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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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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人打时,潘侍郎那里已没有了声音。八人杖毕,不用说,早已是血人一个。

    瘦子太监走过去看看,一片血肉模糊。棍杖所及,连带着腰胯遭殃,犯人的一根脊椎亦为之生生折碎,焉能还有活理?

    试试口鼻,已是没有出息。

    “哧!”打鼻孔里出了股子斜气儿。

    “死啦!”

    那意思不像是死了个当朝大臣,或者是一个人,倒像是死了一只狗、一只猫。

    那边上还等着他的回话呢!

    瘦子太监缓缓地转过身子,喜孜孜地移动着脚步。

    说是“报丧”其实是“报喜”最起码朝廷里又少了一个专门作对,看着就讨厌的人,岂不皆大欢喜?

    寒嗖嗖地起了一阵子风。

    不期然灰羽翻飞,又看见众鸽的翩跹、云集

    有女怀春

    李老大人亲来发葬,留下了两千银子。

    临走的时候,洒落了两行老泪,一面亲手挽起跪在地上的潘夫人和她女儿潘洁。

    目睹着这一双寡母孤女,老大人不免触动伤怀,再一次涌出了热泪。

    “伤心的事总算完了——入土为安,你们也都尽了心,他如地下有知,也该闭上了眼睛”

    “老大人”

    女人总是女人,事到临头,便似只有哭之一途——倒是她女儿“洁”姑娘,看起来还算镇定,轻轻地推着母亲,唤了一声“娘”亲自上前,移过来一张椅子。

    老大人摇着手:“姑娘,你就别张罗我了!”

    早就听人说起,潘照有个姑娘,年方十六,出落得异常标致,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自幼就许配了人家。

    那个未过门的亲家洪大略,也赫赫有名,目前官居山西巡抚,兼着“太原镇”的总兵,与潘照过去是同科的进士,又是结拜兄弟,最是要好,这一段佳话,也就不胫而走,传遍仕林。

    李老相阁老早就听说了,不免向着眼前的故人之女,特意打量了几眼。

    白哲、秀丽,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个头儿似乎偏高了些,虽有一身重孝,却不掩玉洁冰清。

    潘照有女如此,虽是无后,原也差堪告慰了,只是碰着了眼前这般光景,夫复何言!

    打量着对方母女,既是故人身后,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能不说了。

    灵堂里冷冷清清,素联高飘,除了丧家的几个下人,倒是没有外人。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再没有比官场更势利现实的了。

    比较起来,李东阳李老相阁的不畏权势、雪中送炭,诚属难能可贵,可他的支援与同情,却贫瘠得可怜,不过只限于几句临别赠语而已。

    “我劝老弟妹稍稍安顿一下,这就带着姑娘走吧”

    “走?”

    未亡人一脸的迷惘,竟似还不曾想到了这一招儿。

    “不能在这里再住下去了”

    他的跟班听差扶着他暂时在椅子上坐下来。

    “老大人的意思”

    “别等着过七期了,走吧,到山西去。”

    潘夫人这才忽然明白过来。

    这件事她岂能会没有想过?只是眼前琐事忙昏了头,总是定不下心好好想过。老大人这么一提,她才恍然似有所悟。

    “越早走越好,到了山西,见着了洪大人,就好了你们的交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听去山西,洁姑娘可就悄悄地垂下了头。

    潘夫人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讷讷道:“原说是明年春上谁又会知道碰见了这种事”

    说着她可就又淌下了眼泪。

    老大人双手拄着紫藤木的龙头拐杖,所谓的“八十杖于朝”虽说如今还早了几年,却是承惠先帝的遗嘱,这根“龙杖”是他七十大寿时,先帝赐赠,他老人家自受杖日起,便老实不客气地持之上朝了。

    “事非寻常,洪大人理当照顾这件事还不便张扬,要快。身边还有什么得力的人没有?”

    话方出口,老大人也就自知失言。

    潘侍郎就算廷杖不死,廷谕已是削为平民,哪里还能有昔日排场?

    “回头我派两个人过来,护送你们,一两天之内,收拾收拾,这就走吧!”

