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男人!”
泰丽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想到,在生人面前这样随便说话不好。
对面那个女人惊讶地看着她。
“恨男人?”她重复泰丽莎的话“那么谁给您买裘皮大衣,买首饰,买好看的袍子和管您的吃、用、穿、戴呐?”
泰丽莎听了这话反倒吃了一惊。惊讶之余,她看出来眼下坐在对面的那一位肯定是一个操皮肉生涯的高等妓女,关于这种人,她听得多了,她亲爹就是为了这种人从她母亲那里搞了那么多钱。
那和她搭讪女人浓装艳裹,尽管说眼下时兴浓妆,但这个女子的打扮还是太出格了一点。
她的穿着也特别时髦。
她的帽子上插了一堆羽毛,斜斜地戴在她卷曲的黑头发上,格外風騒,饱子里面衬的是最时兴的腰垫,而不是过去的裙架。
泰丽莎还注意到她浑身多么珠光宝气。
她耳朵上,她逃陟绒外衣领口下的脖子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钻石。指尖上的戒指成串,手腕上戴着镯子,一句话,穿金戴银,排场和时髦无出其右。
这个妇人对泰丽莎那样打量她感到很高兴,她说:“让我们相互介绍一下吧,我叫塞莱丝蒂圣蕾儿,您到了巴黎后就会听说我这个人的。
说完,她等着泰丽莎回答。过了一会,泰丽莎才勉强张口说:“我我叶泰丽莎波薇。”
蕾儿回答说:“认识您很高兴,小姐,但是我不明白您究竟为什么恨男人!再说您模样儿又长得水灵,咱可不是在吹捧。”
“谢谢您的美言”泰丽莎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想在巴黎找一个厨师的差事。”
“厨师?”蕾儿启朱唇发出一声尖叫。“天哪,您为什么想去当厨师,看样子您还真打算子。”
泰丽莎小心地选择用词。
“我得混碗饭吃,”过了一会她又说道:“厨师这一行我挺在行,给人家大人物都做过饭,我寻思在一个美食之国找工作不会费劲。”
“没错,”蕾儿说“甚至于先生,我在伦敦和他住在一起也有一个法国厨师,要是在巴黎,我才不吃他做的饭菜呢。”
接着,象是希望给泰丽莎加深印象,她又说道:“由于您也是从英国来的,您没准儿听到过我的一位朋友勒德格罗夫勋爵,他在哈佛德郡有一幢很大的房子,在伦敦的那所宅院就更舒服了。”
泰丽莎摇了摇头。
“我一向住在乡下,很多大人物我全不认得。”
“那么希望您在巴黎过得快活,”蕾儿说“我向您打包票,那里不少男人会劝您去干一点儿别的,那比给他们做饭可强!”
她话中有话,那黑色眸子流露出泰丽莎看不懂的眼神。
她在追忆,过去是否听到过勒德格罗夫勋爵的名字她居然会去英国,这似乎很奇怪。
蕾儿象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说:“先生很有钱,出手又大方,就是老了,你要知道,我可是青春年少,放着巴黎受捧的日子不过.倒去陪这么个老先生在英国耗日子呀!”
泰丽莎笑了。
“这我明白,我知道巴黎是个花花世界,人家说的不假呀”
她们有一阵都没有说话,后来育儿说:“我一直在想,没准儿能帮您找一份厨师的工作。”
泰丽莎立即问道:“您能吗?太谢谢了。说真的,我在巴黎一个熟人也没有。”
蕾儿看着她,象是打定主意要问个水落石出。她问道:“您说讨厌男人,是真心话吗?”
“我恨他们!”泰丽莎回答说“他们残酷无情,自私自利!我已经发过誓终身不嫁。”
泰丽莎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奇怪的表情,好像那一位在想一件什么有趣而又过瘾的事情似的。
过了一会,蕾儿才开口说:“小姐,告诉您我打算怎么办吧。我会给萨雷侯爵的秘书写封信。”
泰丽莎全神贯注地听着。蕾儿继续说:“那个男子风度翩翩,人见人爱。他照管侯爵的房产和庄园,每一处都配了一名厨师,经验丰富,而且他认为都是烹调高手。
泰丽莎吸了一口气“您以为他会雇我吗?”
