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白面狐狸

狱这件事情，就足以让陈桐生想起那个白面狐狸的说法。传说中会对人笑，将人哄骗到身边后吸食脑髓的妖怪……</p>

    他又帮房选麟，与污糟为伍，又会放过王澄南。那天晚上陈桐生还是敲开了宋川白的门，报告了自己之前知道的一切事情。</p>

    陈桐生以为自己要么会看到对方含蓄嘲笑她大惊小怪的微笑，要么会看到装模作样的叹息——说没有办法。</p>

    但宋川白听完之后，没有往常游刃有余的，总让人觉得意藏三分的表情。陈桐生看出他好像僵了片刻。其实就那么一眨眼的事情，陈桐生没有错过那眨眼的瞬间，她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裂缝。</p>

    原来他没有想到这一步，原来他认为仅仅为了保险送人入狱，而间接葬送了一个人性命的事情，是不值当的。</p>

    陈桐生看到这么瞬间的表情也就满足了。</p>

    但是宋川白却叫住她，问：“你不也是那种为了报仇不顾一切的亡命徒么？怎么还去阻止别人？”</p>

    陈桐生想了想：“因为，我是我，别人……是别人。”</p>

    “我再想报仇，也不希望，其他人就这么，这么为此，送了命。”陈桐生道：“更何况，她很难，杀到人。白白浪费而已。”</p>

    他在烛火下端详着陈桐生，眼神略微有一点怔松。她在楼上巷里跑了一回，不见狼狈，长发规整地束在脑后。宋川白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少女，身形干练无比，性子不大活泼，但心里点子一堆，经常面沉如水翘着二郎腿坐在他旁边，相处久了才知道不是生气，她一发呆就是这个表情。</p>

    她就那么翘着腿说：“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有什么好奇怪的？”</p>

    她们确实非常，非常像。</p>

    天下总有许多相似之人，他们面对事情的选择往往也会相似。宋川白对付过一个这种人，面对下一个类似的，便会熟门熟路，并且用相差无几的方式也总会成功。</p>

    唯一奇怪的是，陈桐生跟那个人少年时期五官并不相像，只是气质与行事方式相似，相反，在那个人有了巨大变化后，两人的脸才逐渐有了相像。</p>

    哦，还有，那个人不结巴。</p>

    ……</p>

    宋川白回过神来，道：“你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p>

    陈桐生一挑眉毛，微微把下巴一抬，并不讲话。她做这个表情其实很好看，一半是因为那漂亮的五官有底子，另一方面，那种话少也无法掩饰的，对眼前事物不在意的得意模样，本来就是很讨人喜欢的。</p>

    ……同样的跟那个人很像。</p>

    就好像猫奴趴着伸了个懒腰，舔着爪子看着你，惹得人总要不自觉自作多情，结果它舔完爪子，在你面前转了一圈走了。弄得人又好笑，又欢喜。</p>

    宋川白这人说起来毛病不少，他在最开始看见陈桐生的时候就隐约有些念头。</p>

    如今这念头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强烈，更加有可行性了。</p>

    陈桐生现在在他手里。做了坏事也会回来，而不是潇洒一跑了之，这说明她是可以掌控的。</p>

    他曾被记忆中的姑娘愤怒指控，被她质问，怨恨，而宋川白没有办法说服她，有时甚至也无法说服自己，那并不是以谁错谁对，就能一言概之的事情。</p>

    就像陈桐生堵着门问：“如果侯爷知道会间接害死荣怜儿，那侯爷还会这么做吗？”</p>

    他不算好人，也没有坏得彻底，只是格外喜欢看他人按着自己想象的场景来走。宋川白甚至可以设想出每一个人的反应，他们要说的话，并乐此不疲地将之实现。他爱下棋，那个姑娘曾经是他最亲近的棋子——他珍爱合乎心意的每一个棋子，亦会为他们安排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p>

    而那个姑娘擅自脱离棋盘，执意走至天堑边缘，他助她越了过去，那姑娘却反过来怨恨他的错处。</p>

    很长时间过去，陈桐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福至心灵，有了想法。</p>

    不是说我让你错的吗？</p>

    倘若一个与你相像的人，气质相像，样貌相像，我也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她，指导她，那么如果她最后做了跟你完全不一样的选择，会怎么样呢？</p>

    你大概会气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吧？</p>

    宋川白眯了眼睛，那揣了许多年的念头终于落在心里坚硬的地方，扎根下去。</p>

    他唇齿温和微笑，眼尾却翘了起来。</p>

    “桐生，”宋川白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黎城？”</p>

    陈桐生：“？”</p>

    他的确是只喜爱吸食人髓的白面狐狸。</p>

    狐狸在那一天伏下身子，盯紧了自己的猎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