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汤淑怡抱着一颗南瓜,踱回了她租住的大厦。
才走出电梯,就看到八三门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她迟疑了一下,先是打量着他,不敢马上走过去。
那男人身边放着旅行袋,手臂弯里竟然也抱着一颗南瓜,一见到她,就朝她猛笑,咧开一口白白的牙齿。
“小姐,别怕,我不是坏人。”桑方来指着身后的铁门,笑嘻嘻地说:“我是桑宇帆的爸爸,我等他回来。”
“啊,你是蚕宝宝的爸爸?”
好像啊,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像的父子;同样有着帅气又粗犷的轮廓,只是一个是福态皱纹版,会笑的;另一个则是挺拔光滑版,凶巴巴的。
“蚕宝宝?”桑方来不解地问道。
“不是啦。”汤淑怡发现自己又口误,不好意思地说:“是桑北北哦,你等很久了吗?没打他手机?”
“他大概还在公司忙,我突然来台北找朋友,又忘了带钥匙,他去忙他的,我等他就好了。”
“他好像没在上班了,可能暂时出门吧?”
“什么?!他没上班?他辞职了吗?”桑方来惊讶地问道。
汤淑怡暗自喊糟,也许蚕宝宝不愿意让家人知道他丢了工作,她怎么就不小心说了出来!
“啊,桑北北,没有啦,我也不知道,你在这边坐很久了?这地板很冷,要不要去我屋子里等他?”
“不用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帆仔,你回来了!”桑方来身手矫捷地跳了起来,露出大大的笑容。
“把啊,你下次别坐在这里,去警卫室老刘那儿坐。”
“你你你你怎么出现的?”汤淑怡倒抽了一口冷气,电梯的指示灯还在一楼,他怎会突然冒了出来?老是像个幽灵似的
“我不能爬楼梯吗?”桑宇帆也不看她,就去开门锁。
“喔,是的”
“你的信。笨邮差丢到我信箱里了。”他递给她一封广告信。
那坏透了的口气突然让她生气了,她左手抱稳南瓜,右手接过信,话就哇啦啦地倒了出来“你不能说人家笨邮差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做了很多笨事让你生气,可是邮差投那么多信,难免眼花看错,他不小心丢到你的信箱去,你就顺手扔回我的信箱,或是放到我的门口,不要说邮差笨嘛,他也是很辛苦的。”
“你!”桑宇帆直视着她,他差点忘了,她很会说道理的。
“对不起,这个给你。”她不敢看他特别大的黑眼珠子,赶忙捧出南瓜,再深深地一鞠躬。
“你昨天用水晶球砸我,今天还要拿南瓜砸我?”他冷着脸说。
“不是的。”她将南瓜转了一个面,带着愧疚的语气说:“桑先生,昨天害你的脚瘀青,你不肯让我陪你上医院检查,送你撒隆适布也不要,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想说今天刚好是万圣节,就买个南瓜送你,希望你开心,祝你万圣节快乐。”
开心?桑宇帆不可思议地望向她手上的小南瓜,上面用签字笔画了一对斗鸡眼,还有一个大大的、往上扬起的快乐笑脸。
他只听过新年快乐,可从没听过万圣节快乐的;更何况这个西洋鬼节本来是他打算以最俊美的王子扮相、挽着美丽的蓁蓁参加化妆舞会的盛大日子,如今,却落得独守空闺不,这只糖醋鱼游了进来,搅动他一池春水什么春水!是浑水啊。
“我有什么好快乐的?”他很不客气地说话,打开了门,拎起了老爸的行李袋。“把啊,进去。”
桑方来左瞧瞧、右看看,一边是略带委屈又满怀希望捧着南瓜的小女孩,一边是一脸冷漠无情的儿子,他觉得该是长辈出面说话的时候了。
“帆仔,看来你心情真的不好喔,一张脸都结冰了。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凶巴巴对待人家小姐啊,我是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可是她都说对不起了,你也接受人家的道歉啊。”
“把啊,你知道她有多天兵吗?我都懒得说了。”
“是吗?”桑方来笑咪咪地望向汤淑怡“我看人家小姐很古锥啊,心肠又很好。喂,小妹妹,你是我们帆仔的邻居?”
