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是厚厚的砖墙,前面的监狱却是巨石垒砌成的。
韦家昌伏在堂口旁,从背上取下罗叔早些天准备停当的布袋先在自己前面洒上一些矿
粉,再打开袋口,放出两条五尺长的赤练蛇,和十余条两尺长五彩斑的毒蛇。
蛇被矿粉一熏,便快速地前窜,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滑行时沙沙有声。
两个牢门守卫起初并未发现等蛇群接近至两丈内,方大吃一惊、大概这些旗人生长在长
白山区,很少见过蛇,在南方大概对蛇怀有先天上的恐惧,惊得手忙脚乱。起初,两人惊惶
的左右闪避,忘了拔刀杀蛇。最后蛇窜抵狱门,无法再进,便开始八方游窜。
人怕蛇蛇也怕人,人和蛇一接触立时大乱。两警卫心一慌,一跳两丈,再回身拔刀壮
胆,有些人看到蛇,手脚都会发软。
韦家昌首先现身惊出,三丈距离一闪即至,人到剑到手下绝情,匕首一挥,便将一名警
卫的咽候割断、罗叔也同时到达,一掌劈破了另一名警卫的头颅,左手似钩勒住脖子猛压。
两位姑娘到了,立即超越,在狱门左右一分。
罗叔丢下尸体到了门前,从怀中掏出两根铁线,用手拗弯成套钩。这种把门大将军需用
两根钥匙同时开启,老人家早有准备对开锁有专精。
这期间,杜叔、范叔已换了两警卫的装束,剥光了尸体拖至堂后的暗角掩藏.
一切曾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罗叔仅费了片刻工夫,便将大将军锁撬开了,一打手式,铁
门徐徐滑动。韦家昌取下一盏灯笼给罗叔,突然用纯熟的满语大声叫:“里面准当值?马佳
大人前来查囚,开门了!”
“呛呛呛!”他用开了的大将军锁叩铁门。
里面传出脚步声,门上的小方格窗拉开了。
韦家昌穿的是旗装,头上居然有一顶带翎官帽。罗叔则是随从打扮,扮警卫的杜叔、范
叔傍近而立,也挡住灯光了,面貌因背光而看不真切。
“开门!快!”扮随从的罗叔也用满语叱喝催促。
铁门里面加了杠,开了外面的锁仍然无法进入。里面的人大概被催急了,反正已看到外
面的警卫,大概警觉心也不够,平日闲散惯了,两个人立即取下铁杠,拉开沉重的狱门。
韦家昌跨入,立即伸手点中右面那人的心坎大穴,用上了点穴术手下绝情。罗叔更简
单,一把扣住左面那人的咽喉,咽喉应手破裂,叫不出声音。
进了门,右首是狱卒的寝室,左面是探监人的三间看守所,两列囚房,就在走廊的尽
头。
死四室在右面的甬道后方,须前行两文到达甬道口方可看到。各处都有灯火,死囚室一
带特别明亮。
韦家昌示意杜叔留下,守住狱门,大踏步往前走。到达甬道口,转头便看到死因牢的五
间铁栅,每一栅皆有一名佩刀挟匣弩的狱卒把守。
说快真快,五头疯虎突然发威,韦家昌一跃三丈,半空中双手齐扬,满天花雨洒金钱,
两串洪武钱共两百枚之多,如暴雨般呼啸而出。
罗叔用的是星形镖,这玩意更歹毒。两位姑娘用飞刀,刀发如电闪。范叔两手齐发小飞
叉,他的绰号本来就叫飞叉将范继辰。
甬道窄小,五名高手狱卒色的确身手了得,中了暗器之后,五个人仍有两个射出弩箭,
每匣五矢,威力惊人。
金保姑娘首先遭殃,被射在大砖地面反跳的一枚劲弩,贯穿左上臂外侧,划破了一条血
槽,血染衣袖。
范继辰的右腿外侧,也裂了一条血缝.
