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平问:“有何高招?”
豆儿说:“你到那女人家登门拜访一次,人放乖点,话挑好听的说。再给报社写封信说你在她的帮助下怎么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
田平大喜,连说对对对,然后赞叹豆儿足智多谋有鬼神不测之机。
田平晚上即去了那女人家。那女人刚搬进新房子。局办公室主任相当于正处级,自然三室一厅是跑不掉的。
那女人给田平倒了一杯茶又递了一支“红金龙”的烟。这使田平感到十分温暖。一温暖便产生激情。趁著这股激情田平大贬了自己往日的行为,然后说通过她的启发最近已提高了觉悟不光按里程标准收费且能主动下车为乘客开门拿行李以及解决一切困难。那女人说:“这样就好。能挽救一个人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幸福。希望你能够更好地学习马列主义,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为革命掌握好方向盘。”田平说:“是是是。我全都铭刻在心上了。”
正说著,来了省电台两个记者搞录音采访。致使那女人一阵忙乱,倒了桔子汁又递“红双喜”再转进另一屋换了件外套。接待规格又升了一级。
记者问清田平为何人后,大喜过望。立即将先拟定的由那女人独讲十五分钟的录音讲话改为由田平与她二人对话。幸喜田平这一段常听他父亲教诲,深知时下流行语言,便成竹在胸地侃侃而谈。说到痛处,声音低沉;说到好处,声音激昂;偶尔来点小幽默。由那女人的帮助教育一直说到他临来之前送一个迷途的孩子回家。如此一番,令每一个人都觉出田平若不是“金不换”那简直就象说太阳不是热的一般滑稽可笑。
广播一放,效果出奇之好。报社记者敏感地来了个追踪采访,从“之一”一直写到了“之五”直到田平害怕再写下去便没人把他当人了才用计使记者打住。田平说:“现在好些女孩来信向我表示仰慕。你再写下去,她们来找我睡觉我可是不会拒绝的。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记者一听便不再露面了。
田平每月能赚四百来块钱。虽说是早出晚归却也值得。有回送一个白发教授去个什么地方讲学。田平先是战战兢兢,生怕颠碎了教授的贵体。待问得教授不过每月拿两百出头后便大舒了一口气,下车时便怠慢了好多。又一回坐上来一个作家,先问了田平月赚多少后便大叹“惭愧”作家月工资才六十几元,吭吭哧哧写一两个月小说,一个三万字中篇也只能拿到五百块而田平原先以为至少可以拿三千的。有比较才有鉴别。同那些轰轰烈烈的人一比方知自己委实了不得,凭添了些许做人的信心。
近月来田平大有突破五百块的趋势。原因是田平开一个青年什么代表会时认识了一个个体户。那家伙坐田平旁边并递给了田平一支“良友”“良友”烧完后田平亦不示弱反手还上一支“三五”这一来二去,大有知音之感。一问职业,知对方全不属运动员杂技演员诗人歌唱家小提琴手以及青年理论家电视播音员优秀影视明星诸如此类场面上的人物。晚间散会便相邀下馆子喝了酒且结拜兄弟。
个体户常点名要田平的车。钱是照付的。虽说是朋友,可他老兄的钱也来得太顺手,田平自然也懒得客气。
那一日恰巧豆儿找田平没事玩玩。个体户来了。点要田平的车。见豆儿问田平:“是你朋友?”田平说:“绝对可靠。”个体户便没罗嗦,上车即说:“到原处,照老样子。”
田平开著车七拐八弯,居然拐入细肠般的小巷。让豆儿如若灌了迷魂汤脑子里糊糊涂涂起来,心觉有趣,油然升一股地下党员找暗号接头的滋味。车在一家极破旧的小板皮屋前停了。个体户下车时说:“今天给九十。那十块给这兄弟买点饮料解解渴。”说罢朝豆儿一示意,便下车进了那屋。一去半天不见回转。
豆儿问:“这是干什么?象地下党。”
田平说:“这还不明白,亏你为社会名记者。”
豆儿说:“可别搅到什么地下组织里去了。杀人放火都行,这方面的亏可吃不得。”
田平说:“政治上的事谁还敢管。想管还没那份文化。赌场。明白了吧?”
豆儿说:“何必不让你走?这不招惹警察吗?”
田平说:“警察不就在街面上转转,管得了这了?留我就是防警察的。”
豆儿说:“怎么讲?”
田平说:“不敢多带钱在身上,输了就坐车回去拿,赢了也得送回去。我这叫跑程。”
豆儿说:“为什么不多带?”
田平说:“怕抓呗。抓住了按钱带得最多的一人为罚款标准,往上翻番。你若带了一万,其它人只带了三千,也得以一万为底往上翻。这岂不太亏?”
豆儿说:“一万?说得好吓人。”
田平说:“一万算什么。现在下赌注都不带数钱的。游标尺一卡,论厘米不论元。”
豆儿连连“啧啧”想想自己颠来倒去地奔波亦不过六百八十大毛,便大叹早知如此不如干个体户好。又问田平:“常赌么?”
