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画店没有开下去,到了一九九三年年底,他们就宣布撤退了。这是因为观念问题。错的不是李国庆王军他们,而是长沙市民的观念。长沙市民没见识,不肯花大把大把的钱买他们的画,认为画当不了饭吃,又不能变钱花,挂在家里还有些碍事,还不如用钱买台电视机看或买台电风扇吹吹,把夏天里潮湿的热空气吹出窗户,这比买张画挂在墙上更加实惠。向阳花画店里没卖动几张画,后来门面快到期了,他们进行大降价也没卖动几张。这是长沙市民觉得他们的做法太形迹可疑了,原来要卖两万或一万元一张的画,怎么一下子变成卖三百或两百了?原来要卖一千两千的画怎么一下子跌得只卖一百或五十了呢?这根皮尺怎么可以拉得这么长又一下子缩得这么短?这太有水分了。于是更加没有人买。向阳花画店清场那天,李国庆借来一辆脚踏三轮车,将自己的油画作品和刘友斌的油画作品搁到三轮车上,踩着先把自己的画运回自己家,再踏着三轮车直奔河西,踩得额头上汗球遍布。刘友斌看见李国庆将他的油画一幅不少地运回来就粲然一笑,觉得在湖南搞艺术真的没劲。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对李国庆说:画画真的没搞场,我打算和王军办个美术班,带学生画画,那可能比画画来钱些。李国庆没吭气,这段时间他沉浸在小堂客的爱情港湾里,像一条小船样摇来晃去,根本就不清楚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他迟钝地看着已经有了新思想的刘友斌:你准备跟王军办班?刘友斌摇摇头,说没办法,人要生存。李国庆一脸不高兴。他没想到刘友斌居然选择王军那只骚叫鸡办班而不联络他这个中央美院毕业的人办班,就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说走咧。刘友斌把李国庆送到楼下,李国庆一屁股骑到三轮车上,刘友斌看见他的腿一上一下地踩着,屁股一左一右地,心想像李国庆这样的鳖绝对不会赚钱。
广州美院毕业的刘友斌和在西安美院混了张本科文凭的王军,将他们准备办的美术高考班取名为大汉画室。之所以取名大汉画室是刘友斌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刘邦鳖的亲属。两千多年前刘邦鳖开创了汉朝,而两千多年后刘友斌在长沙河西美术学院旁决定开创大汉画室,都是开创,所以意义是一样的。何解硬要取大汉呢?王军不喜欢这个名字,而且觉得这个名字太不着边际了。何解不取王室画室呢?要晓得王字至少还是我的姓。但是刘友斌反对,刘友斌不屑道:我姓刘,汉朝的皇帝也姓刘。王军大吃一惊,隔了气才问:斌鳖,你不是想做皇帝吧?还伸手探测刘友斌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刘友斌不高兴地揎开他的手,说想做皇帝又不是坏事,比想做叫化子好啊。他不允许王军多说道:就用大汉这名字,我决定了。王军提出自己的思想,用大唐不更响亮些?或者索性就叫李世民鳖美术高考班,那不更好?刘友斌瞪王军一眼,说军鳖,你就是喜欢抬杠。王军拗不过刘友斌,这是刘友斌同李国庆一样自以为自己是大师,不但拥有一颗骄傲的心,而且还自信和相当固执。
我如果不是追求艺术,早发大财了,刘友斌对王军说,在广州美院的时候,好几个人拖我去做生意,我都谢绝了。现在他们都发了大财,开着桑塔纳高级轿车。王军不像刘友斌这么无知,知道桑塔纳轿车只比在街上跑的夏利的士和奥迪的表兄弟奥拓高级一点。王军笑刘友斌无知道:斌鳖,高级轿车是奔驰和宝马,次一点也是卡迪拉克或奥迪a6,桑塔纳只是县太爷坐的车,没什么了不起。刘友斌是在桂东县城长大的,在桂东县,桑塔纳轿车确实是县太爷的坐车,只有县长副县长和县人大主任才有桑塔纳车坐,县里的局长副局长下乡坐的是一辆辆古里古怪的吉普车,那些吉普车走走停停,经常要跳下来加水,喇叭叫起来特别难听,因此刘友斌觉得桑塔纳轿车就是高级轿车了。刘友斌更正自己的话说:我晓得桑塔纳轿车是普通轿车,我那些原来邀我在广州做生意的同学都发了财,开着高级轿车,住豪华别墅,抽软中华烟,呷鱼翅鲍鱼,跟歌星影星那些档次很高的妹子睡觉。他激动地骂道:我捅他的娘。老子不搞艺术,老子现在也在广州开高级轿车,住豪华别墅,抽软中华高级香烟了。王军把他没说完的话接过来说:呷鱼翅鲍鱼,跟歌星影星那些档次很高的妹子睡觉。
刘友斌有一百个抱怨,抱怨自己学艺术而丢掉了许多个发财的机会。大二的时候,他家乡有一个年轻人找到他,鼓励他去云南贩毒,假如他那时候去云南贩毒,他现在至少也有四五千万资产了。因为那时贩毒好贩,不像现在到处都设关卡。大三的时候,又有人找到他,那是个广州鳖,那个广州鳖说只要他愿意拿出二十万元,一年后他就可以得到二百万。这确实是一个诱惑,刘友斌兴奋地问广州鳖是做什么生意,怎么回报率这么高。广州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他是跟一个大人物提篮子,其它就不要问了,如果他能筹到二十万就打这个电话。刘友斌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一转背就向他认识的人到处借钱。有钱没有?借我,我有急事。他伸出一双沾满油画颜料的手说。然而他没筹到,因为他认识的人都是广州美院的同学,那些同学都身无分文,还绞尽脑汁想从他口袋里骗点钱去找妹子约会呢。刘友斌跑到邮局里他打了七八个电话回老家,让他的亲戚朋友筹二十万元寄来,说他有一个发财的机会,急需要钱。