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耳边压来,众人随声看去,便见袁纤横刀立马。</p>
“诸位随我拼杀至此不畏不勇。然此般同我围困于此,实为天意与我心急所致。”袁纤清澈明亮的声音一出,众人便沉静下来,皆期待着她的决断。“如今敌众我寡,敌暗我明,贸然突围恐再遭埋伏。”</p>
“可不突围我们怎么办?”</p>
“我并未讲要坐以待毙,只是我见诸位甲损刀折,再站恐难当其刃,我实不忍将诸位热血平白抛洒。然我硕果赤龙军尚无不战自弃之先例,诸位同我亦断然不可败于此杂兵之手。”</p>
“没错!”众人齐声应和。</p>
稍待寂静,袁纤继续道:“袁纤虽为朔果五军首之其一,却也自知沙场历练为五人中最浅,有颍川之困,徐州之败,今日又于此遇伏。然我恃于诸位长驻,如兄弟手足相待,今日可请诸位信我袁纤?”</p>
“信,我们信!”</p>
“如此便请集手中利器,选精干人马,随我一同冲杀上去,斩了石菲。其余人分组突围出去,得脱者速追我大部,引兵剿其残众。”</p>
3</p>
蚕豆大的雨点将冰冷透过铠甲打在众人身上,敲击出泠泠声响仿佛战鼓。锐利的矛头从树丛中窜出,成排的盾甲压倒湿漉的植被,青兵白甲已逼近到袁纤可以清楚看见甲胄上流淌的水滴。</p>
袁纤凑出百人的突击队,自己赤袍白马于前杀入敌阵。仅是交兵一刹,不少人马便撞在盾牌墙上,被乱枪刺死。袁纤跃马至阵中,一柄横刀劈开铁甲,生生从枪盾阵中撕开一道口子,其余人皆机突入,以长枪撑开仅此一条的道路。</p>
数十骠骑于平原上冲破铁甲阵,却发现自己又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由轻步兵和弓弩手组成的阵。大阵除最前一排枪盾铁甲外,后有三道各八阵,共计两千四百人,前道为中心开花的长矛,中是盾甲保护的弓弩手,后有老兵组成的长刀长枪阵。再后又是一排重步兵,中有大旗招摇,旗下骑马数人中便有一人是石菲。</p>
袁纤见此阵势便知无回头路可走,便大喊道:“石菲就在前面,随我冲杀上去!”</p>
众人迂回于前道长矛阵,但刚一近侧面,便见两小阵相互并拢,长矛齐出,只留中间半丈宽的小道。见此袁纤策马前冲,就在入阵一刹跃马而起,脚下长矛齐着杀声而出,数十杆长矛将小道扎得严严实实,同横长的竹林一般。袁纤附身挥刀,矛杆随寒光折断。身后数人见机从折矛处冲杀而入,一时小阵大破。</p>
还未冲离残军,第二道阵的弓弩手已上好弦,不等友军撤出便一齐放来。</p>
箭雨密集而平直,人马挣扎间纷纷倒地。袁纤紧从地上抓起尸体,侧过马身,双手将尸体挂于迎箭侧,自己蹲伏于另一侧。趁换箭时机,她飞马踏破盾牌,横刀杀入,将弓弩盾甲砍杀得七七八八,鲜血染地。再策马时却见赤云臀上中了一箭,箭虽未入骨却也影响了赤云的移动。再看身后,虽她一起杀来的骑兵已剩十五,人无不挂彩,甲无不穿镞,战马皆七零八落躺卧在乱阵中,同残肢断臂融为一体。</p>
“不愧是有‘火云马,红莲枪’之名的硕果少当家,面对我近万人的埋伏,竟能杀到最后一重。”高坡上石菲越过前排的兵甲,望着被血雨浇透的袁纤和她周围四散而逃的自家残兵,不仅感叹道。</p>
“然而又能如何,如今马已伤,枪已丢,她如今是插翅难飞了。”</p>
“是啊。”不知为何石菲脸上竟未有喜悦,“但愿袁启之能晓得其中利害,如此一来北锋今年能安稳过冬了。”她说完便令身处最后一排,也是最为健硕的长刀长枪方阵发起进攻。</p>
4</p>
