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些出身“亲善属国”的胡商是没法比的。
亲善属国,非是汉廷明文界定的词汇,却早已成为举国臣民约定俗成的固有概念。
譬如大夏国,虽是远距万里,但大汉臣民从官府邸报或长安周报等民间报纸中,晓得这个外邦是大汉藩属,很识趣很听话,不修刀兵只经商,每岁向朝廷进贡的大批财货,几乎抵得上大半个西域缴纳的什一税。
从国君到庶民,都是实打实的“亲汉派”,还不够亲善么?
大汉君臣很厚道,大汉百姓很淳朴,养条狗还要不时赏几个肉骨头,对进入汉境的大夏人自是颇为善待的。
旁的不说,至少在京畿地界,大汉商家若得知上门买货的大夏人,要价多半会比别国胡商低些的,楼兰、鄯善和焉耆的胡商也不时能享受到此等“优待”。
实际上,这本就是大汉皇帝和重臣们刻意引导民意,御史府和太常府牢牢掌控着报纸行业的监管和审查权,要控制舆论并不难。
要让外邦胡商晓得,跟着汉廷有汤喝,与汉廷对抗就是自寻死路,进而将此观念传播回他们的故乡。
教化蛮夷,为之洗脑,实在很有必要!
崇汉,媚汉,以跪舔汉室为荣的,才是好蛮夷。
阿苏谢无疑正在逐步迈向大汉君臣定义的“好蛮夷”,对精绝昔年的王公贵族深恶痛绝,亦对现今无所作为的贵族和使臣颇为不满。
在他看来,现今的精绝贵族和使臣并未向汉廷展现足够的忠诚,导致他们这些精绝商人生活艰辛,离乡背井多年,却仍攒不下甚么家赀,还得苦哈哈的四处奔波。
愈是思念家中父母妻儿,他就愈发来气,甚至生出了举家迁居楼兰的盘算,不想再做精绝人了。
他骑着骆驼,引领着商队,缓缓行进在平坦的道路上,看到不少西域役夫正顶着毒辣的日头,在修葺路面也没太在意,显是习以为常了。
精绝属民也是要向汉廷服什一役的,然阿苏谢好歹是行商,能拿出钱财请人代役,非但是他,便连他的父亲和儿子,都从未服过徭役,自然不会对这些累成狗的西域役夫有甚么感同身受的情绪。
前方路段正在进行大范围修葺,虽未封路,但仍不免有些壅塞,故他摆手示意跟在后头的伙伴们,随他暂且停驻,下得骆驼,牵着往前走,免得骆驼不小心撞了人。
撞到西域役夫倒还没甚么,稍作赔偿即可,然若撞上汉人监工或军士,那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他牵着骆驼向前缓行,走了许久后,突是眉头微皱,故作无意的稍稍减缓脚步。
他听到数位役夫的窃窃私语,用的乃是精绝语。
西域小国林立,语言种类和语调运用更是繁杂,往往相距数百里的两个地方,就很难听懂对方说的话了。
起初在他听到熟悉乡音时,本打算跟这些“老乡”打个招呼,然旋即就打消了这念头,而是放缓脚步,不露痕迹的仔细去听。
“装病……打晕……逃跑……躲进山林……”
阿苏谢在瞬息间虽听不完整,但因那些役夫以为旁人听不懂精绝语,声音没有压得足够低,故让他真真切切的听到最关键的几个词语。
他行商多年,阅历和见识足够丰富,脚步未见丝毫停顿,径自继续前行。
待得行出里许,见得路边临时搭建的大片营帐,他又是叫停商队,让伙伴们将驼队赶下路边稍事休整,自己则疾步往营帐行去。
数刻后,大队汉军赶至,千余步卒手持刀枪,将两里方圆内的所有役夫尽皆押解回临时营地,更有百余汉骑在周边巡视,以免放走漏网之鱼。
汉军将官唤过阿苏谢,沉声道:“你且去认人,宁可认错一千,不可认放过一个!”
阿苏谢忙是谦卑的应诺着,领着十余名军士,从近千名西域役夫中指认出适才那几个精绝老乡。
噗~~
利刃入肉,军士挥刀斩杀了一名意欲反抗的役夫,鲜血四溅,周围的役夫远远避开,吓得瑟瑟发抖。
大多数役夫不知内情,却也生不出甚么反抗心思,盖因那只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严刑拷问,彻查同谋!”
汉军将官冷冷看着那数名涉嫌作乱的役夫,复又举步近前,抬手拍拍阿苏谢的肩膀道:“你既是会精绝语,就帮着审问,必会得到更重的赏赐!”
阿苏谢眼神大亮,愈发谦卑的千恩万谢,丝毫没在意那些精绝役夫满含仇视与绝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