但他的亲戚朋友都为人小气,不愿意他在广州发财,又不好彻底拒绝他,就当他是个骗子,寄了几百块钱给他,让他去乱花。大四时,一个桂东老乡来广州找他,要在广州开湘菜馆,包里装着三万块钱,他把三万块钱给刘友斌看,表示他可不是开玩笑。桂东老乡说:我有二级厨师证,自己可以炒菜,我的小爱人负责收银和端菜。你的工作就是做我的下手,洗菜和准备菜,至于买菜这样的繁重活,我晓得你这双画画的手很娇贵,干不来也不屑干,那就我自己干。只要你能拿出一万元入股,我们就在广州开家湘菜馆,先从小的做起,以后有钱了再干大的。刘友斌那时候一脑壳的理想,哪里肯屈尊做一个二级厨师的下手,他把跑到广州美院拉他入股的老乡赶跑了。莫说一万块钱,我连一分钱都没有,他很冷淡地对老乡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做厨师?我是当画家的料子,你懂吗?去年他回老家,听亲戚说那个在广州开湘菜馆的老乡现在干得很红火,在北京、天津和上海都开了湘菜馆,开着一辆高级轿车,有三个小情妇,分别是广州鳖、北京鳖和上海鳖,谁让他高兴他就同谁睡觉,不高兴就把小情妇晾在广州、北京或上海,牛气得麻花样的。刘友斌后悔了一个星期,后悔没跟这个桂东老乡合开湘菜馆,要不然他现在也可以养三个情妇和开高级轿车。他的老婆虽然也是北京鳖,但随带到哪里都不会遭人羡慕。例如他家乡的朋友见了,明确指出说刘丽丽没有那个老乡的北京小情妇漂亮,这把他气晕了,更加后悔自己当年太痴迷于艺术了。假如那时候他放弃学业,跟桂东老乡开湘菜馆,他现在又何至于一天到晚愁眉不展?
假如没有刘丽丽的爱情,也许刘友斌就会步入黑社会,因为他看了上海滩之后,心里就有了黑社会情结,梦想成为老大。一度他戴墨镜,穿披风,把许文强戴的礼帽都买来了,不过这顶黑礼帽只在他脑袋上戴了一天就被刘丽丽无情地摘掉了。在刘丽丽眼里,他戴礼帽就像坛子上放了块砖头样难看。刘丽丽不但不准他戴黑礼帽,还不准他穿风衣,因为风衣穿在他矮墩墩的身上真有些败风衣的相,看上去就像他扯起一床被单裹在身上似的。刘丽丽不准他干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掐灭了他当黑社会老大的梦。刘丽丽说:友斌,你要学会脚踏实地晓得啵?刘友斌不服气道:我怎么不脚踏实地了?刘丽丽不跟他一般见识道:你穿风衣样子很难看你晓得啵?他不晓得地望着老婆。老婆又道:你只适合穿灰色和深色的衣服。你个子矮,你还不能穿颜色很艳的衣服因为那会显得更加矮你晓得啵?刘友斌很想一拳把北京鳖打死,因为她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一个美术老师,北京鳖提醒他,你现在是讲师,还过两年你就要评副教授了,你现在的关键是要学好英语你晓得啵?
刘友斌觉得自己很背时,因为北京鳖管得太宽了,不但管他的穿戴,还要督促他去评副教授,还规定他每天要背五个英语单词,居然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抽查他,答不出就不跟他睡觉。刘友斌嘭地一拳打在老婆的胸窝上,把北京鳖打得滚到了地上。北京鳖爬起来,愤怒地看着他。哎呀,你还打人?刘友斌我跟你拚了。北京鳖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曾经是某野战军里的一名团长,手下个个骁勇好斗。北京鳖从小耳濡目染,也成了个骁勇好斗的女人。她扑到刘友斌身上,拳头落雨般打下来。刘友斌懵了,更加稳准狠地还击着她,将北京鳖一扫堂腿打在地上。你敢跟我打架?刘友斌海道,你晓得我是哪里长大的?老子是湘南长大的,日本鬼子当年耀武杨威地扛着枪跑到湘南想占领我们湘南,结果被我们湘南人打醉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湘南是盛产土匪的地方,老子骨子里就是个土匪。北京鳖哭了,野战军的女儿再厉害也没湘南土匪狠。刘友斌,野战军的女儿哭着说,你是这样打老子,把老子不做人打,老子不活总可以啵?说着,她拿起一瓶未开的白沙啤酒往地上一砸,只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泡沫飞溅。刘友斌正怒不可遏地打算冲上去狠揍她一顿,没想她拿着破裂的玻璃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下,只见血从她的动脉血管里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衣服。刘友斌,我死了以后,请把我的骨灰送回北京。说完,她晕倒了,尽管她是个勇敢的女人,却是个见血就晕的女人。刘友斌感到自己很背时地抱起她,往肩上一扛,边使劲掐着她那只流血的手腕,向学校医务室奔去。刘友斌的老婆活了过来,当她醒来时见老公在一旁打瞌睡就推醒他,温柔地对他一笑,说友斌,我们回去做ài吧?刘友斌瞪大了眼睛,你不要命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北京鳖骚劲来了就有些急不及待,说我没事,我好想做的,刚才我还梦见一个男人强xx我呢。刘友斌一脸喜悦地跑到门外,冲医生说:医生,我老婆要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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