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地回拥方笙,她曾想过千万遍被方笙抱着的感觉。
可是当梦中想望的事真临到头来,她竟呆愣得似个木头。没有热情、没有欢快,只是不断地想到方笙和展云飞的不同,怎么回事?
方笙的拥抱没有给她温暖,反而令她意识到他的遥远。
爱君的沉默和冷漠,令方笙有些尴尬地放开她。
然后她说:“我会帮你夺回锁元盒。”
爱君转头就走。她爱的是这个男人吗?爱君无限惆怅为什么她的身体对他的拥抱却这么陌生冷淡?难道自己变了?
方笙凝视爱君的背影,他一直知道爱君对他的爱慕,所以也一直小心处理他们的关系,今夜,他忽然意识到,她变了。
方笙没有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凝起了眉——是什么改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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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艳阳笼罩,竟下起细密的太阳雨。
展云飞被王爷请至王府,商讨下一批押解的犯人。
硕王爷仪态雍雅端坐黑檀矮几前,手持羽白罗扇,唇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整个下午他都是这副愉悦表情。
展云飞斜倚软榻,懒洋洋地检阅押犯路线,他抬起浓眉瞄王爷一眼。“真难得,面对我,你也有这样好心情。”
“展云飞——”硕王爷扔了扇子,倾身,双眸炯亮地瞪住他。“我心情好当然不是因为你。”他笑得好不得意。“你马上就会知道,你主子我有多聪明。”
“哦?”展云飞一口饮尽杯中酒。“你聪明?这可真罕见了。”
硕王爷脸色微变。“你非把气氛搞僵是不?”
“呵呵呵!”展云飞只是见不得他得意的滑稽样。他沉声纠正硕王爷。“你请我办事,我可没认主子,王爷不要自作多情。”
硕王爷瞪着展云飞躺回榻上。“你脾气硬,我不跟你计较。”
展云飞忽然缄默,凝视窗外。“前院挺热闹的。”他听见侍卫喧哗,狼犬呼啸。
硕王爷露出得意的表情。“听说方笙已夺得胎明珠,‘石中火’更帮他寻得破阵势。”
“哦?”展云飞深思。“这么说,下一个目标正是锁元盒。”
“没错,唯有胎明珠方可解锁元盒,但没有破阵势,谁也难进王府夺物。”
展云飞打量硕王爷,他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一点也没受影响,反而异常兴奋。
硕王爷兴味盎然的取用几上点心。“展云飞,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向你证明,我,硕王爷不只有钱有势,还有头脑。”他双眸炯亮,低声道。“‘石中人’觅得的那纸破阵势是假的,谁来王府偷东西谁就死定了。重重机关非撕裂他们不可。这回,我要斗死方笙。”硕王爷优雅地拿金帕抹抹嘴。“你说,我这招聪不聪明?”
展云飞敛容。“聪明、很聪明。”他声音低沉,眼神瞬间黝暗。彤爱君,千万不要是她来,展云飞心悸地想。他执杯饮干烈酒,吞人腥辣的酒,五脏六腑全热了。听得王爷又说——
“百密就怕一疏,所以”他忽然打住话儿,眼睛闪烁狡光,心里仿佛为某种诡计自得其乐。
展云飞静静将琥珀色酒液倾注杯中,此时来人在堂外通报。
“禀王爷,百罗门‘梦中身’突破阵局,身受重伤,属下们正积极围捕。”
“看来猫已入网。”王爷冷笑。“好个‘梦中身’,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可以死。”硕王爷向外咆道。“通报下去,谁提她人头来,重重有赏。王府各通道关闭,绝不能让她溜了。”
展云飞缓缓将酒注满,一口干了,掷杯起身就往外走。
王爷喊住他。“你干嘛?”
