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
曲添竹笑吟吟地走过来,打量了一下绿绿,说:“你可真漂亮。”
绿绿说:“只听男人这么说过,女孩你是第一个,谢谢。”
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其实一直在偷偷观察曲添竹的眼睛。
曲添竹问:“你父母呢?”
绿绿愣了一下,说:“这是我跟朋友合住的房子,他出差了。”
曲添竹突然笑着问了一句:“你怕什么?”
绿绿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说不清怕什么,只是感觉房子太旷了。”
“我从小胆子就大,初中的时候还打过架呢,典型的小太妹。”
“哦?看不出来。”
“上大学之后就改做淑女了。”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小区,很快到了绿绿家。
绿绿走进厨房,泡了两杯咖啡端出来,看见曲添竹正站在鱼缸前观赏金鱼。
“你喜欢鱼?”
“养过,死了。我养什么都养不活。”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绿绿说:“你晚上一般几点睡?”
“十二点之前没睡过。我是个夜猫子,到了夜里特别精神,思维也活跃,吃安眠药都睡不着。”
“我也睡得晚,玩游戏。”
三更半夜,外面不知道谁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过了好半天终于停了,一片静悄悄。
绿绿心里一直记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曾经神秘地失踪过,又神秘地回来了,甚至连专家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患有精神病
因此,她一直在审视曲添竹的眼神,也许会捕捉到一丝一缕和正常人不同的东西,比如说失神,比如说怔忡,比如说游移不定,比如说兴奋异常。同时,她也在严密筛查曲添竹说的每一句话,也许会发现什么破绽,比如一个听起来挺古怪的词,比如一句跟谈话毫无关联的感叹,比如一处逻辑上的常识错误
绿绿:“添竹,你是几月生的?”
曲添竹:“8月24号,金牛座,很固执。你呢?”
绿绿:“摩羯座。”
曲添竹:“呵呵,摩羯座很理性。”
绿绿:“你对星座很熟悉啊。”
曲添竹:“都是在网上看的,比较一些身边的人,还挺准。我喜欢射手座。”
绿绿:“为什么?”
曲添竹:“浪漫呗。”
以上没问题。
绿绿:“讲讲你初中时候的事吧,我觉得很好玩儿。”
曲添竹:“那时候,我父母还没离婚,天天吵得天翻地覆,就像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只野兽,一公一母,见了就咬。你说,过不了就分开呗,他们却不,非要分个高下,我烦死了。当时,我们班主任对我特别好,那是我唯一温馨的记忆了。”
绿绿:“后来呢?”
曲添竹:“后来我父母就离婚了,我跟了我妈。”
绿绿:“我说你和那个班主任”
曲添竹:“哈哈,你很八卦!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贪恋他对我的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女朋友,不过我们的关系一直在地下。我上高中之后,我妈找了一个当老板的男人,那个男人挺好的,他知道我不喜欢回那个家,就给我租了一套房子,每个月还给我花不完的零钱。那个班主任曾经找过我,你猜我怎么做的?”说到这儿,曲添竹坏坏地笑了。
绿绿:“你做什么了?”
曲添竹:“我给了他一万块钱,对他说,我们的关系结束了,这是我给你的青春损失费。”
绿绿哈哈大笑。
以上也没问题。
不过,绿绿意识到该换话题了,不然就渐渐接近了她现在的爱情,那是个禁区。
绿绿:“你小时候是不是很淘气?”
曲添竹:“爱臭美。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妈烫头了,卷卷的,我觉得特别好看,于是也哭着闹着要烫,被我妈骂了一顿。”说到这儿,她的眼睛朝旁边瞟了瞟,看了一眼绿绿家的饮水机,又伸手在水桶上轻轻摸了一下。绿绿一下就盯紧了她那只手——两个人说着话,她为什么要摸那只饮水机一下呢?曲添竹把手收回来,嘴里继续说:“有一天我妈不在家,我用煤气灶把一根铁钎子烧红了,自己给自己烫发,结果把头发都烫焦了,别提多难看了爱臭美是每个女孩的天性。”
以上也没有问题。
只是说话间她莫名其妙地摸了一下饮水机。也许那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快到半夜了,似乎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曲添竹醒着,绿绿醒着,金鱼醒着,墙上的挂钟醒着。
曲添竹说:“抱歉,我去趟卫生间。”
绿绿朝卫生间指了指,说:“在那儿,灯的开关在里面。”
曲添竹站起身走过去:“谢谢。”
绿绿看着她的背影,大脑在快速思考。这个女孩的言谈举止一直很正常,没有任何不恰当的地方。她越正常绿绿越害怕,她到底是不是精神病呢?
