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向前,缓缓俯下身,这时有一缕说不出有多么清甜的香味逸入鼻中,他始终阴森的双眼逐渐有了笑意,僵硬的唇角也略微往旁扯了扯,刚见到这口粗糙棺材的晦气已经完全被充斥口鼻闻的香气给驱散了。
他伸出手指,触了触她脸上光滑细致的肌肤,抚了抚那闪耀著褐金色光芒的秀发,再握了握那柔软一如初生婴儿的小手,然后他沉默的凝视躺在棺材里的她,像是在静静消化这绝世美女所带给他的震撼。
忽然,他的瞳孔急速缩小,额间青筋微突,霍地站起来,走到原来的香雪公主面前,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注视著棺材,不断发出吊诡的笑声。
这吊诡的笑声并不太大声,却似从地底深处发出,带著一种阴森森、冷飕飕的感觉,令听者觉得毛骨悚然。
笑声歇止,他又恢复那石雕般的冷硬表情,淡淡地道:
“很好。”
他只说了这一句“很好”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思考的时间永远比说话的时间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永远给人一种深沉且难以取悦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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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被关在一座营帐里,这座营帐里关的全都是女人,香雪、伊兰、欢儿、还有六皇后吉思儿以及六皇后的贴身侍女。
行军床上坐著香雪、伊兰以及欢儿;欢儿拿了一条湿毛巾帮伊兰敷著肿胀的脸颊,香雪则将脸埋在自己双手内,她此刻非常难过,因为她误会了铁穆尔。
吉思儿一听说她离开大都的理由之后,不断地摇头,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我早该知道这世上像我一样又有美貌又兼具智慧与冷静判断力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她冷冷地道:“你也应该知道铁穆尔对女孩子可以说是来者不拒,他若真的喜欢耶律晖的女儿,就绝对不会抬出妹妹的头衔来跟自己过不去;他若说是妹妹,那表示他压根儿不会想去动那个什么怜儿的,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香雪点了点头,她现在简直恨死自己了。
吉思儿锐利的目光凝视著这个举世无双的美女,心里其实也在暗暗高兴,这样的美人的确应该属于她的儿子铁穆尔,幸好她跟伊兰掉了包。
以前她一直在烦恼如何让铁穆尔正视权力的重要性,现在她不需要烦恼了,一旦铁穆尔知道香雪落入彻勃手中,他将会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的重要性,因为没有权力的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她轻声对香雪道:“现在,你应该知道铁穆尔跟耶律晖关起门来商量的究竟是什么事了吧?”
她点点头,将脸深深埋入自己的双手之中。
如果她早知道大汗已经驾崩,皇太子已经被二皇子彻勃杀死的话,她就会明白铁穆尔为什么要匆匆赶回大都,也就会明白怜儿的话全是谎言了;但是现在已经晚了,她只希望当铁穆尔顺利打倒彻勃时,能原谅她的无知。
相较于其他人的忧惧,吉思儿对自己目前的境况一点儿也不感到忧心,她的嘴角甚至不时的泛起得意的笑容,她的装扮虽然不再亮丽,但是她的眼神却发出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光彩。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铁穆尔是条龙,只不过很多时候他都表现得像条虫罢了;我一直强调斗争的必要性,斗争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斗争能把一条沉睡的龙唤醒,斗争能使铁穆尔正视自己的本能”她边走边说,越说越激动,越说脸上的光彩就越是明亮。
“我早就知道会发展成今天这一种情势,大汗会因纵欲过度而死,皇太子斗不过梁王,梁王则容不下我们家铁穆尔,那么为了生存,铁穆尔就必须起来战斗。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它来得比我预估的还要早很多年呢!”
伊兰忽然浑身发抖,因为吉思儿的脚步突然来到她面前,不言不语地盯著她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大汗的。六皇后六皇后您饶了我吧!”
大汗是死在香车里的,至于为什么会死在香车里?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怪你。”吉思儿的语气非常温和,她甚至执起伊兰的手放在自己掌中紧紧握住。“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没有人害死大汗,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行,却偏偏不加以节制,还迷信巫医的话,修炼什么御女术,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根本就不怪你。”相反的,她还得感激她呢!她让自己苦苦等待的一切提早发生,她让她提早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怎能不感激伊兰?她怎么还会责怪伊兰?
