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早已想到,你不说我也会提出来。”
“凌风,要是我俩合作嗨!算了,以后再说吧!”华艳秋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蓦然此刻,一条人影歪歪斜斜地奔了过来。
古凌风与华艳秋同时感到一怔。
来人停在两人之间的对角点,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髻上插着一朵红色的野花。白发红花相映十分显目,鹤发应该是鸡皮,但这妇人脸上不见皱纹,憔悴但却平整,年纪顶多半百,从脸型五官的轮廓看,依稀可见昔年的风韵,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大美人。
白发妇人先打量华艳秋,冷哼了一声,然后转向古凌风,两眼突然瞪大。
古凌风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因为他发现这妇人的眸光是狂乱的,狂乱之中似乎又夹着怨毒,绝不同于一般人,看起来相当可怕。
“疯妇!”古凌风在心里暗叫了一声。
“大娘,你是谁?”华艳秋开了口,她已经看出了这妇人有些古怪。
“妖精!”白发妇人突然戟指华艳秋,声音相当刺耳道:“原来是你迷住了他,我先杀了这负心人再跟你算账。”
狂乱的目光又回到古凌风身上。
华艳秋被骂得干瞪眼,啼笑皆非。
古凌风已经确定对方是个失心疯的妇人,衣着不整,但却是华贵的质料,她怎会出现在山里?碰到这种人,说什么都是多余,唯一的办法是避开。
“艳秋,我们走!”古凌风偏了偏头。
“你敢!”厉喝声中,白发妇人一闪便到了古凌风身前,看这一式身法,她还是个相当不赖的高手。
古凌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白发妇人伸手戟指,咬牙切齿地道:“负心人,你这没天良的东西,你害了我一辈子,我不会饶你,我要杀你!”
双手一错,攻出,用的竟然是武林中罕见的“兰花拂穴手”上乘的玄功,只要被指头拂到,不死也得受重伤。
古凌风旋了开去,对一个失心疯的女人,他当然不能动手,但身形未稳,指影又附形而到,他是有名的快手,但对方的出手绝不比他慢。
华艳秋急叫一声:“快走呀!”
古凌风再次旋身,也就趁一旋之势,斜里掠去,一闪五丈,足尖点地,准备再度飞身,但没弹起来,足尖沾地便钉住了,因为白发妇人已拦在他的身前。
华艳秋为之骇然而震,一个失心疯的妇人,功力会有如此之高,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以古凌风的身手,竟然被缠住脱不了身,看样子她把古凌风当成了遗弃她的负心丈夫,疯子,无法理喻,但你又不能伤她,事实上想要制住她恐怕也不是件易事。
最恼火的是古凌风,因为他不能动剑,一个名杀手如果杀的是一个神智失常的女人,那将是人神共愤的行为,传扬开去,那还得了!
一个意念电映心头,会不会又是阴谋者的一方故意安排的毒计来对付自己?如果自己误伤了对方,便坐实了杀害疯妇的罪名,在江湖上势将成为众矢之的
白发妇人的手又扬了起来,眼里的狂焰更炽,从她的手势看,不是继续施展“兰花拂穴手”而是另一种根本无法预测的杀手。
古凌风情急智生,他准备拔剑用一个虚式逼迫对方,假使能迫得对方退身闪让,自己便有脱身的机会,心里才这么想,华艳秋已经采取了应援的行动,只见她高叫一声:“看我的飞刀!”手突然扬起,当然没有飞刀射出。
白发妇人根本不理会,连目光都不曾转。
华艳秋这一着白费了。
古凌风的手指已触上剑把,他不得不走自己的棋。
白发妇人突然后退两步,扬起的手垂了下来。
这意外的动作使古凌风为之一愕,疯人的行为是不能以常理测估的,疯人的本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离开了剑把,突地,他感觉到一阵晕眩,无缘无故,这是不该发生的现象,运功默察之下,不由栗叫了一声:“毒!”
他已经中了毒,在不知不觉之中。
失心疯的人居然会用毒,这在江湖上从来就没听说过,难道她的疯是故意装的?
