌厉。像这种场合,如果换了旁人,必定走避不迭。但他不想走避,仍然泰然自若进食。
气氛一紧,少女六个人气焰逼人。
脚步声冲淡了紧张的气氛,三名魁梧骠悍的佩剑人踏入店门,先向店堂扫了一眼,目光在少女这一桌停留片刻,接着便移向近窗这一桌,大踏步向晁凌风走去。
“三位爷请进里坐。”店伙抽出左邻一桌的长凳,向三位佩剑人微笑招呼。“我们要这一桌。”为首的佩剑人指指晁凌风:“叫那个人让坐,让远些。”
“大爷”店伙大感为难。
“你没耳背吧?”佩剑人鹰目一翻,语气霸道凌厉:“赶快叫他搬走。”
“可是”
“小二哥,不要为难。”晁凌风的忍耐工夫相当够火候:“替我搬好了。反正我游不了半天湖,在这里看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搬吧!”
“书虫,你不服气是不是?”佩剑人得理不让人,大概是身侧不远有美女旁观,正好乘机摆摆威风。
“咦!在下可没和你生气,还有什么不服气的?”晁凌风的态度并没改变,脸上保留着泰然自若的神情,不介意对方的无礼。
“谅你也不敢,快滚!”佩剑人更神气了。
晁凌风不再理会,离座向邻桌移动。
“小二哥,劳驾啦!”他向搬菜肴移来的店伙含笑说。
少女的态度又变了,女入真不可思议。
“没出息!”少女白了他一眼,三个字说得清晰入耳。
三位佩剑人刚好分三面围住了食桌,等候店伙清理桌面。为首的佩剑人立即粗眉一轩,瞪了少女一眼,接着神色一变,变得嘻皮笑脸。
“唷!小姑娘,他是你的什么人呀?”佩剑人怪腔怪调,眼神邪邪地:“十个怀春的大闺女,倒有九个半喜欢白面书生。那小书生没出息并不足怪,他一见咱们身上的刀剑就发抖,有出息又能怎样?”
少女放下筷子,伸手按住了怫然而起的一位侍女。
“呵呵!麻兄,人家大闺女不愿意呢。”另一位佩剑人怪笑:“你可不要逞口舌之能,人家不但佩了剑,而且带了侍女和保镖呢。”
“保镖又怎样?”佩剑人麻兄瞥了两位保镖一眼:“有几个钱的人家,谁不花些冤枉钱,请几个会几手鬼画符的草包来做保镖护院?你未免太瞧得起他们了。”
气氛一紧,店堂的食客惊恐地走避。
留八字胡的保镖冷然离座,怒目而视。
“朋友,你的大话说得太满了。”保缥沉声说:“在下虽说只会几手鬼画符,毕竟学了几年武,于保镖一向也胜任愉快。但不知诸位的鬼画符,到底比在下高明多少?在下焦家祥,请教尊驾高名上姓。”
“麻天华。”佩剑人傲然一笑:“阁下对这姓名如果感到陌生,那么,一指高升的绰号,阁下可能有所耳闻,没错吧?”
两保镖吃了一惊,焦家祥更是脸色大变。
“原来是麻前辈,失敬失敬。”焦家祥的嗓音都变了:“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你给我谈到一边去!”一指高升麻天华神气起来了,声色俱厉。
“在下”
“你不理会我一指高升的话了?”
“在下重责在身”
“保镖之责?”
“是的。”
“这小女人。”
“她是帮主的千金。”
“帮主?什么帮主?”
“青龙帮。”
“哈哈哈”一指高升轻蔑地狂笑:“原来是这段江面的小帮混混。喝!想不到小泥鳅公冶长虹,竟然有这么一位标致娇媚的女儿,真是异数。喂!漂亮的小女人,你有婆家了没有?”
