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拉费扬古的话,像天雷般在他耳中狂震,震得他发昏:“你该死!”
做奴才的悲哀,爬上了他苍老的心头。
他老泪爬下腮间,缓缓地跪下了,用密宗的金刚坐式,跪坐得四平八稳。
双手接住了反转的金剑,锋尖接近锁骨上的咽喉。
“我真该死了的好”他喃喃地说,呼出一口长气,猛地双手向下一收。
两尺四寸长的金剑剑身,只露出四寸在外。
就这样,他跪坐在自己的血泊中,百至双目眼神已散,停止了呼吸,身躯仍一直保持原状。
受了刑的人,不可能在近期间复原。
三个服了药裹了伤的人,躺在壁根下养神。
“大哥,我看,我们真的毫无希望了。”舒眉偎坐在李群身旁,她的伤是最轻的一个:
“这些先遣人员已经如此厉害,我们”
“燕山三剑客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在一旁整理豹皮革囊的帐家全说:“我总觉得,你们行刺鞑子小皇帝,的确无聊得很。”
“小子,你不要胡说八道。”虬须虎大吼大叫。
“我一点也不胡说八道。”张家全冷笑:“就算你们能成功,他们会再把一个皇帝推上宝座。”
“小子,这不是杀一个皇帝的问题”
“我知道,而是激起”
“你知道,你知道逞匹夫之勇。”飞虹剑客忍不住讥讽张家全:“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到处搜人来说,差点儿我老人家就抽不出机会救人。”
“也不能全怪我。”张家全大声抗议:“你知道那些对手是如何高明吗?绝魂金剑那老匹夫,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假如要不是我声东击西先搜杀他的爪牙,再多一个高明的人在旁,我那有命在?”
“你说来人真的是燕山三剑客的老二纳拉费扬古?”飞虹剑客转变话题。
“如假包换,要不,我肯走?”张家全大声说:“即使我不力尽,也奈何不了他,刀砍在他身上毫无作用,这种人能和他玩命?看到他那无所畏惧硬往下扑的声势,我就知道是他了。”
“有他们在,我就没有找三绝狂叟老汉奸算账的机会了。”飞虹剑客有点不安,显得有点泄气:“天绝三剑虽然出色,但我有把握应付,而揉人天绝三剑的长春门剑术,我的胜算不会超过三成。听你所说,燕山三剑客如果真的已修至水火刀兵不侵的地行仙境界,我的胜算”
“能超过一成,已经不错了。”张家全并非有意打击老剑客的士气,而是实话实说:
“假使今晚纳拉费扬古早来片刻,我们必定失败。”
“而且失败得很惨。”飞虹剑客忧形于色向李群说:“你们诸位的处境,太危险了,真的不敢想像。”
“是!曰”张家全以往的自信和豪气消失了不少:“目下的问题,不是诸位是否继续行刺的事,而是能不能逃出他们追杀掌握之下了。他们势将全力以赴,集合所有的人手大举搜索。你们受伤行动不便,山区中能匿伏的地方都有危险,只要落在一个山民眼下,那只有
“只有死路一条。”飞虹剑客苦笑:“最好是能胁生双翅”
“问题是他们愿不愿罢手。”张家全笑笑。
“小子,你是说”
“数千里太行山区,我是相当熟悉的。”
“哦!你能冲破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以诸位的现况来说,冲不破的,而是在天罗地网未布下之前,远出网罗之外。”
“有几分成功的机会?”
“老前辈,你在说外行话。”张家全摇头:“办任何事都有风险,你以为是割白菜拔萝卜,割多少算多少吗?这种事有如豪赌,输赢生死决定于下注的瞬间。我只能说,尽力作一些安排以增加胜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否能成功,谁也不敢逆料。”
“话是不错,但如果毫无成功的希望,又何必逃避落人话柄?”
“哦!原来说了大半天,你们办事是怕落人话柄。”张家全嘲弄地说:“那就难怪多灾多难了。赶快上山去求文殊菩萨保佑吧!还来得及。”
“我看开了。”李群突然说:“不量力而为,足以让亲痛仇快。以目前我们三人的景况来说,十天半月之内,一个三流高手就可以要我们的命,留在这里等死。鞑子们正求之不得。张兄,能带我们远走高飞吗?”