“没有正式受雇以前,您见不到他本人,不过亨利布朗托梅先生是会雇您的,如果他看中您的手艺、能讨老板好时。”
“您真是太,太好了,”泰丽莎说“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对我发这么大的善心。”“因为您接走了罗弗,我要报答您,”蕾儿回答说“我同先生说过,我不喜欢狗可是没有哪个英国人理解这一点。就拿他们的马来说吧,马对他们简直比女人还重要!”她笑了起来,尽管声音中带着一种气愤。她继续说:“那个侯爵正是您说的那种男人:残酷无情,自私自利,他只想到自己,伤了人家的心根本不管。”
泰丽莎睁大眼睛听着,这时她说话了:“您要把我送到这样一个人那里去吗?”
“不是送到他那里,”蕾儿带着不屑的口吻说“而是给他当厨师,我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厨房里有个女人,看到女流之辈除了给他取乐外还有一技之长,他会大吃一惊的。”她讲话时怨气冲天。泰丽莎在听的时候,猜想那位萨雷侯爵在某些方面伤害过蕾儿,因此她始终耿耿于怀。
蕾地拿起了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用金子打的钱夹,钱夹的一角用宝石镶着她的缩写姓名。
从钱夹里她抽出一张印有她名字和地址的名片,涂鸦式地在背面写了几句话。她说:“把这交给布朗托梅先生。您在香舍丽村大街的萨雷大宅一定会找到他的。那个地方谁都知道。”
泰丽莎从她手里接过名片,说:“太感谢您了,您这样帮助我,真是发善心响。但愿有一天我能回报您。”蕾儿笑了。
“您已经报答过了。您看吧,小狈在侯爵的别墅里会过得美着哩!”
泰丽莎的眼光移到了狗身上。
能在乡下、而不是巴黎找到工作,这一点她想都没敢想。
她现在觉得,只要她和珍妮带着罗弗一起可以在乡下什么地方找个活,那敢情好,何况日后叔父要想找到她就更难了。
蕾儿好像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当,她摘下头上的漂亮帽子,打了一个呵欠还伸了一下懒腰,头枕着漂亮的皮大衣躺在座位上了。
“我累了,”她说“先生还挺舍不得放我走哩,您看怪不怪。”
她又打了个呵欠,泰丽莎受好奇心驱使,忍不住问道:“他爱您吗?”
“爱?什么叫爱?”蕾儿反问道。“他还不是因为我逗人喜欢,和那些摆臭架子的英国小姐们不一样,那些人谁都瞧不上眼。”
泰丽莎笑了。
“在您看来,她们就是这个样子吗?”
蕾儿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眼睫毛由于涂了大量黑油,在脸颊的衬托下,显得乌黑乌黑的。
“先生说的不错:‘英国女人是给人生孩子的,法国女人是给人找乐子的!’。”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了,不过泰丽莎却听到了,她知道珍妮也听到了。珍妮坐在车厢的对面,招手要泰丽莎过去,她于是蹑手蹑脚地挪到珍妮身边,免得惊动蕾儿。
坐下后,珍妮用英语对她说:“小姐,您怎么能同这种女人搭话?您那可怜的亲娘会怎么说,我不知道!”“她人很好,”泰丽莎小声回答说“她给我写了一片介绍信,凭这个咱们没准儿能找到活儿干,小狈也有地方落脚了。”
在泰丽莎挪动地方的时候,小狈跟着她,现今,它已经跳到她旁边的座位上,把头搁在她腿上了。
小狈那双美丽的棕黄眼睛望着她,象是求她能善待自己。
她一边抚慰小狈,边对珍妮说:“尽管放心,但是切记别用英语叫我‘小姐’,记住咱们只不过是找活干的普通法国人。”
“普通人!”