少女一声轻笑,离座而起。
“我听说过你这个什么一指高升,你的穿云指可以无声无息,杀人于丈外。”少女在对方约一丈左右止步;“在天下众邪魔外道中,排名不上不下,指下的冤魂听说数不胜数。”
“你这位保缥,听到太爷的名号,就吓得发抖,已经证明太爷的绰号决不是唬人的。”
一指高升狞笑:“小女人,好像你比你老爹更有勇气呢,你老爹虽然是一帮之主,太爷敢保证,他听了太爷的绰号也会发抖。”
“你错了,家父不但不会发抖,而且不屑一提。”少女的笑容美极了,连旁观的晁凌风也感到心中一跳:“以我来说,我就没把你放在眼下。”
“什么?你”一指高升几乎在怒吼。“你根本就浪得虚名。”少女一步步把对方逼向爆炸边缘:“家父功臻化境,技绝武林,像你这种浪得虚名的人物,哪值得家父计较?要不信,你可以把你的绝活穿云指,运足十成功力,向本姑娘攻击三指,看本姑娘在不在乎你的唬人绝活?喂!你只有攻击三指的火候,可不要藏私,因为你三指失败之后,本姑娘会回敬你三指。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必须利用三指的机会杀死我。相距一大.正是你穿云指威力最强劲的距离,准备发指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好!火候真不差。”
一指高升并没暴怒,反而平静下来,脸色变得阴森冷峻,鹰目中冷电森森,手一抬,一指虚空点出,一缕罡风疾射少女的左期门穴,阴狠轻薄,全无成名前辈的风度,邪魔外道毕竟是邪魔外道。
两保镖大惊,保姆也脸色灰败,已无法出手抢救,对方出其不意出手,太快了。
少女左手轻抬,纤掌内拂,可怕的穿云指力,突然消失了,传出一声泄气的异鸣。
旁观的晁凌风,已看到少女的身躯震了一下。他是行家,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少女虽然表面从容,化接指力也轻描淡写,其实纤掌已凝聚神功,已耗去不少其力,化接得不像表现那么轻松。
一指高升震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脸色大变,意似不信地死盯着仍然半举的晶莹如玉小纤掌,似想从纤掌中找出能轻易破解穿云指的秘密。
一指高升的两位同伴,也大吃一惊。
“你还有两指。”少女沉静地说:“希望不要每况愈下,不要真的浪得虚名。”
一指高升一咬牙,拉开了马步。
“对,你必须把全部功力运到指上。”少女继续说,她身上的斗篷出现向外飘动的现象,似乎她体内正向外涌发奇异的气流,将斗篷向外鼓张。
“一指高升!”一指高升沉叱,食中两指全力向前点出。这次有破风的厉啸发出,用上了全力。
“波”一声怪响,少女双掌一合,向上一托,向外张的斗篷猛然上升,立即下扬。
“下一指,你只能发出四成劲道了。”少女脸色一冷:“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本姑娘第一指便会废了你。”
“太爷不信你仍然禁受得起。”一指高升咬牙说,重新稳下马步运气行功。
店堂回,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约花甲,面目阴沉的老太婆,手点着寿星杖,三角眼中冷电四射。
“麻天华,你真的毫无机会了。”老太婆突然说;“穿云指碰上了无为掌,指力火候如果不比掌劲强三倍,毫无胜算。她将用愚人指攻击作,你的内功也要比她强三倍才能承受得起。大痴李李怪客的天痴八式中,无为掌与愚人指,还不是最厉害的绝技。”
大痴李,一个曾经在江湖邀游了半甲子的怪杰,也叫李怪客,身份来历如谜,连他的大名也无人知晓,已经失踪了十年之久。
在邀游江湖的三十年中,被他整得很惨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还没听说过有谁胜得了他天痴八式的人,不论是黑白道高手与邪魔外道名宿,提起这人莫不咬牙切齿,也心惊胆跳。
一指高升大吃一惊,迟疑着不敢发指。
“你是大痴李的门人?”一指高升的嗓音变了。
“不必问根底。”少女说:“你的年纪比我大三倍,功力也应该高三倍,就算我的武功技绝天下,毕竟火候有限,你怕什么呢?出手吧!你还有一指之力,可别要错过了。”
“老身攻她的胁背,助你一臂之力。”老太婆寿星杖一伸,向前缓缓逼近:“麻天华,出手!”
店堂口又出现一位红光满面的魁梧中年人,佩了一把沉重的雁翎刀。
“老孟婆,你如果卑鄙得以两个老前辈之力,向一位小姑娘联手合击。”中年人声如沈雷:“在下的天雷掌如不震碎你的五脏六腑,从此收山退出江湖闭门思过。”
老孟婆僵住了,止步缓缓转身。*
“不错。”中年人傲然说。
“落单了?”
“不错。”
“凭你?”