“我会尽力,但没有任何保证。”
“哈哈!张兄,只有愚人白痴才想到要保证。”
“你们决定了?”
“李老大的决定,就是我们三人的决定。”虬须虎大声说:“张兄,谢啦!”
“喂!老前辈,你不参加送他们一程?”张家全向飞虹剑客问。
“我要等天绝狂叟。”飞虹剑客一口拒绝。
“他会追来的。”张家全信心十足地说。
“他还没来呢。”
“只要他一到,燕山三剑客就会把他拖来的。不过,我不希望采取这种笨方法。”
“你的意思是”
“先围魏救赵。”
“对呀!”飞虹剑客跳起来:“小子,看你不出,还真会弄心计呢!”
“老前辈同意了?”
“好,我同意了。”
“那就着手进行吧!愈快愈好。”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两句宿命论调,不知影响了多少人的命运。
夜漫漫,寒气澈骨。这座山上的废屋挡不住寒气,又不敢生火。三个人身上的衣物不多,只好挤在一起,倚坐在壁根下的草堆中假寐。
“老大,你看我们的机会有多大?”黑暗中传来虬须虎的语音。
“像这样子,决不会超过两成。”李群语气低沉:“你见过群犬追逐猎物吗?猎物能逃脱的机会有多少?我们,将会从狩猎变成被猎的猎物。”
“你是说”
“你愿做猎物吗?”
“老大,你的意思”
“要是我不表示同意张老弟的办法,飞虹剑客老前辈决不会离开我们去办事。”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们不必留在此地等候,往前去在半途等机会。我们可以一反常态,昼行夜伏,辛苦些,绕山而走,不会迷失方向。夜间不能在山里走,大道上必定有伏路的,所以不能夜行。
我想,一定可以等得到大好机会的。我们的伤并不算严重,反正又不是最近三五天的事绝魂金剑是第一批先遣警戒人员,第二批还没到达,可知小鞑王一定还在山祭岳,早得很呢!”
“唔!老大,有道理。”
“三。”李群轻抚偎在怀中的舒眉肩膀:“你同意我的决定吗?”
“大哥,你明明知道我会的。”舒眉有点困倦的语音柔柔地,柔得让人心酸。那种绝对的信赖,绝对的托付,表面上意义很简单,却完全出于一个情字。情到深处无怨尤,生死予之;她已经不知道有自己,只知道她与所爱的人是一体的。
“只是,辛苦你了。”李群感情地说。
“这算什么呢?我们死过,我们哭过,我们经历更苦涩百倍的日子,我们”
“三眉”李群紧拥住她,感到眼前一阵朦胧:“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找不到任何倚靠,得不到任何支持”
“你,还有我,还有二哥。”舒眉在他怀中喃喃地说:“我们并不孤单。你看,祝老前辈和张兄,不是给予我们强而有力地帮助吗?假如我们致力的工作没有正确的目标,他们肯帮助我们吗?”
“他们是不能绝对信赖的。”虬须虎沉声说:“张家全是一切为自己而活的浪人;祝老前辈是为私仇而奔波;他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帮助我们,不会为复国的大业而与我们共始终。所以,我们不能倚靠他们。”
“但我们非常感激他们。”舒眉说:“他们冒险到显通寺实施围魏救赵大计,祝福他们不要发生意外。”
“是的,我们祝福他们。眉,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祝福他们,也祝福我们自己。”
三个人出了屋,步伐稳定地向南摸索而行。
已经是四更将尽,显通寺鹫峰东南麓的一栋客院里,依然灯火通明。
五台小苑伤亡惨重,京都来的第一批先遣人员,侍卫的得力悍将,十二名主脑死亡净尽,俘虏被救走,情势极为严重。
三国师已经死掉一个,当然也严重。
锡伦活佛连夜主持这次紧急会议,太原赶来的人也成为重要的与会要员。显通寺的两位活佛,也列席参加。
统一指挥部匆匆成立,志切报仇的锡伦活佛成为当然的司令人。
