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好置别业,以备避暑消夏或是休闲娱乐之用,这一点颇似后世的富豪们。置办别业之风不仅限于王公亲贵,但凡家中有些钱财的富人,尤其是有些财力的文人们更是热衷于此,这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要数盛唐诗佛王维的辋川别业了。
刘景文的别业置办在金州城外约十里处,背靠秦岭余脉的秀美山川,左侧是一片占地数十亩,花开时节云蒸霞蔚的桃花林,右侧则是绕城而过的汉水,可谓深得闹中取静的清幽静谧之美,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号称金州十景之首的“三潭印月”就在别业不远处,这又为别业增添了一个挑灯夜游的好去处。
因是以上种种,金州城外别业虽多,但最为有名的却数这处离园,刘景文也得意于此,在整修上不惜工本,这就造就了此时唐成所看到的美景。
不想金州城外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别业竟然比闻名扬州的康乐园更得园林精义,唐成随着严老夫子一路里走,于秋花及鸟鸣清音声中,不禁油然生出几分向往之心。
跟眼前这个园林别业比起来,这些日子一直让他很满意的金州新宅顿时就显得相形见绌,生活是讲究质量的,若是也能置办一处园林,将后世旅游江浙名园时所见巧思一一引入其中,于精致美与山水田园之美的完美融合中携家人悠游其间,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快意?
当肚子都吃不饱时,人首先想到的只是生存。但当生存的问题解决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活,譬如一院儿雅致的四合舍!当这个追求也已达到时,便会如唐成眼下这般,对更有生活质量的别业起了心思。
人生于世总是需要不断的努力与奋发,努力是个很抽象的词语,但体现努力成果的却是一件件实实在在的物事。
“五年之前我曾来过此地,比之当日,这园中真是愈发精致了”,缓步徐行的严老夫子欣赏着离园美景的同时,犹自不忘对爱徒谆谆教诲,“说来本园主人刘景文天姿甚好,只可惜心思没用在正途上,否则他当也不至于迁延至今依旧功名未立,以是观之,先圣所言‘玩物丧志’诚为不虚,唐成,你当引以为戒才是,切不可为眼前声色所迷”。
功名是功名,做人应该努力诚然不假,但有钱却不知道享受,这样的人生态度很难让身为穿越者的唐成认同,但在与严老夫子的相处中,这样的观念冲突实在太多,辨之无益,谁也别想说服谁,是以唐成心下虽不太认可老夫子的说法,也并不曾与之折辩。
“不过刘景文虽然用心不专,但上月州中故旧的来信中却言说他有一个姑表弟甚是不错,天资犹高于刘景文当日,最难得的是此子能勤于用功,为能安心向学连繁华的州城也不肯住”,做了一辈子教谕的严老夫子职业病很深,说到这样勤奋好学的后进时,总是不由自主的轻抚颌须露出满脸欢欣神色。
正自欣赏园景的唐成也没心思问刘景文的姑表弟到底是谁,便只漫应了一声作罢!
沿着麻石铺就的小径直入离园深处,不一时,两人就到了此次文会的主场地——菊花台。
菊花台正处于离园中心处,其间有一汪自汉江引入的碧水静湖,山亭式样的菊花台就建在湖心处精巧的沙洲上,以湖水为隔,湖心的沙洲及湖边的水岸上遍植有不下千余株的菊花。
其时正值深秋,虽百花衰飒,却正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浓菊盛放时节,湖水内外这十几个品种的千余本菊花一起开放,争奇斗艳之下实是美不胜收。
目睹眼前如斯景象,直让唐成油然想起黄巢吟菊的名句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正自欣赏菊花时,严老夫子已与先来参加文会的故旧们寒暄上了。
严老夫子在金州多年,又是供职州学,故旧好友甚或是弟子着实不少,这一寒暄起来之后,唐成就再没心思赏玩菊花了,他被严老夫子不断引见给一个个的文士,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的寒暄。
便就是经由这样的引荐和寒暄,穿越读书近两年之后,唐成总算是正式迈上了金州文坛,走进了可谓是本州最核心的士人圈子。
寒暄的过程中,唐成听这些先来的文士们正津津乐道的就是一个话题——从扬州回来的刘景文请回了一个歌喉极好的妓家,听说这妓家是出身于扬州最有名的青楼,上月凭借一首不知其来历的新诗声名大噪,如今可谓是正红的发紫的时候。
这妓家要名有名,要貌有貌,又是一副好嗓子,但让众文士们扼腕叹息的就是此女身材不够丰润,正是本州马别驾喜欢的那类窈窕姬。
闲话到这里时,众文士都是会心一笑,不消说刘景文安排这次文会的目的就在于马别驾,不定他又有啥事要求到别驾大人门下了!