魏真快速地逐室查看,每室囚有两个人.最后一室是两个女的,衣裙脏乱蓬头垢面不成
人形。
死囚们都惊醒了,一个个神色茫然。
“娘娘”魏真哭泣着狂叫。
“钥匙在刽子手身上,快!”韦家昌急叫,在另一名刽子手身上搜寻钥匙。
“贤侄,你不能救他们。”罗叔伸手相阻。
“不!要把他们”
“他们出不去”
“他们反正是死,让他们拚”
“你疯了?你看他们有那一个是完整的?他们想爬出去也势不可能。不把他们放出去,
他们还可以多活一些时日,出去绝对活不到天亮你能找个乾坤袋把他们全装走吗?你不是救
他们,而是害他们。”
“这”“你今晚怎么不够冷静了?”
韦家昌叹息一声,只好罢手。罗叔说得不错,里面的死囚都已经醒了,但一个个有如痴
呆的人,而且一个个骨瘦如柴,浑身血污双目痴呆,有些根本就不曾移动过,仅用无神的双
目,注视着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
他听到哭泣声,苦笑一声,向最后一间囚室走去。
两位姑娘扶着坐在草席上的一个妇人,不住哭泣着叫着娘娘。
他怔住了,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据他所知,王妃冲天凤年仅二十余,号称江西第一美
人;马上可开五五弓左右射,马前无三合之将,轻功之佳无与伦比,可从马上跃三丈外登狂
奔中的神驹。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是一个脸无四两肉。干枯憔悴的老妇人,深陷的眼眶中,
嵌着一双布满青紫色的筋络的眼珠,披散的短发像干枯的秋草。
“娘娘!奴婢罪该万死”魏算的哭叫声令人心碎。
“背她走吧,不能再耽误了!”他大声说,感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了,僵硬了。
“我我不能跟跟你们走。”彭妃用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已
经油油尽灯枯,让让我轰轰烈烈地死。我我要让天天下人知知道我是
为国而死的,我不要死在荒荒山上让让天下人耻笑,瞬生而死。”
“娘娘”
“真妹妹,勇敢些,你不要听我我的话了?继辰。”
“臣在”范继辰跪下了,泣不成声,泪下如雨。
“叫他们走。”
“娘娘”
“文信国公不是说过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彭妃似乎有了些少生气
语音也清晰了些:“我如果跟你们走,最多只能活十天半月,而汀州恐怕将有上千人遭受屠
杀,值得吗?继辰,我命令你带他们走。”
“娘娘”金保抱住彭妃狂号。
“保妹妹,去去投投奔国姓爷。”彭妃的气息又转弱了:“当初,我我们
就就该前往福州会师的,在山区等待,不不啻坐以待毙。走走吧”
把守狱门的杜叔匆匆奔人,急叫:“我听到远处有喝问声,可能有巡哨过来了,怎么还
不走?”
“娘娘不肯走。”天外流云罗叔苦笑:“再拖下去,咱们全得留在这儿。”
“我命令你们走!”王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两倍:“不然我立即嚼舌自尽。”
“娘娘”
“走!快走!”彭妃从怀中掏出一团布帛:“这是我的血书遗命,告诉我们的人,告诉
我们的子孙,永不屈服,永不投降,不忘国仇家恨。你们还不走吗?”
“娘娘,奴奴婢遵遵命。”
两位姑娘哭叫着叩首:“娘娘保重,娘娘保保重”
众人跪下叩拜,韦家昌和天外流云并未下跪,退至一旁默默转身外顾。
两人最后离开,在狱门旁狱卒的尸体上,韦家昌取过死尸的佩刀,剥掉衣袍丢帽,露出
里面的暗青色长袍,左手握着连销佩刀走出门外。
“贤侄,你有何感觉?”天外流云低声问。
“她是个很了不起,很勇敢的女人”韦家昌心情沉重地说:“虽则我憎恨朱家的人,但
我尊敬她。大明皇朝那些龙子龙孙中,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出息,她是唯一的例外,朱家如果
多几个像她一样的人,七千万大汉子孙,怎会被不足二十万的鞑虏所征服?”
旗人把自己称为满清,但汉人皆把他们叫成鞑虏,也把蒙古人称为鞑虏,很多人还分不
清满人和蒙人、入关的所谓八旗兵,其实有二十四旗,即满州八旗,蒙军八旗、汉军八旗。
汉军八旗都是早年逃亡关外或被遗留在辽东的汉人所组成、后来的绿营,却以中原汉人为
主。真正替满人夺得江山的人,该是汉军八旗和那些贰臣汉奸,像吴三桂、洪承畴、耿精
忠、尚可喜等等、没有这些汉奸,二十万满州人决不可能征服七千万汉人。
“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天外流云叹息着说:“你打算出海吗?”