“是的,我住棒壁八五。”
“呵呵,千金买厝,万金买厝边。帆仔,这年头还有邻居知道你心情不好,买个南瓜跟你赔礼,很难得,很难得啊。”
“把啊,你要是知道她做的好事,你就笑不出来了。”
“哎,仙人打鼓有时错,脚步踏错谁人无?你男子汉大丈夫,斤斤计较,我看人家小姐也不是故意的,你跟小姐过不去,多计较一斤,心脏就重一斤,心情愈来愈沉重,全是你自找的,何苦来哉呀。”桑方来猛拍儿子的肩膀,还笑嘻嘻地向汤淑怡挤眼睛。
桑宇帆望着南瓜上面近乎小呆瓜的白痴笑脸,感觉父亲大掌的轻快力道,忽然发现到:其实偶尔当个什么都不想的白痴也不错。
汤淑怡倒是不好意思了,她低下头,恭敬地献上南瓜。
“桑北北,不好意思,你不要说蚕宝宝不,是桑先生,请你替桑先生收下这颗代表我歉意的南瓜”
“好啦!又不是进贡。”桑宇帆直接夺下南瓜,大步走进屋子里。“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再见!把啊,进来了。”
“再见。”汤淑怡吓了一跳,怎么前一刻理都不理她,下一刻就突然拿走南瓜?就像昨天,他本来也不吃当归鸭的,后来又跑出来拿,这才会让放在铁门上的水晶球给砸了脚。
嗯,这个人好像有点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可怕,可怕啊。
“小妹妹,你这颗南瓜是在隔壁超市买的吗?”桑方来还站在门边。
“是的。”汤淑怡看到他手里的大南瓜,早就十分好奇了,笑说:“北北也是到超市买的?那边堆得像小山似的,都卖不出去,只好大特价。”
“对啊,每次我来帆仔这里,都会到旁边的超市逛逛,顺便帮帆仔买些菜,做给他吃,省得他下班回来还要煮饭。”
“啊,他都自己开伙?”汤淑怡惊讶极了,不只是因为他竟是一个会自己煮饭的男人,而且“我们这小套房没有厨房啊,北北怎么煮?”
“我们帆仔有厨房。”
“怎么可能?空间那么小,我也想弄个瓦斯炉自己开伙,可是不知道摆在哪里,还得装抽油烟机,还不知道房东给不给装呢。”
“你进来参观,就知道了。”桑方来热情地邀约。
“可是”她胆怯地往门里张望,一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晃过去,又吓得缩回身子,不断地摇头。“算了,我在外面看看就好。”
“不进去看怎么看得清楚?别客气啦,北北在这里,我们帆仔不敢欺负你啦。”
好吧,有热心亲切的桑北北这一句话,她就去给他参观一下下喽。
------
“哈哈哈,你把我们帆仔当鬼了?”
“真的啊,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而且还跑出一张鬼脸。”
“就是这张面具?”桑方来拿起他刚叫儿子挖出来的鬼面具,拿到脸前比个样子,又故意吊起一双大眼睛。“这样还会吓到你吗?”
那老可爱的模样让汤淑怡发笑,差点将嘴里的南瓜排骨汤呛到气管里去。
“不会了,现在没停电,看得很清楚,而且我知道你是北北,我就不怕了。”
“妹妹啊,北北告诉你,我们帆仔英俊潇洒,每个女孩子都当他是白马王子,你竟然当他是鬼,那可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啊。帆仔,是不是?”
“有什么好伤自尊心的?她不觉得丢脸就好了。”
桑宇帆冷冷地回答,眼睛盯住萤幕上砍出风之伤的犬夜叉。
糖醋鱼坐在地毯上,围着茶几吃老爸煮出来的丰盛晚餐,为什么他就得远远地坐到电视机前面,哀怨地吃饭配电视呢?