唐成对于这番闲话也只是间或的听那么几耳朵,现在的他就是想问什么也着实没有时间,随着文会开始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人到达,跟在严老夫子身边的他寒暄都来不及,那儿还有时间参与这样的闲话。
好容易跟着严老夫子将一圈儿转完,唐成喘着气举头四望时,竟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很有些熟悉的身影,白衣胜雪,在遍地金黄的菊花丛中显得如此引人注目!
这……不是柳随风嘛,他怎么会也在这里?现在的他该是在郧溪县学中才对。
“你认识他!”,刚与几个老友寒暄完毕的严老夫子走了过来,那些老友对唐成的风仪和气度都挺满意,这让严老夫子很高兴,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此子便是我刚才说到的刘景文姑表弟柳随风,其母便是刘希夷三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刘希夷竟然是柳随风的外孙!听到这个消息的唐成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莫非柳随风的诗才是遗传的缘故?
虽然不是同一科,但两人毕竟都在郧溪县学呆过,唐成正准备过去跟柳随风打个招呼时,恰逢文会开始的时间已到,五七个原在沙洲上忙碌的童子撑着小舟前来引客。
在刘景文的别业中,柳随风也算得半个主人,此时正领着几个年纪老大的名士登舟,实也没有闲话的功夫,唐成见状也就没再往上凑,手搀着严老夫子上了停在面前的那尾小舟。
今日前来参加文会的士人直有三四十个之多,沙洲中的菊花台内根本坐不下,那刘景文也是有巧思的人,索性不设桌椅,便在台侧沙洲上的菊花丛中遍置厚厚的毡毯,让来客自寻着安置,身侧菊花正放,冷香袭人,诸客们于花丛之中随意席地而坐,虽然不是身处竹林,却让唐成油然想到了六朝时嵇康等人的竹林之会。
扶着严老夫子在厚厚的毡毯上坐下后,唐成忍不住出口赞了一句,“刘景文好心思”。
“这不是他的手笔”,严老夫子头点了点沙洲另一侧的柳随风,“今天这沙洲中的布置都是柳随风安排下的”。
“是他!”,转念想想,唐成也不觉得奇怪了,柳随风傲性是傲性,但他傲性的前提是胸中确实有些真东西。
闲话不过三两句,便听菊花台上一阵儿流水般的琵琶之声响起,恰在此时,小湖上两尾小舟带着圈圈涟漪分两个不同的方向浮水而来,听严老夫子介绍,其中一尾小舟上的那个华服五旬老者便是今日的主宾马别驾。
自打到金州县衙开始,唐成对于马别驾已是闻名已久,但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着真人。
年近六旬的马别驾虽有些发福,却胖的并不厉害,正与他久居高位养出的气度相得益彰,这厮老是老了,但因长相着实不差,五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竟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独特的味道,总之,尽管唐成对马别驾半点好感也没有,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老货从卖相到气度都不错,非常符合他在后世时想象中的唐代文人形象。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唐代科举除了礼部试之外,还需经过吏部关试之后才能授官,吏部关试有身、言、书、判四个内容,其中第一条“身”所考察的就是应试者的容貌气度,吏部考虑的是官员们毕竟代表着朝廷的形象。
对于“身”的标准有很多,简而言之就是:如果容貌不好,根本就没机会通过科举的途径在唐朝做官。因有这么个标准卡着,所以有唐一朝但凡是那些经科举之路放出来做官的读书人就没有一个丑的,身为明经及第的马别驾自然也不例外。
正在唐成仔细打量马别驾时,便听另一尾小舟上有一清绮的女声随着菊花台上的琵琶伴奏婉媚而歌:
阶兰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
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这是本朝太宗皇帝御笔亲制的菊花诗,倒正好作为本次文会之开篇,嗯,柳随风选的好”,严老夫子为人方正,甚或是有些古板,虽然生于风气极为开放的唐朝,但他老夫子毕生不入勾栏一步,此刻自然也不会去夸赞那歌女的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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