    “老大人的恩典我们母女也只有拜受”

    潘夫人眼睛一红,拉过女儿,正要下跪,老大人却伸出胳膊挡了驾。

    接着他在那个跟班的搀扶之下,抖颤颤地站了起来,这就要走了。

    为免招摇,老大人的八抬大轿穿门直入,除了四个便服侍卫之外,一班仪仗全然免除。

    上轿子的时候,老大人拄着他的“龙头”拐仗道:

    “等着我差来的两个人很可靠的两个人”

    他说:“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要不然你们就走不了啦。”

    潘夫人一面收拾着东西,把潘侍郎生前最喜爱的一口传家古剑由墙上摘下来,转手交给女儿潘洁。

    洁姑娘接过来,用布掸着上面的灰,不禁有些发呆。

    她想起了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

    “我家只有这个女儿,这口名剑又要来何用?”

    又说:“留着吧,留着作为将来女儿出嫁时候的嫁妆!”

    这些话当年听来只是好玩,有些害羞这一刹那回想起来,却似有千钧巨力,紧紧压置心头。

    潘夫人似乎发觉到了,瞧着她,微微一笑,有些苦涩的意味,说:“那孩子今年总有二十了吧,不知道读书之外,练过剑没有?要不然可惜了这口好剑”

    洁姑娘当然知道“那孩子”是谁,说来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在一块玩过——如果没有记错,他比自己大四岁,现在应该正是弱冠之年。他是洪家的大少爷,下面还有两个弟妹,他名字叫“洪亮轩”听说学问不错,已经开了科,中了秀才。

    原是“门当户对”的姻缘,父母的意思,明年春上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堂喜事,谁知道祸起萧墙,忽然间发生了这种横逆,两家再见面,又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父丧在身,又哪里还有心情去谈论婚嫁?

    一想起来,心里真是烦透了。

    门帘子撩起。

    老仆潘德进来回话说:“下人们都准备好了,说是要见夫人小姐最后一面才肯走”

    听见这个话,潘夫人的眼泪,一霎间又涌了出来。

    “不见也罢不见了”

    无力地挥着手,她说:“银子都发下去了?”

    “都发了,二十两的,十五两的还有十两的,按着小姐的吩咐,都发下去了。”

    “还有些客人先生呢?”

    “张管事正在开发”

    “告诉张管事,”潘夫人转过脸看着女儿:“这件事你要自己去一趟,有几位先生都是你爹多年的老朋友了,要好好说,跪下来给他们磕头”

    说着她的眼泪可又淌了下来,一面背过身子,用手绢擤着鼻涕。

    都只为潘侍郎生前重德、重仁义,发迹以来,门下“食客”、“门丁”不断,十几二十个那是常有的事,这些人身份复杂,良莠不齐,既为主人见重,养以衣食,其中少数还月有银俸,自不能以“下人”视之。

    潘夫人这才特别关照女儿,要她“跪下磕头”

    这个人

    洁姑娘打西面院子回来,彩莲在后面跟着。

    主婢两个都像是有重重心事,见面告别,少不得又哭了一鼻子,眼睛都哭肿了。

    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办起来却也碍手碍脚。

    彩莲跟上来一步,尖声尖气地说:“您也太大方了,那个姓刘的,一看就是个老混混,五十两银子还嫌少!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算了”洁姑娘说:“他也算是个老人啦,一百两银子不算多。”

    彩莲撇了一下嘴:“老不害羞您是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还给他钱,不打他一顿板子就是好的了!”

    洁姑娘站住脚,看了她一眼,欲问又止。

    不问她也知道,大宅门儿里,人丁复杂,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主人烦于公务,哪里能面面俱到?

    狠狠地向彩莲“盯”了一眼,恨她的饶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都打发走了,还提个什么劲儿?

    秋天的阳光,金子似的洒了一地。不经意的扫上一眼,也觉着“晃”眼难开。

    这个人倚门而坐,长长地伸着两条腿。

    都交了“寒露”他仍然还是来时的那一身灰布直裰,黑黑的眉毛,过重地压着那双沉郁的眼睛,直鼻梁,方圆脸,衬着那么一身魁梧的骨头架子“病大虫”似地“赖”

    在地上。

    这边还躺着条狗——大黄。

    不只一次地,他张开那只大手,顺着狗身上的毛。

    这条狗在潘府,是出了名的狠,出于西藏,人称“獒犬”人见人怕,却偏偏对他服气,一人一狗,像是看对了眼儿,暇时相聚,嬉闹追逐,或是像眼前这般晒着太阳,相处极是和睦。

    也算是府上的“门客”吧!