“已有半个时辰了吧?”袁纤的思维似被浓稠的血污粘得滞重,于是她抬起头面对冷灰色的天空,让雨水洗刷出她原本明亮锐利的双眸和白皙清秀的面颊。“是我败了么?钟黎,你说的用兵需果断,需诡谲,需破釜沉舟六亲不认,唯此方能于绝境寻得先机,于败中寻胜。你我,错了么?”</p>
“是我拖累了诸位!李尚,杨元,杜闻广……”她突然回身一个个叫着部下的名字。</p>
十五人踉踉跄跄凑过来,风声中隐约听得有人开口。</p>
“无非是场游戏,杀得痛快便是。”</p>
“如此一战,若斩得了石菲,死上数月也是值了!”</p>
“酣战如此,快意快意!”</p>
“将军,拜托了……”</p>
雨浇着袁纤玄铁甲红长缨的头盔,冰凉的血水顺着已从头盔中散开的长发流淌全身,冷静着她因杀戮而发烫的修长而健美的身体。不远处长刀长枪踏起泥水冲杀而来,与其说冲杀,倒不如说是来收拾残局。</p>
“好姑娘,走吧,干得不错。”袁纤扶扶赤云血红的脖颈,随后从马侧身解下横刀鞘,再束于自己腰上,而后干净利索地从马上飞跃下来。赤云却停留在原地,注视着袁纤的目光。</p>
“去吧,等我便好,最多半载。”她拍拍赤云,赤云踏着血水长啸一声奔出战场。</p>
她举起刀,注视着锐利的刀锋,刀锋竟未因之前的斩杀而卷刃,这使得她微微有些惊喜。“不曾想是难得的好刀啊。”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委屈与惋惜,但瞬间便又鉴定下来,继而她挥手甩去刀身的血水。</p>
十六人齐声冲入阵中,袁纤于头中挥刀斩断兵刃,其余人一齐突入。然而十六人很快便被近千刀枪冲散,袁纤奋力拨开刀枪,斩断来敌,然而于眼前纷飞的只有被刀斩出的血液和被身体溅起的泥水。刀在人堆中如闪电般游走,士兵似滑坡般一片一片倒下。渐渐地袁纤觉得刀虽挥动着,但自己的手脚已不停使唤,鼻腔和肺被血雾和泥浆塞满,口中的甜腥不知是谁的血味,眼睛也被粘稠的东西拖得渐睁不开,肋部原本的绞痛感也同其他痛觉变得模糊。刀锋和矛头不停向自己挥来,打在冷端的沉甸甸的扎甲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传来如棍棒敲打的震动。她跌在泥水里,泥水便似长了手,拖住她的肢体,拽住她的头发,但还是拉不住她的刀。</p>
“谁说得乱战刀好用?这般坚韧怕是要我累死……”</p>
5</p>
“这刀我托人从龙渊寄来,够得上作你佩刀吧。”</p>
“嗯……锻打研磨确还不错。可你舍得予我?刀不是你的至爱?听说龙渊的刀可不易得。”</p>
“一般人的确配不上这刀。你之前的佩刀不是折了?”</p>
“那我先谢过。我倒是常听你说人配不上刀的。”</p>
“只是于好刀而言。都知成一柄好刀,钢需千锤百炼,且锻刀者需知材料刚柔,柔为骨刚为刃,如此才能断金斩铁而自身不折。反观用刀人呢?”</p>
“意思是品格不如刀的好?”</p>
“这是一点,另说实际的。上好的刀只是打磨便需百日以上,以求刀身平滑如止水。如此平日养刀需勤,用刀时需心定,不然便是宝刀也可作践为废铁。”</p>
“这般麻烦?那我这性子还是枪合适。”</p>
“怎么,‘红莲枪’原是不敢用刀?自打你上次说枪较刀易得先机后,这些时间来我可是一直研习枪法。战场上刀枪结合不比只一样兵器来得保险?”</p>
“是这道理。不过,我说的话你何必这般在意?”</p>
“怎能不在意?红莲枪与飞雪刃,世人皆知你我未分高下。”</p>
“那你想分出来?”</p>
“我这不已经把人输过来了么?”</p>
“鬼话。”</p>
“刀你有时间便练练,我依是认定乱战刀较枪便利。不过,我倒是不希望你在战场上用得到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