“不必了,回白山黑水与家父并肩作战,这里事了就动身北返。汉奸太多,实在令人看
了伤心。”
四个人出来了,一个个泪眼模糊;两位姑娘更是相掺相扶,摇摇欲倒,泣不成声。
“诸位,准备厮杀吧。”韦家昌硬起心肠沉声叮咛:“咱们进来困难,出去更困难。请
千万要记住,不要被悲愤冲昏了灵智,能否平安突围,得看咱们是否能冷静互助合作,一步
走错,付出的代价将是自己的生命。现在,诸位是否冷静得可以行动了?”
“时不我留,走吧!”天外流云领先便走。
距司狱卫的半掩倒门还有十余步。便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惊叫,有人接着用满语大声呼
喝。
“糟!”韦家昌低叫:“死警卫被发现了。”
锣声乍起,号角声接着划空而过。
韦家昌首先冲出,看到十余名黑影,劈面碰上了。一声暴叱,他拔刀前冲,快的令人目
眩,刀风怒啸中,着肉声随之而起,惨叫声随发。
他劈翻两个人,后面的天外流云立即超越,但不向前攻击,却向侧方探隙出手,拐杖一
点一拂,两名旗兵一肋现孔,一头裂。
两位姑娘从中间穿越,双剑齐发。_
范继辰与杜叔则从右侧冲过,掩护两位姑娘的侧翼,双剑交叉搏击剑到人倒。
出其不意突击,宛若虎入羊群,十余名旗兵有一半来不及拔刀便被歼,眨眼间屠杀大
半。三冲错然后分张、席卷,血肉横飞。
韦家昌用飞钱击杀最后两个逃命的人,喝声走!向东南角尚未完工的楼房暗影飞掠而
走。
有些地方已出现火把的光芒,四面八方皆响起号角声,呐喊声四起,整座满城在沸腾之
中.
六个人全力飞奔,根本不理会三三两两奔窜的警卫除非劈面遭遇,不然决不出手。
他们必须以快速的行动,争取时间与空间,连续三次冲破小队旗兵的拦截网,果真如韦
家昌所料三组鸳鸯阵出其不意的交叉攻击,黑暗中那些旗兵本来就有点惊慌失措,应付猛烈
的攻击力不从心,在四剑一刀一杖的疯狂轰击下溃不成军根本无法缠住他们。
冲抵丈六高的城墙,墙头的三十余名旗兵正在奔跑列阵,还没发现入侵的人已到达城
下。
韦家昌在二十步外便用上了轻功绝学流光遁影,快得仅可看到淡淡的青影远去,远在丈
外便腾空扶摇直上,鬼形似的登上堞口。
两名旗兵突然发现人影出现大吃一惊,刚将枪举起,刀光已破空疾下。
天外流云五个人已有点脱力,从登城的石级急开,立即加入厮杀。
“我先下,快!”韦家昌急叫。向城外飘降、在稍远处的旗兵奔近之前,六个人已消失
在城下的街巷中。
满城外围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是王梦煜手下的精锐防守区,要不是大部分精锐已随王
梦煜离城,想突破这道警网极不容易。
精力耗损甚巨,除了韦家昌与天外流云,其他四人已无法飞檐走壁越屋面走,只能沿街
巷狂奔。
韦家昌仍然一马当先,以适当的速度东奔。小街的东西有一条横街,他们必须按预定撤
退的路线,穿越横街到达那条称半边街的小巷,小巷的坡度不大,但弯弯曲曲,不时出现几
段石级。巷的尽头便是城根。
横街的北首有一处瓦砾场,那是三年前攻防战留下的痕迹,迄今仍未清理重建。按理,
这地方应该很安全,不会埋伏很多的暗哨。
走在前面的韦家昌,不但要注意路面的情况,还要留意后面的同伴是否已经跟上来。
疾走间,他突然大叫:“伏下!”