    姓袁,袁菊辰。

    听说与潘侍郎沾着一房远亲,能写能画,尤其难能的是算得一手好算术,对什么“勾”、“股”、“弦”别人视同“奇怪”得不得了的学问,他却最感兴趣。

    便是因为这样,潘侍郎视为奇才,就留他住了下来,有时候帮着算算账,处理一些文书,都很胜任,独自住在北面那个小跨院里,与人无争,也很少出去,唯一的好朋友,便只有这只大黄狗。

    由于这条狗过于厉害,倒像是成了他的保镖,丫环、婆子只要远远一看见它,无不“哇哇”怪叫,日久天长,这片小小院落,竟像是成了他的禁地,一干闲杂人等,如非有事相召,是万不会来的了。

    都已经走了过去,却似有所发现的忽然站住了脚步——洁姑娘十分好奇地扭过身来,向着洒满残阳的小小院落里走过去。

    透过那一扇爬满了芭蕉的月亮洞门,在长满荒草的青石小径间,她看见了那条几乎都已经忘了的黄狗——“大黄”

    也看见了黄狗身前的两条长腿。

    “咦,那不是我们家的‘大黄’吗?”

    “谁说不是!”彩莲一时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小姐,我们快过去吧,别惹它。”

    “怕什么?自己家里养的,也不会咬人。”

    说着,她就转过身子来:“那又是谁?”

    “是袁先生。”

    “袁先生?”

    “就是会算算术的那个怪人。”

    这么一说,洁姑娘立刻明白了,眼睛顿时为之一亮。

    那是父亲生前时候,嘴里一直提到的一个人。不只一次地,听他老人家跟母亲提起,说是有个远方来此投奔的故人之子,姓袁,是个人才,会算算术、画房图,后面院子的那个八角凉亭就是他设计的,当时父亲很有意思要让自己去向他学算术,不知怎么回事,却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洁姑娘从那一天开始,却把这个人的名字记在心里了。

    “袁菊辰!”

    心里记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对方那个高颀、略似豪放不羁的身影,便浮现眼前。

    瞧过他总有十回八回了。

    每一回都是同样颜色的一件灰布直裰,头上的方巾,显示他是个典型的文人,可又怎么年纪轻轻的不急于功名上进,却懒居在这里!

    倒是这个人的一手好字,屡屡让父亲大生赞叹,喻为“可造之才”

    “怎么会把这个人漏掉了?”

    洁姑娘心里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竟为之“烧”了“盘儿”

    “怎么说他是个怪人呢?”

    洁姑娘转向彩莲询问。

    “还不怪?”彩莲一皱双眉:“一个人谁也不理,一天到晚写些奇奇怪怪的字,晚上人家都睡了,他一个人常常坐在亭子里,对着天上的月亮星星看,像个傻子!”

    说着低头“哧”地笑了一声:“有一回,我听见他跟张管事说话,真好玩儿,您猜他说什么?”

    洁姑娘摇摇头,脸上亦不禁挂起了微笑。

    “他说呀,月亮什么时候‘亏”、太阳什么时候‘死’(应是“蚀”)又什么月亮是个小球、太阳是个大球哎叶,奇奇怪怪的,简直听也没听过,把个张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儿”一时忍不住咭咭咕咕地又笑了起来。

    洁姑娘也被逗笑了,笑意微启,即行收住,彩莲也自发觉,赶忙“绷”住——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要让夫人瞧见,少不了一顿好骂。

    洁姑娘略一思忖,点头道:“走,我们瞧瞧他去!”