展云飞停步,斜着脸回道:“我去抓猫来领赏。”
硕王爷大笑。“当然少不得你——”他深思。“也好,彤爱君生死不明,大意不得,你去吧!”^-^
踏人喧闹花苑,展云飞仰头深深呼息。
那是一种浓而腥甜的味道,杀戮生涯,常沐浴在血海中。只是这次,他搜寻的,是一个女人的血。
展云飞穿越人潮,血隐约在空气中浮荡。越接近目标物,他的脚步越发沉重,身体越是绷紧,像是将发怒的兽,随时爆发致命的狙击。
步往幽密的暗廊深处,血的味道越浓,像妖艳的花释放浓郁的香,只是这香带着浓浓腥味。他知道,她在流血;他想像她正躲在某个暗处看着自己大量失血展云飞胸腔忽地抽紧,愤怒及沮丧揪紧他心房。
他先众人一步觅到她遗下的血迹,追击出她藏匿的方向。那是一条蜿蜒怵目惊心的红,在晦暗地板,蜿蜒人一间房,展云飞推开房门,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一线光跟着透人,细尘在那束光中飞舞。
狭小阴暗的房间,血迹停在一只古老巨大的抽制壁柜前。
壁柜足可藏身至少三人。
展云飞跨入暗房,庞大身躯停在柜门前,大手按在门把上。
然后,这一刹虽短暂却像永恒般地静与黑,静得他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黑的是那一方柜门。
开了这相门,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彤爱君?鲜血淋璃?没了呼息?
在这短暂的一刹,展云飞想到柜内的彤爱君可能已死,他用力握紧柜把,忽然失去拉开柜门的勇气。
两度放走她,她却一再冒险,枉费!枉费他几度手下留情。这一次,他看见的,还会是那个红衣丽颜、生气盎然的彤爱君吗?
血的味道不停自柜缝窜出,柜门底边细缝,缓缓地、浓重地,濡出一片一片血。
他“霍”地拉开柜门,一束致命银光窜出,立即射伤他右臂,喷出鲜血。
长鞭若影,那是第十式——鞭影若刀,杀人于瞬!
展云飞只看见那充满力量的一鞭,银芒后是一张惨白染血的脸,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
一见是展云飞,这瞬,爱君的力量仿佛也用尽了。她的眼无力地合上,身子软倒在血泊里。
展云飞立在黑暗的壁柜前,深深地看了幽暗潮湿的柜内那张皎白丽颜一眼。随即退后一步,关上柜门。她练了第十式,致命的第十式,她不听劝、不要命,她死了也活该。
展云飞转身,表情阴冷,双眸瞬间漆黑如墨。他俯身蹲低,翻出内袖,拭去柜门前一地的血迹。
竖耳倾听,远方人声渐近,看来已有人搜寻到血迹。展云飞跨出房间,卷起袖子露出右臂,左手两指伸直运气如剑划伤右肘,血淌落,在地上沿出另一道新痕,滴往不同方向。
他再退回房里,将门掩上。一并将那线光阻断,房里瞬间黝黑如夜。
他蜇返壁柜,打开柜门,表情肃然,动作利落;他抽去腰带,拉松宽袍,然后俯身将血泊中冷得打颤的彤爱君横抱人怀,背对着坐人柜内,雄背倚靠着柜壁,倾身伸手将拒门拉上,和爱君一起隐匿。
左拥爱君,右手掩上柜门的那刹,展云飞不禁想——
这就是爱情吗?
是这么黑暗、这么绝望与愤怒,生气着她的同时,还只想着呵护她。恼得想对她置之不理,然而更凶猛的情感却只想将她溶进血骨里。
这就是爱情吗?第三次下不了手伤她!
他们有一阵子没见,展云飞以为她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淡掉,可是之前听她重伤时,他却心悸得感到浑身血液在瞬间凝结成冰。
此际她身负重伤,机会摆在眼前。杀她能得王爷重赏,救她却只令自己万劫不复
是的,万劫不复,这就是爱情。
展云飞将自己热烫的脸贴上那冰冷而毫无血色的容颜。她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为什么要挥霍自己的性命去练一个致命的武功?她到底有什么苦衷?而他对她竟有这么多疑问。
是的,是爱情吧!
是故,她是深渊,他只能往下跳;是地狱,也只好义无反顾;是大火,也莫可奈何只能被焚烧!这种澎湃的情感,这种热血沸腾的激情,难道还不算爱情?