绿绿后悔把她叫来做伴了,漫漫长夜,跟这样一个无法确定是不是精神病的人呆在一起,比什么都恐怖。
她暗暗揣测,这个女孩的精神确实有病,只是她的病太深邃了,探不到底。现代医学尚未见过这种病,情况就像卫生间里出现的那种怪虫子。
卫生间传来了冲水的声音,绿绿赶紧端正了一下姿势。
曲添竹回来了,这次她坐在了离绿绿近一点的地方。
绿绿又敏感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她的眼睛会突然放出异彩,接着嚎啕大哭,发疯地扑到绿绿身上,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绿绿朝旁边挪了挪。
曲添竹的眼睛朝下低了低,笑了:“你躲我干什么?”
“我?不是的,我有点累,靠一下。”说着绿绿就靠在了沙发扶手上。
“你要累的话我们就睡吧。”
“没关系,我不困。你困了?”
“我也不困。”
绿绿在不确定这个女孩的精神是否正常之前,她不敢跟她一起躺在床上。她宁可这样撑一宿。
“你平时很少化妆吗?”这次是曲添竹挑起了话题。
“你怎么知道?”
“我看卫生间里没什么化妆品。”
“我不怎么化妆。”
化妆,这个话题离“健美”很近的,绿绿又绷紧了神经。她不会触碰雷区,她怕这个女孩自己撞上去。
曲添竹又说:“你天生丽质,皮肤太好了,让人嫉妒。”
绿绿说:“嫉妒什么啊!这几天照镜子,我发现脸上都有皱纹了”
说到这儿,绿绿一下就住口了,她发现曲添竹的神态突然不对头了!她直愣愣地盯着绿绿的双眼,好像想起了什么,两只手在腿上怪兮兮地搓动起来,眼看着那张脸迅速变白。
她要犯病!
绿绿傻了,她坐直了身子,准备随时逃开,一边急速回想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边小声问:
“添竹,你怎么了?”
曲添竹不说话。
她依然盯着绿绿的眼睛,身体开始发抖。
“添竹!你怎么了?不舒服?”这时候绿绿忽然想起来,刚才她说了“照镜子”!里面包含着“赵靖”两个字!
“谁不舒服?不舒服就用舒肤佳。”曲添竹愣怔着说了一句。
绿绿感觉自己都要疯了,她死死盯着曲添竹的表情,慌忙地转移话题:“对了添竹,你喜欢音乐吗?”
曲添竹努力想了想,说:“谁?”
“我没说谁,我说音乐!”
“噢,我喜欢我喜欢音乐的最近我迷上了徐佳莹的身骑白马。”
身骑白马不是张艺谋唱的,也不是刘翔唱的,确实是徐佳莹唱的,看来,曲添竹转了个弯,又变得正常了。
绿绿松了一口气,眼下似乎没什么危险了,不过她更害怕了,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女孩间歇性犯病。一套房子,只有她和她,门锁着,窗关着,漫漫长夜怎么熬过去?
绿绿和周冲只有一张床,看来,今夜她只能跟她小心翼翼地一直聊到天亮了。
“你喜欢听什么歌?”曲添竹问。
绿绿:“我?我喜欢我男”绿绿想说“我喜欢我男朋友的歌”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能说,一下就住口了。
曲添竹:“你男?”
