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社楼下,李安阳的休旅车停在街边,人在人行道上踱步。
他在等人,等一个近日教他心神不定的女人,他跟她约好了晚上一起看电影。事实上,是她主动约他的,她说多看好莱坞电影有助于练习他的英文听力。
他跟她约六点在杂志社楼下见,结果他在公司开完会便坐不住,心慌地赶来,到现场也不过五点,足足早到一小时。
靠,李安阳,你就不能镇定一点吗?他暗恼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跟女人约会,这么兴奋做啥?在公司里多处理几份文件,等时间到了再从从容容地现身,这才叫潇洒。
结果呢?堂堂男子汉居然沦落到在街边当电线杆,真凄凉!
“x!”又是一声诅咒,他恨自己为了个女人英气尽失,不像个男人。
恨归恨,双脚却像生了根,就是走不开。
至少到路角那间咖啡店喝杯咖啡也好啊,杵在这里干啥?他骂自己。
骂归骂,双脚却自有主张,就是死不肯离开。
他无奈,只好继续等,男儿壮志在这一小时内逐渐消磨。
终于,他等到她了。她穿一袭棕色几何花纹民族风连身裙,同样花色的围巾,围巾上别一只大大的珍珠水钻胸针,超亮眼,头上戴一顶可爱的针织帽。
优雅的倩影映入他眼底,他忍不住想微笑,一颗心像喝饱了酒,摇摇晃晃。
他迎上去。“嗨。”
夏蕾抬眼,很木然地望着他,似乎一时不明白他为何出现在此。
“嘿,别告诉我你忘了。”李安阳很受伤。“你不是说今晚要请我看电影吗?”
“看电影?”她呆呆地重复。
“哈利波特。我是对这种小表看的电影没兴趣啦,不过既然有人要请客,又对练英文有帮助,我就勉为其难来陪你看看喽。”明明期待得很,表面还要装酷。
“我们今晚要去看哈利波特?”夏蕾还是很不给他面子地处于状况外。
他脸上开始浮起三条黑线。“你真的忘了!”
“对不起。”她道歉,不像平常那样跟他唇枪舌剑,柔顺地道歉。
他骇一跳。“夏蕾,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睁着雾蒙蒙的眼,摇摇头。“没事。”
没事才怪!她整个人很不对劲。
李安阳攫住她的肩。“你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他摸她额头。“好像没发烧,你头痛吗?”
“我很好。”她拉下他的手。“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她到底怎么了?李安阳皱眉,奇怪夏蕾的心不在焉,他扶她来到车前,故意不替她开车门,她竟也没抗议,自己打开车门乖乖坐上去。
他惊站一旁,肯定绝对有问题。
这不是她!一向最注重礼节的她怎么可能允许他不替她开车门?
他跳上车,也不开车,转头狐疑地打量她。
“你看什么?”她愕然。
“夏蕾,你老实说。”他难得正经八百。
她心一跳。“怎样?”
“是不是杂志社又出问题了?又周转不灵了吗?”
“没有啊。”她摇头。“最近这两期我们都没让竞争对手抄袭到,销售量已经有明显回升。”
“不是公司的问题,那是你私人的事喽?告诉我什么事,我能帮忙的,一定挺你到底。”
她没说话,出神地看着他。
“你说啊!到底什么事?我不相信解决不了。”他语气急促,看得出来真的很为她担忧。
她瞪着他,眼眸更蒙眬了,良久,才涩涩地苦笑。“我妈要我回去,你也帮得上忙吗?”
“你妈?”李安阳讶异。从来不曾听她提起自己的家人,这还是第一次。“你妈要你回家干么?相亲吗?”伴随这猜测而来的是胸口一阵刺痛。
她摇头。“只是吃顿饭。”
“只是这样?”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回去啊。”
她沈默。
“啊,是不是就是今晚?”他自以为是地猜测,以为自己找到她情绪低落的原因。“早说嘛!反正我们电影哪天都能看,又不一定非要在今天。哪,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连忙拒绝,似乎对他的提议感到很震惊。
“没关系,反正我晚上也没事。还是你家住太远了,你不想开高速公路?那我送你去松山机场。”
“在天母。”
“喔,天母啊什么?天母?”他愕然。“那不就在台北吗?”