“不错。”
老孟婆一声沉叱,冲上就是一记怪蟒争窝,杖动风雷俱发,抢制机先骤然进攻,全无成名人物的风度,神态狞恶已极。
刀光一闪,中年人的反应迅捷绝伦,刀出鞘便接个正着,铮一声大震,寿星杖出了偏门。
“出来!老孟婆。”中年人向店外退:“拆别人的店,你算什么成名人物?”
老孟婆哼了一声,大踏步跟出。
这瞬间,一指高升身形暴起,但见青影连闪,已从老孟婆身侧狂风似的超越,溜之大吉。
他的两位同伴,也惊恐地向店外退。
“哼!虎头蛇尾的怕死鬼!”少女向惶然退走的两个人说。“你们告诉姓麻的.他欠了本姑娘两指,哪儿见哪儿算,休让本姑娘找到他。”
店门外,传出两声刺耳的刀刃破风锐啸,然后是老孟婆的一声惊呼和咒骂,人影瞬即消失,似乎是老孟婆几乎挨了一刀,见机溜走了。
两位保镖惊喜交集,保姆和侍女更是兴奋万分。
一小姐吓走了这宇内可怕的凶魔,这件事不久便会传遍江湖。”保镖焦家祥兴奋得手舞足蹈:“咱们青龙帮的声威,毫无疑问的陡增三倍。帮主要我和汪兄保护小姐,岂知我们反而需要小姐保护,帮主居然也不知道”
“不要说了。”小姐回座落坐:“这一闹,九天交女的人恐怕要闻风走避,无法找到他们了。”
她虽是向保缥说话,灵秀的明眸流波顾盼,却是落在晁凌风身上。
晁凌风自饮自酌,旁若无人,不理会所发生的事故,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她心中更是不悦,哼了一声。
晁凌 风放下酒杯,抬头注视着她板着的秀脸,感到心中好笑,也因之而脸上有了笑意。
她冒火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笑什么?”她气虎虎地质问。
“我没笑呀!”晁凌风收了笑容,正襟危坐:“遭遇了这种扫兴的事,还能笑得出来呀?”
“你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人。”她恼火地说。
“谢谢姑娘解危之德。”他隔着食桌抱拳为礼。
“这还差不多。”她的气消了,嘴角有俏皮的笑意。
“小姑娘,你们练武的人。”晁凌风的手作出打拳的姿态,虚空掏了两拳示意;“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是不是很好玩?”
“胡说八道!”一名待女白了他一眼:“好玩?命是好玩的?不懂就免开尊口。”
晁凌风摇摇头苦笑,慢慢斟酒。他觉得,这位青龙帮公冶帮主的千金,实在比乃兄公冶胜宙要横蛮些,武功也高明多多。
姑娘们才貌超人,难免把自己看成公主,如果明白事理成熟些,倒没有什么不好。
而这位姑娘,分明童稚未脱,却已经喜怒无常,不是好现象。
他决定与这位姑娘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同时,也与青龙帮保持距离。
这几天,青龙帮忙得不可开交,公冶胜宙虽然曾经派人寻找他,但并不积极,近来可能猜想他已经动身到南京去了,所以寻找他的事便搁下不再进行。
他住店用了假名,外出也换了装束,所以他相信青龙帮与太极堂,都把他晁凌风忘了。
女人进食不会匆匆忙忙,因此他结帐离店,少女几个人仍在进食,目送他扬长出店。
小径饶湖伸展,弯弯曲曲穿越树林修竹。
西行里余,绕入一处湖弯,一排合抱大的垂柳中,突然踱出一指高升三个人,劈面拦住去路。
“太爷愈想愈不甘心,可等到你这小混蛋书虫了。”一指高升狞笑着说:“至于那青龙帮的小美人,太爷会找人来对付她的,把她弄到手快活快活,还可以利用她来控制青龙帮,想起来就可以乐上好半天。”
晁凌风轻摇折扇,泰然停步微笑,他不再示怯,附近不见人踪,示怯足以自取其辱。
“哦!你们三位还没走呀?”他泰然微笑:“竟然躲到这里盘算,做白日梦,太危险了。你们要等区区在下,打算怎样对付?”
“毙了你这书虫,丢进湖里喂龟虾。”一指高升凶狠地说,缓步接近。
“在下与尊驾无仇无怨,也没有冒犯”
“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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