绿绿:“哦全名是我难,我难,对了,只知我难避开,陈慧娴的。”
曲添竹:“没听过。你有吗?给我放放。”
绿绿:“太晚了,别吵着邻居,明天吧。”
曲添竹:“好的。”
这时候是凌晨1:24,离出事还有17分钟。绿绿不知道,曲添竹不知道,只有那条金鱼知道,它在水里静静游动,等待着。
曲添竹:“我特别喜欢身骑白马里的那段唱腔——”一边说一边唱起来:“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她唱得不错。
绿绿挤出一丝笑:“听不懂。”
曲添竹说:“这段是台湾歌仔戏,我也是学了好长时间,嘿嘿。”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音乐,绿绿说:“我再去泡两杯咖啡。”
曲添竹赶紧端起她的杯子,递给了绿绿:“谢谢。”
绿绿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她走进厨房,四下看了看,案板上放着一把菜刀,上面挂着一两丝生肉。她没有选择它,继续寻找,又看到了擀面杖——有一次,她和周冲心血来潮想包饺子,就买了这根擀面杖,回家之后一直没用上——它当武器很合适。可是,这么长的家伙,怎么藏在身上啊?最后,绿绿把咖啡机抱出来,放在了茶几上,离她非常近,她一边冲咖啡一边继续跟曲添竹说话——如果曲添竹突然扑上来,她会迅速抱起咖啡机,砸在她的脑袋上。
曲添竹打量了一下深棕色的咖啡机,笑了:“这个东西挺重啊。”
绿绿敏感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说:“看起来重,其实挺轻的。”
这个咖啡机确实是这样,看起来重,其实挺轻的。说完这句话,绿绿又后悔了,她不该泄露这个实情。
曲添竹看了看绿绿的眼睛,笑了,说:“你不能熬夜,眼睛都红了。”
“是吗?”
“嗯。”这时候是凌晨1:37,离出事还有4分钟。
曲添竹:“要不我们睡吧。”
“没事儿,再聊会儿。”
“对了,我在你家你不害怕了吧?”
“当然。”
“我阳气重,不怕鬼,更不怕色鬼。”接着曲添竹说了一句话,绿绿感觉就像被电击了一下,她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除了精神病。”
绿绿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曲添竹的脸。
她很认真地问绿绿:“我说的不对吗?鬼有什么可怕的,它们不是一直藏在暗处躲着人吗!色鬼就更不可怕了,直接踢他们老二。精神病就不一样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软怕硬,硬怕横,横怕不要命,不要命怕精神病。呵呵。”
绿绿都不呼吸了,就那样一直傻傻地盯着曲添竹。
曲添竹继续说:“当然,自己得精神病那就更可怕了,他们看到的都是不存在的东西唉,想都不敢想!”
这时候是凌晨1:40,离出事还有几十秒。
绿绿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着,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那张冥婚照片。虽然没有任何逻辑关联,可是她莫名其妙地想到,曲添竹和赵靖的失踪,也许跟那张冥婚照片有关系!接着,她的心里就蹦出了一个让她后悔一辈子的念头:试探她一下
她突然说:“你见过那张冥婚照片吗?”
曲添竹猛地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冥婚照片。”
曲添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僵直,她死死盯着绿绿,身体又开始抖动起来,比刚才还厉害,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绿绿傻了,完全忘了那个咖啡机,只想一步跳开,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添竹!”
曲添竹死死盯着她,继续狂抖。
“添竹!你还喝咖啡吗?”绿绿还试图想岔开话题。
曲添竹仿佛听不见绿绿说的话了,她的身体就像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控制着,根本不能自已。
绿绿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她要冲出门去了!
曲添竹猛地打个激灵,突然就不抖了,脸色由铁青变得苍白,目光软软地垂下去,落在了她自己的脚面上。她穿着绿绿的拖鞋,粉红色的,上面画着一只黑色的猫。
绿绿以为她又恢复正常了,试探地问了句:“添竹,你冷吧”
曲添竹慢慢抬起头,眼里射出了无比喜悦的光,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一!一!一二一!”
三更半夜,她在喊踏步口令!声调那么神秘!绿绿的魂儿都要飞了!
曲添竹一边嘀咕一边把目光从绿绿脸上移开了,看向了窗外:“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
绿绿仿佛看到,窗外正走过一双双小脚,穿着各式各样的鞋子,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脸,那些小脚听从着这个口令,整齐地从黑糊糊的夜空里走过
曲添竹认真地喊着口令,站起身来,一下下高高地提着膝盖,就像军人踏步那样,朝着防盗门走过去:“一!一!一二一!”
绿绿知道,她彻底疯了。
绿绿傻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一提到冥婚照片她就疯了?冥婚照片和踏步口令有什么深层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