箭雨随弦声同时传到,劲矢划空的厉啸令人毛骨悚然,几个人如果稍慢一刹那,恐怕一
个也逃不掉。
“哎”伏下的金保姑娘惊叫,奋身急滚。滚至左面的一处屋角下。她在死因牢左上
臂已经受伤,这时左肩又被一枝狼牙箭划破一条血槽。
瓦砾场中人影暴起,街两端二十余名校刀手挺盾逼近,每一名校刀手后面跟着一名箭
手。四十余人整齐地逐步逼进。
“上屋!”范继辰低叫,滚至韦家昌身旁:“或者退回去?”
“退回去是死路一条。”韦家昌说:“上屋正好做他们的箭靶。”
“那”
“进入瓦砾场,那儿有”
“可数出的有十七八名,好像不是兵勇。”
“是大孤逸客的巡捕,全是江湖上的凶枭,只有接近他们,才不至于受到弓箭的袭
击。”
箭不时飞掠而过,射在墙壁上反弹乱跳。
“等他们接近”
“他们不会接近,要堵住咱们等候天亮。趁他们准备好火把之前。我去把南面的箭手打
散,你们必须把握通过的好机,千万小心了。”
说完,他贴地后退,蓦地飞越而起,登上丈余高的屋顶,伏下急滚,速度之快,骇人听
闻,下面的人,居然毫无所觉。
片刻,他出现在街南的箭手左后方的屋顶上,伏身脊角的暗影下。接二连三射出二三十
枚制钱。
校刀手和箭手没料到后方有人用暗器袭击,倒了三五个之后,阵脚大乱。在狂叫声中,
像被的捣了窝的蚂蚁八方乱窜。
“我先走!”天外流云低声叫,贴地急窜而出。
魏真一把架住金保,用尽全力撒腿狂奔。
街宽仅三丈余,五个人果然乘乱进入对面的小巷转角处,北面的箭手因南面的人大乱。
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小巷前面就是瓦砾场,二十余名黑衣人正在严阵以待,等候他们离开小巷转角处。
他们不能在转角处藏身,必须沿瓦砾场南面通过,不通过别无出路,等火把一亮便无所
遁形。箭雨必定向他们集中攒射,伏在地上并不安全。
韦家昌击倒了十余名箭手和校刀手,乘下面的人慌乱奔跑时悄然跌落,两三起落便窜到
小巷转角处与众人会合。
他一看众人都在,低喝一声跟我来,伏下的身躯疾升,但见人影一闪即投,似是平空消
失了。
他身旁照料金保的魏真闻声抬头仅看到他的背影一闪一晃,依稀看到他的长袍开展,突
然眼一花,便失去他的踪迹,本能地惊呼一声,像见了鬼一样,全身汗毛直竖,人怎会突然
幻化的?
姑娘身旁伏着天外流云,已发觉魏真的失态,伸手轻拍姑娘的手背,低声说:“那就是
幻形术,玄门弟子称为隐身术,其实并不足怪,一是快,二是他的衣袍张开拂动时,乱了你
的视线.告诉你,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神意不集中、惊恐过度、太过专注、心存偏见
等等,眼睛便会出现幻像的,有时甚至令你深信不疑。那些指天誓日说曾经见过鬼神的人,
并非完全出于编造的,而是确有其事,问题出在他把幻像当做真实了。
瓦砾场中,二十余个黑衣人每三人为一组,像一群从地狱冒出的幽灵,完全堵住了东行
的去路,各占方位,待机而动,散处在断瓦颓垣中,烧焦的屋架歪歪斜斜堆放在一段断壁矮
墙上,显得死气沉沉,鬼影幢幢.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两个黑衣人无缘无故地惨叫着摔倒。另一人发疯似的突然
抱住了身旁一根半倒的焦柱,连人带柱向下坍倒。
“哎”另一面又有人尖叫。
隆然一声巨响,一堵断壁突然崩坍了,尘埃滚滚,断木发出怪响。
“啊”惨叫声此起彼落。
“有鬼”突然有人狂叫。
“啊”一个黑衣人狂叫着飞跃而起,砰一声摔倒在丈大外的砖瓦堆中挣扎。
“快走!真有鬼,哎我的手完了”有人狂叫着向横街飞奔。
天外流云收腿爬起低喝:“准备上!”