她就这样兴奋地站在帐门口,等著月亮落下,太阳升起,等著战争到来。这场战争,她实在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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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勃的军队自北而下,铁穆尔的军队则由南而上,浩浩荡荡,密如联珠的军马踩碎了四月新生的嫩草,天地间充满了战争的气味。
两军在彼此视线可及的地方停顿下来,静静对峙,四周忽然陷入如死一般的寂静,似乎空气都已凝结。
突然,彻勃这边传出轻蔑的笑声,原来几个大将一见对方领军的人居然是整日花天酒地、只晓得在女人堆里打滚、大汗最不器重的晋王铁穆尔,而不是经历数百场战役、战争经验丰富又老到的宰相耶律晖,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了下来,于是他们忍不住发出轻蔑的哼笑,只因这场战争实在是可以不必打了。
只有彻勃,他全身的肌肉收得更紧,瞳孔也因戒慎而收缩。
他知道铁穆尔绝非泛泛之辈,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的不普通。过去这二十几年来铁穆尔始终在装懦弱、装迷糊,可他却始终不敢小觑铁穆尔,只因为会装懦弱迷糊,也愿意装懦弱迷糊的人才是最精明、最可怕的。
现在他全副武装,坐在战马上,立在军队的最前方,往昔那种总是疲倦、懒洋洋的神态已完全失去踪影;现在的他气焰逼人,威风凛凛,看上去如同天神下凡,轩昂异常。
彻勃忽然感觉到强大的压力袭来,虽然他手边有父汗带去上都游猎的一半军队,还有他派人去西夏请来帮助他的铁骑,但他仍然感觉到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只因铁穆尔从来没有带兵打仗过,父汗根本不信任他,也就没有安排任何一场战役让他参与,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就无从得知他打仗的方法、打仗的技巧,也无法得知他的习性与弱点。一个完全没有底细的敌人若不是最容易打败的敌人,那就会是最难缠的敌人,而他相信铁穆尔是后者。
他听见身旁的大将在笑,便很想挥刀抹去他们的笑,因为这表示他们有了轻敌之心,这在战场上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但是他却不能阻止他们的笑,因为那表示他介意铁穆尔的实力;现在他必须装出一副自信满满、毫不在乎的样子。
他凝视著铁穆尔,用他那森冷得让人愉快不起来的声音道:
“铁穆尔,我记得你一向性情懒惰,迟起早眠,极爱风流快活,今天怎么忽然变了个样呢?莫非你之前都是装出来的?你故意装风流、装懒散,好让我和耶木罕失去戒心,以为你对这汗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铁穆尔耸了耸肩,淡淡地回道:
“也许是吧!我对汗位当真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只是汗位,他对战争也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甚至是非常厌恶的。
彻勃的眼睛里射出凌厉又可怕的光芒。“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铁穆尔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可奈何。“有人把箭头瞄准你的时候,你还能继续装迷糊吗?”
彻勃笑了,他笑的时候此不笑的时候还要阴险残酷。“我也可以不把箭头瞄准你啊。”
铁穆尔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感到愉快,他淡淡地回道:
“你不把箭头瞄准我,却让我觉得比被箭瞄准了还要难过,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得担心你什么时候又要将箭头瞄准我。”
彻勃沉默了一会,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铁穆尔啊铁穆尔,你果然是一个最精明的人,你可知道太精明的人通常是活不久的。”
“是吗?幸好论起精明,我万万不及二哥你啊。”言下之意就是说,彻勃的命将比他的更短。
铁穆尔身边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彻勃的脸阴森森地抽搐了几下,他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跟铁穆尔对话了,因为已经没有对话的必要。
当敌人的军队远少于自己时,采取包围战术是一个绝佳的方法,彻勃当然也采用了这种方法。他分四路进击铁穆尔的军队,铁穆尔却集中所有兵力,只管朝彻勃的主力军攻击;彻勃见铁穆尔对夹攻的军队视而不见,只倾注全军朝他进发,不禁有些错愕,因为这样一来,就变成自己兵薄将寡,以少迎多了。更何况铁穆尔身边的将领全由耶律晖一手训练,任何一个都是万夫莫敌的大将,他也没有把握能打赢任何一个,现在全集中起来对付他,他如何能不害怕?
他既然心生畏惧之意,便拨马转身逃走,将士们见主帅竟临阵脱逃,当场军心大乱,阵形溃散,兵败如山倒。铁穆尔生平这第一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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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吉思儿得意地笑着,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被当成人质绑在树上。
彻勃已经连续赏了她好几个耳光,她的嘴角也流出鲜血,却仍然无法阻止她那刺耳的笑声。
“六皇后,请你别再笑了,请别再刺激他了。”香雪拜托地道。她左右挣扎,牛皮绳却越缠越紧,紧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不只是彻勃厌恶听到吉思儿的笑声,连她也觉得这笑声实在十分刺耳。
“他不会杀我们的,要杀我们就个需要把我们绑在澍上,还费力地在我们面前挖这么一个大洞。”她看着越挖越深的洞,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就凭这么一个简单的伎俩就想教铁穆尔上当,真是太小看铁穆尔了。
“挖深一点,再深一点,动作快!”彻勃握紧双拳,散发里那双如狼般的眼射出狂乱的光芒。他还没有输!至少他还有两张王牌,这两张王牌足以扼住铁穆尔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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