“毒!”华艳秋跟着惊叫了一声。
古凌风出手的能力还没完全丧失,快剑、杀人只在一瞬之间,再剧烈的毒,总是要那么一点发作的时间,本能上的反射作用,不需要透过意念,寒芒一闪,剑已离鞘刺出,快,的确是快,快得无法以言语形容。
根据经验,剑出奏功他是会有特殊感觉的,而现在,他并没有那种剑入人体的特殊感觉,于是,他发现剑尖差三寸够不上距离,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这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一瞬把距离拉长的,反应上他并没感觉对方动过。
他无法再出第二剑,晕眩使他失去了控制本身动作的能力,平刺的剑缓缓垂落。
华艳秋弹身上前捉住他的手臂。
“你中了毒?”她急声问。
“唔!”回应是在喉间。
“可恶,她居然装疯下毒,这就不能怪我”华艳秋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已表示出她要下杀手了。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飞闪而到,直掠到白发妇人身前栗声道:“夫人,我们回去!”那口吻的确是在对一个失心疯的人说话,带着哄的味道。
不速而至的,是个中年妇人,标准的山里人,皮肤黑得像是从炭窑里钻出来的,只是声音却很柔细,不看人,光听声音,你准以为是个细致的大家闺秀。
古凌风以剑拄地支持站立之势。
华艳秋已退离原地三步,双手虚垂着,娇艳的脸孔其寒如冰,两眼向前直视,谁都可以看出是准备有所行动的姿势。
事实上,华艳秋有什么杀着古凌风还真的不知道。
白发妇人的眼神依然狂乱,照定了古凌风,并不理会中年妇人。
“这位”中年妇人侧过脸望了望古凌风,然后转向华艳秋道:“是受了毒伤?”
“不错,想不到你家夫人会用毒。”
“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
“两位请千万忍耐一时。”说着,又回过头,伸手拉住白发妇人的衣袖,用最柔和的声音道:“夫人,请随我回去!”
“不!”白发妇人反手挥出一掌。
“砰!”挟以一声闷哼,中年妇人踉跄倒退,一屁股跌坐到一丈之外,差一点便撞上一方多棱的岩石。
白发妇人忽然就地坐了下去,以袖掩面啜泣起来。
看样子她是真疯,华艳秋本来是准备施展杀手的,现在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中年妇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尘土,曲指入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厉口哨,看样子她是在传什么讯号。荒山野岭,应该是人迹罕到的地区,想不到情况会这么复杂。
古凌风已经无法维持站立之势,他坐了下去,除了头晕目眩,他还感到穴脉阻滞,筋肉发硬,全身乏力,只是知觉还保持着几分清醒。
“凌风,你觉得怎样?”华艳秋横靠两步。
“还可以支持一阵。”古凌风无力地回答。
“喂!你什么意思?”华艳秋转朝中年妇人,口气已经非常地不和善。
“请稍等片刻!”
“等什么?”
“解毒之人马上会到。”
“解毒之人谁?”
“我家小姐,啊!那不来了?”
像传说中的嫦娥,凌虚御风而至,飘逸轻灵,翩然停在白发妇人身边,华艳秋几乎想开口喝彩,是个清丽脱俗的素衣女子,明眸皓齿,秀发如云,从五官到身段,你可以一件一件分开来欣赏,仙露明珠四个字勉强可以形容。
亮丽的眸光徐徐扫过现场,在古凌风和华艳秋的脸上各停留了一下,然后向着中年妇人,乳莺般的声音从不脂而红的樱口里吐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美妙的音符。
“怎么会这样?”
“小姐,是我一时疏忽,才让夫人”中年妇人黧黑的脸上透出惶恐之色。
“仙女!”古凌风脱口叫了出来。
“仙女?”华艳秋也跟着叫了一声。
亮丽的眸光照定在古凌风近乎苍白的脸上。
几年前古凌风在大别山中被三种毒物所螫,生命垂危,被一位神秘的少女所救,还另外赠送了他三粒药丸,其中一丸解救了“一滴血”毛人龙所中“黑寡妇”之毒。
他不知道神秘少女的来路,称之为“仙女”就是眼前这素衣丽人,这故事他曾经对华艳秋讲过。
“凌风,她就是你说在大别山中那位”
“唔,不错!”古凌风漫应了一声,目光没移。
华艳秋足当得起一代尤物,很美、很媚、很娇,还加上艳,但不到超尘脱俗的程度,而“仙女”的美却是别出一格,特殊的气质仿佛是一般人所形容的“不食人间烟火”令人激赏,倾倒但绝不会生出亵渎之念。
她真的是九天临凡的仙女么?