田平说:“要不怎么打发日子?什么都买到手了,钱却还有一大堆,又不能买房子修别墅象外国什么大老板一样开个什么工厂。放屋里长霉不说还占位置,且不如一赌为快,还算过了一过文化生活。”
豆儿说:“捐给国家盖个学校办个幼儿园什么的,买个名声不也挺好?”
田平说:“国库里的钱让一些官僚们挥霍得快活,盖学校修幼儿园什么的倒叫老百姓掏钱,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了国家面子上多一些光彩,还是不捐为好。”
豆儿笑说:“什么逻辑。”
田平说:“虽说文化水平不高可爱国主义精神还是有的。”
说话间,个体户闪了出来,几步上了车,对田平说:“上我家。”
田平说:“看气色赢了?”
个体户说:“好眼力!”便信手拿出一条“三五”扔到田平身边“托你的福。每次坐你的车都得手。你跟这个兄弟凑合这一条吧。下回再补。”个体户豪迈地说。
田平常说: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果然如此。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田平的运气闯上门来。
公司通知田平参加市里组织的演讲报告团,专讲他本人由后进变先进的过程。起先田平不想去,怕别人把他当怪物。倒是豆儿心胸阔大,说是怪物就怪物,好处是你得了,你自己不把自己当怪物就行了。田平又担心外出期间只能拿点基本工资少捞好些外块。豆儿又骂他小家子气,说是一演讲,少不了全国到处旅游,吃喝拉撒睡全管了还不收你一文钱,比你自个儿看风景不知省多少钱和力气。田平顿悟,承认自己小家子气,不及豆儿见多识广。便兴奋起来。
演讲报告团有九人组成。除田平外,尚有帮助田平进步的那女人和省报的一个编辑。那女人谈她怎样不沾便宜怎样敏感地发现职业道德的重要性又怎样帮助田平这棵扭曲的小树伸直了腰杆。编辑则谈他如何在千百封读者来信中慧眼独具而发现那女人的信价值连城以及如何克服来自左右两方面的阻力及时组织了有关职业道德的专题讨论。此外的六人,一个领队(他主要进行总结性讲话,谈那封信和那场讨论给全市带来的振奋人心的场面并例举某某老人说雷峰精神又回来了),两个副领队(协助领对工作),一个会计(管九人帐目),一个录音及一个跑腿打杂的(联系车辆以及倒茶送水)。报告团计划先去南方比如深圳珠海一带,到那边接受一些最新信息,西丽湖海上世界深圳湾大酒店游乐场的过山车毕竟大家都没见过。然后沿京广线北上,途中的大城市比方长沙武汉郑州石家庄之类都打算下一下。那些地方都有出租车。这场演讲必定能起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加上桔子洲头黄鹤楼及稍稍弯一点路即能去的少林寺龙门石窟都能激发爱国之情和陶冶性格。北京是重点。领队的岳父在中央机关任要职,准备通过他活动请中央首长题题词。职位越高的越好。字写得好坏不论。反正报社只认官衔不认字体。此行的结果必将对本城市进入全国文明城市行列起到关键性作用。而市长到省里做官的大门也就打得更开了。领队私下透露:若能在北京一炮打响,便将携全团人马继续北上,至少跑到哈尔滨。然后到青岛大连看看,休养几天,坐海船去上海,由上海坐飞机回来。所有这一切就全看讲演的发挥如何了。
田平方知自己的责任重大。田平对豆儿说:“演讲稿你一定要帮我写好。要动强烈的感情,在我应该流泪的地方作上记号,免得我到时候弄错了。咱得为培养咱长大成人的城市和父母官们作点贡献。”
豆儿笑笑,果真一本正经为田平写好了演讲稿。果真动了强烈感情,且不惜写到了肉麻的地步。稿子有近三万字。领队要求背诵,且请了话剧团两个演员稍稍导演了一下,无非是哪个地方该挥挥手哪个地方该提高八度而已。事情很简单,但却把田平累得死去活来,快弄不清由自己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声音是人语还是蛙鸣狗叫。
临行前,市里专门请来了具有“本市李燕杰”之称的德育讲师进行检验。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得到认可。尤其田平的演讲得到赞许。德育讲师拍著田平的肩对市里负责人说:“象这样的好青年应该保送到大学里学习。”负责人说:“这个建议非常好。”
走的那天很多重要人物都去车站欢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希望,希望田平一行能马到成功。那些张殷切的面容和语重心长的祝愿弄得田平觉得自己仿佛要去抢占娄山关攻打腊子口以及血战台儿庄似的。而且大有不成功则成仁之悲壮感。
报纸自然发了消息。且有目光敏锐腿脚利索的记者对田平他爸进行了专访。访问记者的导语是:“田平之父--一位年过花甲的中学老师噙著热泪对记者说:儿子总算成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