两位姑娘与范继辰、杜叔,双手撑地挺起上县,目瞪口呆死盯着二三十步外的瓦砾场,
好像惊呆了。虽说相距甚远看不真切。但以他们经过苦练的锐利目光,即使看不到瓦砾场中
静立不动的人,但也应该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
可是,他们所看到的人,都是遭了意外而动的黑衣强敌,并没发现韦家昌移动的身影,
更看不到韦家昌如何出手裘击的,的确令他们大吃一惊,几乎认为韦家昌是上天派来拯救他
们的使者,要不就是神灵显圣助他们度过劫难。
天外流云不能等,一声长啸,挥杖扑入大乱中的瓦砾场,声势极为惊人,长啸声足以夺
人心魄。
四人如大梦初醒。立即跟进,金保姑娘也忘了创口的痛楚,奋勇冲进。
叙刺里冲来两名黑衣人,要配合接斗的两位同伴围攻,以奇快的身法窜至两位姑娘身
后,第一名黑衣人砍山刀已光临魏真姑娘的肩背,生死间不容缓。
侧方突然伸来一双大手,在千钧一发中托住了握刀的手,另一把单力从下面突然出现,
刺入黑衣人的小腹。
魏真姑娘有所警觉,大旋身一剑急封。
封了个空,她看到身后的黑衣人高举砍刀,左手掩住小腹,摇摇晃晃侧面便倒。
她知道有人救了她,黑衣人是被人杀死的,但她没发现附近有人、而另一名黑衣人,正
跪在地蜷缩着扭动,口中发出可怕的垂死呻吟。
唯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一阵阴风从她身侧一掠而过,她感觉到那是人快速掠过时。引
起的气流波动,可是却看不见人影。
“我的天!他到底是人是鬼?”她心中暗叫,已认定那人是韦家昌。
二十余名黑衣人,在五人冲上加入突击时,几乎已死掉一半以上,怎禁得起五个存心拼
死的人用鸳鸯阵攻击?片刻间血腥触鼻,仅逃走了三四个机警腿快的人。
北面截路的箭手校刀手,正加快脚步蜂拥而来。
“快走!我断后。”韦家昌的叫声从东北角传来,仍然看见人影。
五人奔出瓦砾场,向东奔入半边街。
韦家昌出现在一堵断墙后。淡淡的身影向东冉冉而逝。已接近至十步内的五名校刀手,
竟然毫无所见。
半边街窄小,不时有石级出现、那些拥盾穷追的校刀手不时失足摔倒鬼叫连天,不时挡
住后面的人,有时一人跌倒把后面跟上的同伴也压倒向下滚。
天外流云登上了城墙头。后面的入正沿登城石级向上奔,一个个气喘如牛,脚下踉跄。
魏真扶着金保走在最后,登上五级已迈不出脚步,背后忽然伸来一双大手,分别挽住两
女的小蛮腰,令她们宽心的语音响自耳后:“支持下去、过了河就安全了,振作些。”
天外流云解开衣带拉住一端,问范继辰说:“缒下去,直接过河。”
城墙高一丈八尺,外面的护城壕宽仅一丈六,城根下有四五尺地面可以立足。但这时想
要他们跃过护城壕,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范继辰和杜叔是游过壕的,天外流云仍能利用四五尺的地面起势一跃而过。韦家昌身上
有不少零碎,双手各挟持一个沉重的人,竟然一跃下城,毫不迟疑,再次飞跃而起,跃落壕
沟对岸点尘不惊。他放下两位姑娘,笑笑说。“不能绕至水东门过桥,看来咱们得游过白石
溪了,两位姑娘水性如何?”
“三十余丈的江面,还可以应付。”魏真说:“只是,保姐姐”
“我带她,走!”他扶了金保举步“现在,咱们算是出了鬼门关过了江便安全了。”
“韦爷。”魏真跟在他身后问:“你你真的是会隐隐身术吗?”
“鬼话!”他笑笑说:“利用黑夜与人的视觉错觉,借物体掩护加上快速的行动,如此
而已。现在,你看。”
他向左一闪,魏真本能地用目光跟着他向左移动。可是,阴风起处,人蓦然失踪.