还不是那只糖醋鱼!她被热情的老爸留下,先是参观厨房设备装潢,再来是观摩如何烧出美味的南瓜排骨汤,然后干脆坐下来品尝慈父为游子准备的满汉全席,而他这个主人却捧着饭碗,被流放到边疆去了。
“帆仔,过来这边坐啦,不要喝啤酒了,伤肝又伤胃。”
“我吃饱了。”桑宇帆又气闷地灌了一口冰啤酒,顿时觉得头晕脑胀,舌头就大起来了。“把啊,我只喝一罐尚青的毕露,有青才敢大声,话说出来了,不伤肝也不伤胃。”
汤淑怡看他灌得那么急,不禁也替他担心。“桑先生,你爸爸很疼你,你要听他的话喔。”
“我爸爸疼不疼我,不用你来说!”桑宇帆陡地从地上跳起来,拔高的身形顶天立地,右手往胸口一拍,再向前扬去,摆出歌颂的姿势,大声地说:“把啊!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我们敬爱你,我们崇拜你,你是我们的领袖,你是桑家的神明,你像月亮一样,照耀我家门窗”
“糟了,帆仔喝醉了。”桑方来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去扶摇摇摆摆的儿子,一眼看到电视柜边的地上滚着一个米酒瓶子,哎呀一声。“我就觉得奇怪,我才做完三杯小卷,米酒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原来是你这个死囝仔拿去了,还空腹灌光光,这下子要醉到明天了。”
“把啊,他们陷害我,想置我于死地,我偏偏不死给他们看啊!”“死囝仔,不要在恁爸面前说死说活的,振作起来!”
桑宇帆干脆右臂甩了下来,跟老爸勾肩搭背的,两颗黑眼珠亮出光芒,豪气万千地说:“对!我一定要振作,你们天星不留我,大爷我自有去处。我是大鲸鱼,我才不待你们又浅又小的小池塘哩。”
“你这条鲸鱼不行啦,喝米酒也会醉?笑死人了。”桑方来踉跄了一下,差点被高大的儿子给拖得跌倒。
汤淑怡想过去帮忙扶歪得不成人样的桑宇帆,还没碰到人,他又转过身,拿着手掌猛拍老爸的胸口。
“把啊,你这个月两万块的零用钱,我明天领出来给你。”
“好啦,明天再说,去困。”
“还有,姐姐房贷的三万块,我也顺便转帐给姐夫,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阿成都打电话跟你说过几百次了,他上个月已经找到工作,你不要再转钱给他了。”
“不行啦,你们赚钱让我出国念书,现在三个小毛头读书补习也要花钱,你就说,这是我当舅舅的心意,舅舅要栽培他们,要他们像舅舅一样,长得像大树一样高啊。”
“再长下去,就把屋顶撑破了。走啦,去躺床上。”
“不会撑破的。”桑宇帆站得笔直,脸上泛出红晕,醉眼迷蒙,双臂往上举直,把自己当作一棵大树,笑嘻嘻地说:“把啊,我们家的人长得高,我还特别挑了天花板比较高的房子呢。现在新房子快盖好了,我给你留一间房间,你想弄成和室?还是贴满花花壁纸,弄得很有浪漫情调?”
“我报纸都看到了,你的建商跑路了。”
桑宇帆的笑脸一下子垮成哭脸,大个子就这样碰地坐到了地上。
“呜呜,把啊,我的两百万头期款啊。”
“自己跌倒自己爬,望人扶持都是假,不是组自救会了?”
“我救不了自己了,这间小套房也要缴贷款呜!”
“笨儿子。”桑方来脸色变得严肃,用力往他头顶“巴”下去。
“好痛!”桑宇帆双手按住头顶,吃疼地揉了又揉,不满地喊道:“把啊,你打人会痛啊。”
“人两脚,钱四脚,你怎么追也追不上,丢了就丢了。赚钱有数,性命要顾,以后再赚回来就好了,哭有什么用?人家小姐都笑你了。”
“吓!”桑宇帆马上警觉地转头,放下按在头顶的双手,原已瞇成一条直线的眼睛又慢慢变大,直直瞪视那只不应该游进来的糖醋鱼。
他抓狂了,伸出食指指个不停“把啊,我不管,都是这尾糖醋鱼害的,我碰到她就开始倒楣,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又作鬼又被砸脚,我”
“死囝仔,明天要上学,还不去困?”再用力巴下去。
“把啊。”
“去!不会自己爬上床啊,还要恁爸踢你上去啊?”
“呜”桑宇帆挂着涕泪,在地毯上往前爬了两步,摸索到了床沿,再像爬大山似地手脚并用,连摔了两次才爬上床。
“要睡觉还不换衣服?”
“呜”桑宇帆只好坐起身,像个听话的乖宝宝般解开衬衫钮扣。
“憨囝仔。”桑方来也不再装模作样了,从面纸盒里抽了几张面纸,往他脸上胡乱抹去。“都几岁了,还哭!拿去!把脸擦一擦。”
桑宇帆接过面纸,抹了一下,目光呆滞半秒,忽地号啕大哭。
“呜呜!哇哇!把啊,哇呜...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