“你还记得我?”仙女开了口,是对古凌风说的。
“救命之恩永远不会忘记!”古凌风似已忘了本身的毒伤,一向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脸孔居然有了神采。
“你对我的称呼很好,我会用它!”
“那太太好了!”
“我娘对你的伤害是无心的!”
“这这在下知道,她是令堂?”
“唔!”仙女的玉靥黯了一黯。
白发妇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啜泣,此刻正仰脸望着她身边的仙女,很奇怪,狂乱的眼神变得十分地柔和,像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望着她的爱女,这是人性的光辉,没有任何力量是可以加以改变。
“孩子!”憔悴的脸上泪痕未干,但声音却很正常。
“娘,黑嫂扶您回去!”
“我不!”
“娘!”仙女把她娘搀了起来道:“您先回去,女儿有很好的消息告诉您。”她像在哄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
“好消息,现在说?”
“娘,这里有外人,不方便!黑嫂,扶夫人回去!”她朝中年妇人施了个眼色。
中年妇人被称作“黑嫂”倒也名实相符,她的确比一般常见的黑人为黑。
黑嫂上前扶住白发妇人的一只胳膊。
仙女抚了抚她娘的肩背,用柔得不能再柔的声音道:“娘,您得赶快回去等着,家里没人怎么办?”瑶玉似的小嘴一呶“黑嫂”会意地举步带动。
“对,要是他回来看不到我是不行”
白发妇人口里喃喃着,脚步随着“黑嫂”的带动而动,两眼望着前方,不再看古凌风和华艳秋一眼。
突然来的风雨又突然止歇。
家,对方一再提到家,在这种境地里会有家?仙女是应该远离尘俗么?
人去远了,不知所之。
“仙女”盈盈上步,望着华艳秋。
“你是名气不小的‘桃花女’?”
“正是!”华艳秋惊愕地望着对方道:“请问姑娘你怎么称呼?”
“仙女!”回答了等于没回答。
华艳秋柔媚地笑笑,这是她—贯的本色,她很识趣,不再追问下去。
“真的美如天仙!”
“你可以请便了!”
“我?”华艳秋料不到“仙女”会说出这句话来,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然说不上话来。
“对,是你,我说了一个请字!”声音还是一样地悦耳,但话意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他中的毒”
“我知道你跟他并不是一路的,你现在的同路人是‘一滴血’毛人龙没错吧?他在峰脚下遭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严重,但你应该去看看,至于他的毒我会替他解。”
华艳秋望望古凌风又望望“仙女”口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回去的样子,很不自然地笑笑道:“今天是幸会,希望以后能有缘再见,我走了!”充满诱惑的娇躯一转,又回头道:“凌风,我们回头见!”
她走了,速度倒是不慢,看样子她真的关心毛人龙。
古凌风内心的惊震自不待言“仙女”似乎无所不知,对华艳秋竟然了解得这么清楚,她是江湖人,并非真正的仙女,严格地说:简直近乎可怕。她娘疯了还能用毒,不用说她当然是此中高手,初识与重逢都在深山里,这意味着什么?
“姑娘,在下该怎么称呼你?”他很技巧地想探对方的来路。
“仙女这很好听的外号不是你起的么?”
“”古凌风为之语塞。
“现在先替你解毒,注意,用你的内元接引,迫出你体内之毒。”
借外力之助而驱毒,这一点古凌风当然不外行,他立即盘腿作成趺坐之势费力地把剑回到鞘里,闭目垂帘内视,这时他才又重新感觉到本身的功力已经消散得等于零,穴脉已大半闭塞,肌肉也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
柔柔的指头点上身来,是连点,遍及各重要部位。
他尽摒杂念,凝神一志。
一道热流,由“天灵”贯下,另一道寒流从“命门”注入,一寒一热在体内冲出,循径走脉,分合交流,他竭力以渐苏的内元配合接引,因势而导。
阻塞的穴脉渐次通畅,不久,本身真元自循周天,进入了无我境界。
功毕醒转,但觉神清气足,四肢百骸仿佛经过浸洗,有说不出的舒坦。
起身,只见“仙女”绰立在数尺之外,抬头望着林空似乎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他故意轻咳一声,两道亮丽的目芒投射过来。
“好啦?”