“韦爷!”魏真骇然惊呼。“人在右面”后面的天外流云说。
众人都站住了,目光全向右面搜索。
他们所走的不是路,四周全是野草、矮树、修竹,视野有限,星月无光,视线难及两
丈。
不见人影,人确是失了踪。
“看到我吗?”丈外传来韦家昌清晰的语音。
只能看到黑幽幽的树木、野草。
“他在右前方,不要被他的折向传声术所骗。”天外流云用手指示方向说。
众人仍然无法看到他。
树影一动,众人这才看到模糊的轮廓,这才发现他的身形成不规则的扭曲倾斜状。手脚
伸展有如树枝,所穿的长袍前襟开展,形成奇形怪状的扭曲、悬垂、横伸;如不是他已取下
有花纹的面具,必定连头睑都无法分辨,如不留心注意,走至切近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活人。
他收了怪异的姿态走近,笑笑说“我这套小伎俩,有时白昼也可以派用场、诸位应该知
道,有些蛇虫如果潜伏不动,即使近在咫尺,你也无法发现他,说穿了不值一笑。走吧,咱
们还没离开险境呢。”
天亮了,他们浑身湿淋淋,出现在城东十余里的笔山脚下,与负责诱敌引王梦煜大批兵
勇在南面山区捉迷藏的翁叔会合。二十余位诱敌的人,有三位不幸牺牲,五位受伤,总算达
成任务,战果却辉煌,歼杀了四五十名兵勇,受伤的无法数记。
众人听说彭妃不肯累及无辜拒绝出狱,不由泪下沾襟,众人痛哭失声。
韦家昌与天外流云本来打算立即告辞,但范继辰殷殷留客,魏真姑娘更是诚意挽留、盛
情难却两人只好答应小留几天。
笔山距城过近,城厢附近盘查甚严。而且保甲制度已基稳固,问题人物不易获得乡民庇
护。当天,他们便化整为零,远走翠峰山,在东溪旁的一座小村安顿。这里距府城约四十里
左石,穷山恶水人烟稀少,长汀县的巡捕捕快,一年来不了一次。
自从彭妃兵败被擒后,余众皆遁入建宁、宁化一带人迹罕至的山区占山为寇。大部份的
人已返家做顾民。目下追随范继辰的人;为数甚少派人到处求援毫无结果。看样子,想东山
再起的希望微乎其微,人心思治,任何动听的号召也起不了多少作用,肯替朱家皇朝做烈士
的人,毕竟太少太少了。
这天午后,范继辰与两位姑娘在树下煎茶与韦家昌、天外流云聊天,谈及时局,感慨万
千。
“范兄。”韦家昌诚恳地说:“目前诸位的处境十分险恶,势不容许诸位任意活动、王
梦煜本来是你们的人,他熟悉诸位的根底早晚会把你们搜逼出来的。因此,诸位日后的出
处,愚意以为上山不如出海投奔监国,至少可以轰轰烈烈干一场。”
“韦老弟,我曾经想到出海投奔监国的事,海禁禁不住我们这些人,从九龙江利用竹筏
夜渡封锁线轻而易举。目下王妃吉凶莫卜,我不能一走了之。”范继辰忧心忡仲地说:“再
说,王妃蒙难我们却匆匆下海奔亡,国主会原谅我们吗?说不定会把我们的脑袋砍掉呢?”