会议的结果相当完满,决定了两项计画:天罗地网,与木兰狩猎。
天罗地网计画,是针对搜捕刺客,捉回风尘三侠而订的。人手的分配,与夏都堂一批人员为主,动员受降的山贼,遍布网罗。
木兰狩猎计画,是针对魔豹张家全与鬼谷老人的。
他们认为,救走风尘三侠的人,一定是鬼谷老人,张家全的同谋。
木兰,在关外。清兵入关之后,立即实施闭关,关外原来的汉军旗人,也陆续内迁。
汉人绝对不许出关,不问任何理由,偷渡者一律止法砍掉脑袋。
他们把关外称作满清龙兴之地,为保龙兴之地的纯洁,绝对禁止汉人玷污他们能与之地,绝对不许汉人践踏龙兴的神圣土地。
这项禁令,一直保持至满清中叶之后,由于人口极度膨胀,有些亡命的汉人,这才冒杀头的危险,偷渡出关谋生,散布在猛兽横行,两百年没有人到过的森林草莽中度日。
直到满清覆亡,东北的北大荒仍是无尽的禽兽成群她带。
而满清皇室,入关之后,也立即在关外设立皇室狩猎的所谓围场,那就是有名的木兰围场。
之外,就是长白场。挖,是旗人的特权。
任何汉人既然不许出关,当然不可能有掘的汉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不要命偷渡的汉人亡命,被抓住,准死。
锡伦活佛不知道潞州所发生事故的内情,更不知道燕山三剑客心怀鬼胎,听从燕山三剑客的建议,集中全力搏杀张家全。
张家全是魔豹,所以才用得着木兰狩猎计画。
五更初,会议在一片愤怒、咒骂中散场,所有的人,把魔豹张家全恨得咬牙切齿,人人发誓要将他剥皮抽筋才消心头之恨。
燕山三剑客不但心怀鬼胎,更是心焦如焚,张家全出现五台决非偶然,即使意不在行刺皇帝,也将是心腹大患,后果可怕。
如果张家全或鬼谷老人被捉住,招出救走山阴王小王子的事,那。
太原来的人,是陆续赶来的。
燕山三剑客是第三批赶到的人,后面还有人陆续赶来。因此,他们另住在另一座大院的客院中。
住处不敢分得太散,因此隔院就是夏都堂一群人的住处,中间隔了一座小花园。
显通寺里里外外,都有花木扶疏的大小花园,所以也叫花园寺。
参加开会的,都是首要人物,也都是些功臻化境,耳灵目锐的高手中的高手。
两批人都到达中间的小花园,即将分由岔开的小花径各返客院住处。
海山三个人,带了三名手下,六个人一面走,一面低声用满语交谈。
天色太黑,到处都有凋零了的花木,所以视野虽然有限,仍可从花木的枝隙中看到廿涉外的景物,这些一人的目力更佳,看卅步当无困难。
夏都堂的人手略多些,因为他们要负责放线布网,连络山城等等任务。多,也只有十个人参加。
他在满人面前是奴才,奴才当然得跟在后面走。
前面花径岔道口,旁边建了一座花坛。远远地,便看到花坛顶端枯了的花丛中,隐约有物移动。
不错,有黑黝黝的物体在移动,四条腿,移过来,转过去,偶或抬头四顾,不时蹲起又伏下。
有一条尾巴,不规则地晃来晃去。
“豹!”不知那一个冒失鬼突然大叫。
花坛上的豹,四腿站直了,抬起头,注视着人群不动了,仅尾巴不时轻轻拂动。
“花坛上!”另一人大叫。
纳垃费扬古心中一动,猛地飞掠而进。
“嗷”豹吼声震耳,动魄惊心。
身形一动,蓦尔失踪了。
人群一乱,纷纷撤兵刃向前飞跃。
右方花木簌簌而动,有物以高速急窜而过。
“在这里!”有人狂叫,一跃而上。
“小心魔豹!”另一个人急叫,自斜刺里纵出,中途长剑出鞘,意在保护他的同伴受到偷袭。
慢了一步,快得肉眼难辨的豹影已升空扑出,以小角度的交叉相错而过,爪拍中那人的顶门。
发声警告的人只知道上空有豹纵扑,不知道下面另有一个飞虹剑客,急起急落中,双足一震,连人带剑向前冲,一声狂叫,摔倒在花丛里叫号。
被豹击破了头颅的人,也在这时砰然摔倒。
有人发射暗器,有人大呼大叫截击。
大乱中,有人看到豹衔走了一个人,消失在客院的屋角,追的人反而被杀死在墙下,其他的人不敢再追,追也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