珍妮轻声地念了这几个字,泰丽莎知道,她还想争辩,说蕾儿是个不正派的下三烂。她也许是个下流女人,但是泰丽沙不能不想到,她关于英国女人的那番议论不无道理。她在母亲葬礼上见过霍姆家亲属,当时她想,她们都是语言无味、面同可憎,没有一个显得有教育。她这下明白了,父亲的亲戚不仅因为母亲身上有一半法国血统而百般看不顺眼,而且还由于她年得漂亮,当然,还有钱,而妒总她。
但是不论她装法国人装得多么像,她还是保留着英国人的思想感情,这就么说,蕾儿这种女子道德败坏,决不可与之交往。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她们现在同坐一列火车,要几个小时之后才到巴黎,对蕾儿友好、坦诚的态度还有就是她那讨人喜欢的魅力不能漠然置之。
每次车停站又再开动时,乘警总是把她们的车厢门锁上,以免她们受到其他乘客的打搅。蕾儿说话的神气、她的女性温柔对他们都有一种吸引力,因为他们都是男人。她竭力提醒自己,这仅仅是她的想象,但是母亲生前一贯教导她,要善于观察,要运用直觉,最根本的一条,是切勿以貌取人。
在她们抵达巴黎时,泰丽莎发现自己在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父亲为什么厌倦祖国、为什么宁愿同蕾儿这样的女人鬼混能够理解。
她于是警告自己,她一定是昏了头才产生这种想法,因为她父亲的行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会恨他,蔑视他,一直到死方休。
抵达北站时,一路上睡了不少的蕾儿叫道,她已经精疲力竭,她打算一下车就直接上床,睡它个一天一宵。
“如果您接受我们劝告,小姐,”她说“您也会这样做的。”
“言之有理,”泰丽莎谦虚地说“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快到午夜了,我不知道,我和我的朋友能不能找到一家象样的安静出租房屋。”
“我敢肯定,您说的那种房子多的是,”蕾儿说“但是住旅馆比较安全,我知道在圣奥诺雷街有一家旅馆,对你们来说,也许贵一点,但是至少你们特别讨厌的男人惹不到你们头上。”
泰丽莎一副害怕的样子。
可能有些她不认识的男人会找她讲话,对她表示友好,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去罗浮饭店吧,”营儿说“我向你们保证,那里的服务会让你们觉得钱花得不冤。”
“谢谢您,就照您说的吧,小姐。”
“有人在站上接我,”蕾儿继续说“咱们现在就说再见吧。”
泰丽莎惊讶不已。蕾儿笑了,她说:“您长得太俊了,我的好姑娘,我可不放心让他见到您。”
现在泰丽莎感到吃惊了,她想蕾儿准是在开玩笑。
车进了月台,蕾儿把身产探出窗外,用眼睛搜索着,终于高兴地叫了一声,挥劝她那戴着华贵手套的手。
等到火车停卜来,车门一开,她就跳了出去,泰丽莎看见她伸出两只胳胁抱住了一位男子,那人高高个子,仪表堂堂,头戴一顶高帽子。
论年纪他不算太年轻,但是他的皮领大衣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两名身着制服的佣人显然是他带来的,他们走进车厢来取蕾儿的皮大衣和首饰企,这时,她挽着他匆忙走上月台,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一眼泰丽莎。
她和珍妮下车要慢得多,在他们把一大堆行李收拾好时,那位同她们一起度过许多辰光,逗人喜欢和珠光宝气的太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们雇了一辆马车从车站去罗浮饭店,小狈罗弗就坐在她们旁边的座位上。途中,珍妮说:“我看小姐您还是把那女人的名片撕掉为好,这种介绍信不要也罢。”
“不,我得留着!”泰丽莎提高嗓门说“珍妮,别犯傻了!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们甚至连到哪里打听工作都不知道。”
“这女人是个贱货,如果您在一个体面的家庭里找到工作,她那介绍信顶不了用!”珍妮嘟嚷着说。
“我当的是厨子,就别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对雇主为人处世是个什么样子,统统不关我的事。”泰丽莎答道。“再说,按她说的情况来看,要是咱俩干活的地点是在乡下的话,和那位侯爵先生怕是连照面也难得打哩!”
“但愿如此,小姐,”珍妮道“我这么琢磨,没准儿您还是听叔老爷的话留在英国好些,怎么说也是本乡本土嘛!”
“你这话我懒得回答,”泰丽莎回答说“要不然我。开口就来气。叔叔给我搞的那些明堂实在太不要脸了,再说我早就有言在先,我谁都不嫁,更别说是霍姆这一姓的。要不是知道我阔了,他们认得我是老几哩!”
泰丽莎没有再争辩下去,因为她知道,珍妮已经累了。
她们被分别领进了两间卧室,房间谈不上讲究,但至少还舒适。泰丽莎脱掉衣服,立即上床睡着了。
她入睡前才知道罗弗蟋曲着身体躺在床脚下。她拍着它道了晚安。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近中午时分了。
她按铃叫来了一个小传应生,要他牵着罗弗出去遛遛,这才把衣服穿好,享受了一顿美味早餐,包括新月形面包和热咖啡。她感到心中充满厂春天的喜悦,她严阵以待,准备沉着面对一切可能的惊涛骇浪。
她不得不把小狈留在饭店,自己独自一人坐上马车前往香舍丽榭大街萨雷侯爵的府邱。她料想这座房子一定是气势恢宏,房子四周的金顶栏杆和高耸的铁门内的花园也被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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