展云飞搂抱着不住颤抖的彤爱君,尽管她是坚冰,她是冬雪,他还是情愿温暖她。
活在腥风血雨的江湖,浪荡不羁的展云飞生平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竟就是他最最不该爱的——他的敌手,最甜蜜的对手,美丽如妖的彤爱君!
寒意就像骤雪,那孤注一掷第十式的鞭影击出,那刹,也同时攫住爱君负伤的身子。她藏匿在柜内,以为自己将死;万万没有想到,拉开柜门的竟是展云飞!
看见那张粗扩黝黑的脸庞,她便后悔了,后悔击出那一鞭。她原是为了自卫,幸好她似乎也没伤得他太重。
是展云飞,是他!昏倒前爱君只是心悸地这么想,幸好是他!
然后就是无边无尽的寒冷,还有剧烈的疼痛,她浑身就似被人撕裂,有无数破碎的伤口在折磨她。而寒意就像最尖锐的刀,不停来回切割她柔弱身体的每一寸。
在那么无助虚弱,陷人昏迷之际,忽然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将她拥进一个炙热的怀抱里。那怀抱就像世上最暖的丝绸那样紧里着她,她情不自禁往里头更偎进几分,昏沉地感觉一只大手正小心地在她身上游移,检视她的伤。
这一次,爱君心想,也许她真的会死。头一回她感到自己连呼吸都吃力,胸口疼痛,意识恍惚,或者因为失血过多,她冷得浑身僵硬。
当外头响起脚步声时,她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她忽然觉得,倘若就这么死在如此温暖的怀抱,仿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这样模糊地想着,奇怪自己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在黑暗潮湿狭小的壁柜内,竟感到幸福?
幸福?像夜里一点星光,这刹,燃亮在爱君恒常漆黑的心底。
怎么会这样?爱君心悸地想,她被她的敌人细心呵护着,竟教她觉得平静温暖,没有哀伤,没有惶恐。
渐渐地她就在那片温暖起伏的胸膛前昏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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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将爱君偷渡出王府,展云飞连杀了不少人。
他在壁柜内耐心地藏匿了两个时辰后,深知她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带她离开!他帮她止血,然后用棉被裹住她。装人长形包袱内,故作轻松地扛在肩上,打算就这么走出王府。
可惜硕王府每个通道都被下令严密防守。
“很好。”他只说这两个字。
爱君的伤势不能等,展云飞取下背上刀,将刀从刀鞘略略抽出一寸,刀光迸射那一瞬,前来拦阻的人立即没了呼息。他用快而准的刀法令他们来不及感到痛便长眠不醒。
步出王府时,夕阳的光洒落一身。云蒸霞蔚,黄橙橙大地。
展云飞将里着爱君的包袱系绳松开,令她露出脸来,然后横抱在胸前。他低头审视她,她的发被冷汗儒湿,纠缠在皎白如雪的脸侧。展云飞低下头亲密地吻她冰冷的眉梢与眼角,她重伤,却依然美得惊世骇俗。在他怀中,她脆弱得像是快夭折,苍白得教人深怕一碰就碎,精致秀气的五官像个玉人儿,动人心魄。
昏黄的光,映照大地。树影婆娑,微风清扬,鸟声瞅瞅,这世界平静得就像他臂中伊人只是沉沉睡去。
然而,展云飞心知,她的生命正一点点死去。她的身体冷得不可思议,他抱着她像抱着冰冷的雪,这雪就快融化。
他雇一匹马,鞭策出城,急于将她带至安全地方。
马儿飞快驰过拥挤巷道,穿越胡同,还有成片低垂的杨柳树,柳絮纷飞如雨。
黄昏时刻,小孩们在湖畔追逐嬉戏,远处隐约又听到孩童们传唱那首正流行的词,仿佛在笑讽着他——
花褪残红青各小,绿水人家绕。
爱君昏枕云飞臂上,他揽着马辔,颠簸中她的发密密缠着他的手。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爱君恍若已死,冰冷的颊贴在他胸前,展云飞一颗心直往下掉。
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却独独钟情一株短命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