“我不能替你们拿定主意。”韦家昌长叹一声:“朱家子孙的性格,我是有相当了解
的,谁也不敢说监国是否会善待你们。按理说,目下用人之际,你们应该受到欢迎的。”
“韦兄和罗老前辈,今后又有何打算?”范继辰改变话题。
“抱歉忽难奉告。”韦家昌率直地说。
小径南面出现两个飞奔的人影,那是范继展派至府城打听消息的人。
范继展脸色大变,失手堕杯。
“苍天!”范继辰倏然站起狂呼。看两人奔跑的光景。不用猜也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了。
两位姑娘似有预感,变色而起,脸色变得十分可怕。
“张忠,什么事?”范继辰老远便大声问。
两人浑身已被大汗湿透。脸色苍白泛青,奔近至十余步外,跑在前面的张忠一声悲号,
摔倒在地。
“王王妃昨昨午在在灵龟庙前殉殉难。”张忠爬在地上哀叫:
“被汉奸吊吊死示
众十十日“
金保姑娘嗯了一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便倒。
吹日清晨,灵龟庙前阴风惨惨,除了四十余名警戒的兵勇外,百姓们避得远远地,庙前
搭起一座高台,三丈高的木柱下,王妃的尸体随风摇摆。
金保姑娘披头散发。双目红肿。樱唇龟裂,手握光芒四射
的青霜匕,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吊台下走去。四名兵勇单刀出鞘。劈面拦住了。
“让她来!”台侧的一名军官沉喝。四名兵勇两面一分,让开去路。
金保姑娘到了台下,仰面注视片刻,默默下拜,两行珠泪从红肿的双目往下流,流下面
腮,跌碎在胸上。“娘娘”她凄厉地狂号:“奴婢来来了,娘娘嗯”锋利无比的青霜匕,从心坎刺下。她身形一晃,站稳了,猛烈地吸气,想叫,已叫不出
声音、最近终于无法站稳。向前一栽。
不久,金保姑娘的尸体,出现在彭妃的左侧另一根木柱上。
次日辰牌左右,韦家昌与天外流云,出现在府城西面通向江西的大道上,他们要回头走
江西北返。
路旁的树林中,踱出神色木然的魏真姑娘。
“韦爷、”她用沙嘎的嗓音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恩惠?帮我把娘娘和保姐的灵骸盗
出来安葬?”
“这”“我求你。”魏真姑娘直挺挺地跪下,泪流满面:“我要把她们葬在曾经高举义旗的地
方,然后剃发出家,永远永远不会再麻烦你了。”
“我答应你。”韦家昌伸手相扶庄严地说:“今晚,子夜三更初。”
“谢谢你,韦爷,愿来生结革衔环以报。”
“不要出家。答应我,跟我到辽东”
“不,谢谢你,我要和她们长相厮守。”
“我尊敬你。”他说:“你和金保姑娘,愧煞大汉子孙,数千万男儿无颜见你们。”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女人。”
“这世间什么都不缺,就缺乏像你们一样的人。”
“我只是尽一己之力。”
那就够了、你走吧,小心逻骑。“
灵龟庙驻有五十名兵勇,二十名捕快夜间有四组看守吊台,八个人中六人在台四周。两
个守庙门。
子夜,三更起更。
起初,两个庙门守卫无缘无故卧下了。然后黑影来的突然,挟风而至出现在台下,六个
看守几乎在同一瞬间踣地,只传出人体仆地的声音。另两名黑影接着出现,是天外流云和魏
真姑娘,帮着先到的韦家昌解下两具尸体,撤走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引得全城狗吠声此起
彼落。
大队兵勇赶到,搜索每一条街。
丑牌正,四更起更。王梦煜带兵在城中穷搜了一个更次,弄得筋疲力尽,回到守备衙门
交代下属一些明日封城搜查计划,便匆匆返回住处休息。
他的家就是以前的范宅,范继辰本来是本城的名人,范拥护彭妃举义旗抗清,宅院被
封,王梦煜叛离,受满清的方面大员重用,将范宅赐给这位反贼汉奸。
范宅占地甚广,有庭有园,除了他的妻妾之外,还有十余名奴仆使女,调了几名心腹做
保镖,保护他家小的安全。当汉奸就是在这种好处。
他沐浴过,想抱妻妾睡觉却又失眠,尸体被盗,他须负安全责任。怎睡得着?睡不着便
在做为赶办公事的书房,找出他当年随彭妃起义的志士题名录,希望找出准可能收容尸体的
线索。
书案上有四座烛台,四枝大烛光度明亮、他一面品茗,一面仔细翻阅那卷题名录。
砰一声响发自身后,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抓起椅旁搁着的利剑,扭头回顾。
伺候他的那位十七八岁俏丫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的警觉心甚高。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中能地拔剑出鞘,离座用目光察着四周。
