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更没有不动产或其它有价资产充做抵押品,这对金额如此庞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账册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笔都能找到一张对应的借据。
十多张借据仍然存在,显示这些钱没有任何一条曾经追讨回来过。
这十多笔总金额高达上亿台币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又能代表什么?”谭家嗣木着脸,冷硬地道。
利曜南往前翻开帐簿,内页竟然像日记一样,画着详实的横线,每一条横线上方登记一笔款项,金额后方记载了每一笔金钱出借或收入的原因与理由。
而出借给纪家的每一笔款项,在金额后方,老人用他坚毅有力的字迹,亲笔写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为了耀儿,明知不可而为之。此笔款项列入开销,待年终打消呆帐。
“呆帐”即名收不回来的帐款,老人明明知道帐款收不回,却还是执意出借,动机可想而知“为了耀儿”这四个字已透露出讯息。“年终打消呆帐”这寥寥数字,则透露出几许无奈。
然而这与谭家嗣所认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经在他面前亲口诅咒他的婚姻,纪碧霞更一再咒骂,老人是导致纪家一败涂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来,父亲在谭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终是一名婚姻破坏者的角色。
一时间,谭家嗣怀疑这本帐簿是利曜南杜撰出来的!
然而帐簿封皮上的日期,确实留有他的笔迹。
这正是最后一本,他为父亲登载启用年月日期的帐簿。
老人呆滞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他的“儿子”身上,因为手部抖动的缘故,导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来僵硬吃力。
谭家嗣无话可说,但父亲曾经追讨纪氏两笔债务,导致纪氏拍卖祖产,市场出现倒闭风声,使得银行对纪氏抽出银根--仍然是事实!
也因为这样,他跟纪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恶梦--除了争吵还是争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远不想再回忆的恶梦!
他的父亲,仍然是一手制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对垂垂老矣,几乎已成植物人的父亲,谭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无法在这短暂时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为他做过些什么,但伤害已经造成,他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利曜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谭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锐的笑声显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亲身边,她明白父亲的表情,代表什么含义
谭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突然调头离开--
“爸!”
不顾欣桐的呼唤,谭家嗣咀嚼着忿恨,抛弃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爷爷,见到他老人家浑浊的眼中不断泌出泪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无言地握紧祖父的双手
利曜南沉默地凝望这一幕。
然后他选择离开,把时间留给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欣桐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三点多钟。
这是不平静,也是最平静的一夜。
以往,继承智珍这个身分对她而言并不沉重,忽然卸除身分,她感到一股异样的空虚。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进退两难。
回到房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簿。
这本日记内页边缘已经泛黄,因为它已有将近五年的历史。
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从美国回到新加坡后,死亡前两年所记载下的点点滴滴。也因为这本日记,欣桐才真正了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终未提到忧郁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随在父亲身边的小女孩,饱尝因逃亡而颠沛流离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早熟,却不曾坚强?
当年一路跟随父亲从美国到新加坡,年仅八岁的小智珍苍白害羞内向,中学时候,她遇到对自己关怀呵护备至的同班同学,姜文。他以保护者自居,对于这苍白不笑沉默内向的美丽女孩,关怀备至。才十多岁的智珍,就隐约明白姜文对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看待,却从未明白拒绝过姜文的付出,只因为不忍心伤害他!大学时代,他们甚至许下了婚约
然而,小女孩会长大,回到美国华顿商学院攻读管理硕士时,智珍终于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爱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于,她所爱的男人,无法以对等的爱回报她对于感情的执着。
拿到硕士学位后,智珍为了他而滞留在美国,但是她深爱的男人却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堕胎后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并且数度企图自杀自分手后,她始终无法自深渊中醒来!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远得不到回报!那个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图自杀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却始终不曾回心转意。
因为在这世上,所谓深情,不一定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爱情不是理性的科学,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
一个女人的死亡,不一定会造就一个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为她的生命从小到大就处于忧郁与自我挣扎之中,习于悲剧的宿命论,让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围墙,最后只能屈服于其中,并且选择向内退缩,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放弃自我存在的价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后来在智珍的日记本中,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找到这本日记,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就连父亲也不尽然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的意识到,姐姐的死亡,没有任何价值。
因为脆弱,让智珍宛如一株菟丝花,她的爱情必须得到回报,否则她将因此全盘否定自我存在的价值。
她不能因爱而爱,因爱而别离。
她没有勇气,没有健康,没有力量。
她付出爱情与温柔,却不能坚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这对孪生姐妹有一样的宿命,却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命运。
虽然欣桐曾经听说一种“基因宿命论”然而现实是,她与智珍是两个不同的人,本质相似却性格相悖的灵魂。
智珍温柔宿命,选择自我责备并趋向毁灭;而欣桐也温柔宿命,却坚毅柔韧地勇于面对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却无法挽回已发生的错误
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喂?”茫然中,她接起电话。
“你不肯让我送你回去,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经平安到家?”话筒传来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欣桐沉默片刻,然后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亲依旧不能原谅过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
“你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的话,令她屏息。
“现在,已经跟三年前不一样了,我们所需要的都有了改变。”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不会改变的,我们无法欺骗自己,对彼此已经失去感觉。”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炽烈的情感,时间也会冷却一切。况且,我已经死过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绪,都已经随着死亡而灰飞烟灭。”欣桐平声道。
然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畅地,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利曜南英俊的脸孔笼罩阴霾,然而欣桐却看不见他此刻的反应。“你累了,早一点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给你电话。”他转移话题。
“不必再打电话给我了。”她的情绪淡然。“明天早上我还要上班,况且,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再联络的必要。”
充满距离的言语,让利曜南渐渐严肃,他敛下眼,唇角苍凉地抿起。“你知道吗?即使你一再拒绝我,现在比起过去也已经好过太多。至少知道你健康的活着,即使必须穷尽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仍然因为希望而感到快乐。”
这番话,让她顿时无语。
“如果真的太累,明天就不该勉强上班。早一点休息。”他沉声叮咛,然后挂断电话。
欣桐茫然的目光,投射到不远处桌面,智珍的日记本上
她曾经对着那本日记掉泪,承诺着已经去世的姐姐,她会弥补并且完成姐姐人生中唯一的愧疚与遗憾
接受姜文的求婚,并且爱他、尊重他、陪伴他共度漫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