    张前李后

    大黄狗“呼”地一下,扑到了跟前。

    彩莲吓得一声尖叫,躲在了洁姑娘身后。

    “袁先生,小姐看你来啦!快把狗看住”

    倒是不必——狗是认得主人的。只是在洁姑娘身边“撤欢儿”围着她团团打转。

    然后在袁先生轻轻的一声呼唤之下,乖乖地走向一旁,伏身不动,简直像一只小猫一样的温顺服帖。

    随后那个人颀长的身影,缓缓由地上站起来,略似有些意外的那种表情,向洁姑娘注视着。

    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

    “袁先生”洁姑娘轻轻地唤了一声,一时才警觉到下面无话可说。

    她奉母亲之命,原是向一些待要离开的故旧先生礼貌辞谢告别,该发的银子,显然都已发完,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疏忽”了眼前的这一位。

    这个人到底是该留下来,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打发他走呢,张管事既没提起,母亲也没有交代,这一霎的面对,却又该如何处理才好。

    便只这么称呼了一声,一时无言以继,只是傻傻地向对方看着。

    姓“袁”的竟然也是好涵养,一句话也不说。

    彼此便只是默默无言地互相看着。

    对于已死的长者,他由衷地有一番哀悼,这一霎,在面对着死者身殁后唯一的爱女之时,岂能没有一些感触?

    只是嘴里的那根舌头,天生不会说些动听的话。特别是当着对方姑娘家,更不知如何表述才好。

    倒是彩莲机伶,一句话说出了关键所在:

    “小姐是问你,张管事可来过了?”

    “对了,”洁姑娘这才转过弯儿来:“张管事可来看过先生?”

    袁菊辰点点头说:“来过了。”

    那一双含蓄着深邃意志的眼睛,在洁姑娘脸上转了一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等护送夫人和姑娘到了山西,便自离开。”

    “噢?”洁姑娘有一丝意外的惊喜:“原来是这样”

    一听说他要护送自己和母亲到山西,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由不住再一次地向这个人“盯”了一眼。

    “谢谢你”她说:“只是太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袁菊辰摇头道:“去山西,对我来说,其实是顺路,拐不了多大的弯儿。”

    说时微笑了一下,牙齿洁白整齐。

    随即向洁姑娘微微欠身为礼,便转过了身子。

    随即,在西面落日余辉的映视里,他颀长的身子,迈进了眼前那小小木屋,便不再出来。

    潘夫人微微一笑说:“我也把他给忘了,刚才张管事的来给我说过了,很好的一个小孩,写写算算都很能应付,有他跟着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好吧,难得他一片好心,你爹总算没有白疼了他”

    洁姑娘见母亲答应,心里也很开心。

    也说不上什么原因,自从刚才匆匆一见之下,对方姓袁的那个颀长的身影,略有沉郁的脸上表情,在自己心里,竟深深留下了印象。

    “他跟咱们是亲戚?”

    洁姑娘仰着脸看着母亲,心里透着好奇。

    “哪是什么亲戚!”潘夫人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像是他的爷爷跟你的爷爷是结拜兄弟,你父亲常说他爷爷是个很奇怪的人,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弄清楚。”

    洁姑娘点点头说:“这么说起来,我们是三代的世交了,怎么他这个人”

    才说到这里,彩莲进来说:“李府里来了两个人,张管事正陪着来见夫人。”

    潘夫人点点头说:“知道了。”转向女儿说:“是李老大人派的人来了!”

    张厚、李福。

    挺体面、健壮的两条汉子。

    姓张的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姓李的略瘦偏高,一双眸子湛湛有神,更似透着精神。

    两个人,都是李东阳老大人的近身侍卫,忠心报主自是不在话下,今次山西投亲,任重道远,老大人为念故情,特别打发他们两个沿途护送,显然有特别含意。

    有书信为凭:

    “潘夫人妆次:朝中风传有人逆图对府上不利,居家谨慎,速速上道。

    谨着张厚、李福至府听差,二介精通武艺,可以深信,一切心照不宣。

    节哀顺便,自求多福。东阳顿首”

    潘夫人阅后神色一变,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随即把来函撕得粉碎。

    张厚、李福跪下请安之后,肃手而立。看看这两个人,颇似身手矫健,倒也忠厚持重。由于是李老相阁的特别推荐,不能不另眼相待,刚要嘱咐几句话儿,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起。

    紧接着门帘子“唰”地撩起。

    老仆潘德踉跄奔入,脸上染满了鲜血,大叫一声:“刺客杀人”

    话声未已,己仆倒不起。

    门帘子“哗啦啦”再次撩起——风掣电驰般自外面闪进了三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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