书房甚宽阔,四壁有名人字画,书架上藏书甚多,各处材料甚佳的家俱和摆设。
四顾无人,声息毫无。书房门是闭上的,明窗也关得牢牢地。
他不住转身察看四周,转回书案一面,突然发觉那卷题名录不见了。
“咦!”他吃了一惊,警觉地再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发现,心中疑云大起。
蓦地,眼角有物移动,猛地转首定睛察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幅名人山水旁的白粉墙前,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啪!”身后异响人耳。
他猛地转身,看到自己的一方砚台摔落在花砖地上。再转身一看,黑色的人影已不见
了。
“咦!我看到鬼了?”他毛骨悚然的自语。
壁前又有物移动,黑影慢慢显现、他总算看清了,也明白了,原来真是一个人,穿了袭
前黑后白的宽袍,戴了前黑后白的头罩,转身贴壁而立,就是一个白影与壁同色,难辨形
迹。转身向前时,就是一个黑影。这人有意让他看到,所以慢慢地转身。
“你你是”他骇然叫。
黑影拉下了头罩。淡淡一笑。
“是你!”他恍然大悟。
“不错,是我!”韦家昌点点头:“王妃与金保姑娘的灵骸,是我带魏真姑娘盗走的。
“
“你”“死了的人等你去和她们在阎王面前对证,我对责备你的罪行毫无兴趣,只是来要你的
命。”
“你还不配!”他厉声说,突然一闪即至,一剑点出,走中宫无畏地抢攻。
“铮!”剑被匕首架出偏门。“砰!”下颔挨了一记霸王敬酒。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感到右肋一震,如中电歼,骨头像是裂开了,剑脱手抛出
丈外。
不等他站稳马步,一连串凶狠的拳掌雨点般光临颈根、胸口、小腹。
“嗯救命”他慌乱地举手招架,举脚后退。
“天老爷也救不了你的命。”韦家昌凶狠地说,连连前逼。
“哎哟”他狂叫,摔倒在地,右脚的迎面骨被挑裂,这地方轻挨一下也得痛好几
天。
一只快靴踏住了他的小腹,五脏六腑像是崩散了。
“你死吧!”韦家昌冷酷地说。
他口中呕出大量鲜血,手脚的抽搐慢慢静止。
“饶饶我”他瘫痪地、含糊地求饶:“我我是不得已”
“用不得已作藉口的人,不止你一个王梦煜。”
“噢”他叫了半声,口又被大量的鲜血堵住了。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了天外流云“贤侄,把脑袋带走。”天外流云说。
次日一早,王副守备午夜飞头的消息传遍全城。同一期间,城北郊的入山小径旁。
范继辰、杜叔、翁叔三位壮汉抬着两只大木箱,魏真姑娘
穿僧袍,剃光了头,手捧大木匣。
韦家昌提着包裹,长袍飘飘,天外流云也背了包裹,又成了跛子。
“我不送你们入山了。”韦家昌说:“诸位珍重,后会有期。”
“我们要出海。”范继辰庄严地说:“韦兄、罗老,希望有一天,王师北定中原日,和
你相见有期。”
“但愿这一天很快到来。”他说。
“韦兄,我希望你能加入。”范继辰满怀希冀地说:“海外义旗高举,天下豪杰闻风景
处,有两位加入,声势更壮。”
“很抱歉。”他苦笑:“我得返回辽东覆命。所谓王气天运,应该是指民心士气、范
兄,目前打起反清复明旗号,要起振奋民心土气,实非所直,朱家皇朝到底还能得到多少人
拥戴,恐怕我要比你清楚。我的事业在辽东,我们的人反清而不谈复明。”他转向魏姑娘:
“魏姑娘,你该随范兄出海的,青灯贝叶了余生,值得吗?念一百万遍经,也抵不上你在战
场上挥出一刀那么有力量。据我所知,有太多太多的有用忠贞之士,每逢乱世便龟缩起来,
不是苟且偷生,就是逃禅避世,逃禅便是他们逃避责任的手段,我可不敢苟同。王妃说得
对,人生自古准无死?怨我直言,金保姑娘的死,实在比你出家要伟大得多,虽则你出家要
担负一辈子的心灵重荷,痛苦比慷慨决死深沉百倍。听我的忠告吧,鞑虏就希望你们这种不
畏死的人出家,超然物外的人是很容易统治的。”
“谢谢你的忠告,韦爷!”魏真用坚定的口吻说:“我要替王妃和保姐姐守三年墓。之
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溘然物化于荒寺古庵,我会向世人作证人心不死。”
“好,我祝福你。”他肃然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听到你的好消息。诸位,珍重再
见。”
两人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昂然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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