“在下谨此致谢!”说着,拱手一揖。
“不必,这是我娘闯的祸,该由我收拾。”
“仙女言重了,在下受惠在先。”
“看你这身打扮,我称你古公子好么?”她嫣然一笑,笑态之美无法以言语形容,因为它已经不是美,给人的感受是心灵上的熨贴,就像是春风拂面,又仿佛香醇入口,激起了非常微妙的律动。
古凌风呆了一呆,几年前在大别山中,他看到的是一个犹未吐蕊的花苞,而现在已经是一朵开放了的奇葩。
“在下在下只是个江湖浪子,这公子之称”
“这有什么,我也不是仙女,对不对?”
古凌风笑了笑,在他而言,笑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他极少笑,能激起他笑的反应的情况并不多,否则便不会被人称作冷血了。他心里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似乎无话可说,面对这种完全脱俗的美人,下意识中有一份情怯。
“仙女”定睛望着古凌风,像在鉴赏一件珍奇的古玩那么专注,眼皮子连眨都不眨一下,玉靥上那一抹令人沉醉的笑并未消失。
就这么凝眸望着,没再开口,这表示什么?
古凌风的内心起了某种感应,这感应使他不安,但他不愿被对方看出,故作不经意地溜动目光,发觉天色十分昏暗,下意识地道:“天竟然黑了!”
“仙女”的脸上突然起了变化。
“不是天黑,是山雨要来了!”
“要下雨了?”
“晤!山间的雨是很可怕的!”
雨会可怕,而且是出自一个江湖高手之口,古凌风觉得很好笑,他当然不会笑出来,抬头望了望林空,叶隙枝梢,天空是—绽墨黑。
一道亮光闪过林樾,远处响起闷雷之声。
紧接着,林木起了摆动,震耳的松涛像千军万马遥遥奔腾而至,天气变得可真是快。
“仙女”露出惊惧的神色。
“我要回家!”
“回家?”
古凌风想留住她多谈几句话,但又说不出口,心意一转道:“仙女的仙居在哪里?”
“就在山里!”显然她不愿说出她的居处。
“噢!”对方这句近乎使人难堪的回答,古凌风并不以为忤,因为对方是救过他命的恩人,而且是美赛天仙的丽人,不过,失望的感觉是有的。
“古公子,我真的要走了!”抬头一望林空,匆匆弹起娇躯疾奔而去。
古凌风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懊丧。
突地,一道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林野,接着数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真有地动山摇之势,令人心旌摇曳。
一条人影飞射而来,古凌风才看出是谁时,身躯已被抱住,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使他全身有如触电一般的感觉“仙女”竟然被一个炸雷吓得回头抱住他。
她真的怕雷?
又是一个霹雳“仙女”抱得更紧,两个身体完全密合,古凌风伸臂反搂住她。
山风疾劲,使所有的林木全转了方向,枝飞叶舞。
眼前是一片天昏地暗。
“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声音抖得像跳珠。
“山洞!”古凌风想到了原先与醉虾共处的岩穴。
“那边”她一松手,拉着古凌风便跑。
这里的一切“仙女”当然是最熟悉不过,奔没多远,便看到一个藤萝半掩的洞穴,两人刚刚钻了进去,暴雨夹着狂风铺天盖地而下。
进到洞底“仙女”坐下来喘息不已。
古凌风的一只手仍被她牵着,只好傍着坐下。
洞口不断传来闪光和雷声,洞底一片漆黑,只有闪电余光带来刹那的光亮。
天仙美人,紧紧依傍,古凌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抽得很紧,但他的心里毫无绮念,不是因为他真的冷血,而是觉得这恩人兼美人纯洁如天仙,任何一丝丝不当的想法对她都是一种亵渎,一种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