她点头。
他茫然地望她。“我还以为你家住在南部呢。既然在台北,当初你卖掉房子不就可以直接搬回家吗?为什么还要来我家住?”
“那不是我家。”她冷冷地板着张脸。“我从很久以前就搬出来了,不可能再回去。”
“为什么?”
她别过头。
看她这副冷然的模样,他也猜得出,她们母女之间必然有些不愉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还是不要多问好了。
“不管你跟你妈之间有过什么,既然你妈希望你回去陪她吃顿饭,你应该回去一趟,不论怎样,她总是你妈,这种血缘关系斩不断的。”他柔声劝她,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径自发动引擎,往天母的方向开去。
她可以抗拒的,如果她真的不愿回去的话,她可以马上要求下车,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瞪着窗外。
于是李安阳知道,其实夏蕾也并非全然不想见到母亲,她只是嘴硬而已。
人嘛,终究是渴望亲情的。
他打开cd音响,让音乐流泄。这片cd是他刻意从唱片行买来的古典乐精选,相信她一定喜欢。
她听到了,微微震动一下,转过头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古典乐了?”
“昨天。”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笑。“我觉得还挺好听的。”
她瞅着他,很难想象他跋扈飞扬的个性会静得下心听古典乐。最近,这男人做了很多不像他会做的事,常令她吃惊。
如果夏蕾再仔细深究,她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可惜她现在满腔心事,都挂在即将来临的家庭聚会上。
虽然母亲一再对她保证,今晚纯粹只是她们母女俩聚餐,但她真的很怕,万一吃到一半父亲回来了呢?
她该怎么面对那个从来不把她放在眼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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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栋?”
在夏蕾的指示下,李安阳将车停在天母一栋四层楼的欧式豪宅前,他震惊地瞪着眼前气派的建筑。
“原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扁看这栋豪宅的气势,他就能断定夏蕾的家族来头不小,说不定还是那种富上好几代的名门望族。
“谢谢你载我来。”夏蕾没回答他的问题,开门下车。
他跟着她下车,看她在黄铜雕花大门前徘徊,迟迟不肯按下门铃。
彷佛过了一世纪,她才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所有的勇气,按铃。
避家听见她的声音,马上开门,出来迎接。
李安阳目送着夏蕾走进去,有种错觉,彷佛她从此走入另外一个世界,与他不同的世界。
他忽地感觉心慌。
但他一动也不动,没出声喊她,只是静静目送着她,看她穿过庭园,走进大宅。
他该走了。
李安阳转身,告诉自己任务终了,他该回家了,但心跳着,呼吸急促,身体僵着无法动弹。
她还会再回来吗?他莫名其妙地忽然有这想法,感觉她这一走,便永远不会再回到他家了。
她是名门千金,只要肯对家人开口,还愁没地方住吗?何必寄人篱下?
她不会再回来了,他再也不能看她穿着轻松的家居服,一面教他英文,一面调皮地调侃他笨了。
他再也不能看她穿着那双彼得兔拖鞋,像煞林间精灵似的站在他面前,好无辜地作弄着他了。
这一星期的美梦,就要幻灭了。
太短了,真的太短。
李安阳黯然,在星夜下沈浮着心,许久之后,他用甩头,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身后却有一串急促的跫音毫无预警地追上来。
“李安阳,你等等我,你别走!”是夏蕾。她尖锐的喊声竟藏不住绝望。
他震撼地转身。
她提着裙襬,不顾淑女形象朝他奔来,雕花大门上了锁,她又拉又推,焦急地想打开。
“夏蕾!”他被她不合常理的举止给惊动了,大踏步走向她。
“你等等我,带我离开这里!”她急促地说,或许是太慌了,双手竟然怎么样也打不开锁。“为什么打不开?为什么打不开?!”
“夏蕾,你冷静点!”他瞠目。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她用力扯,弄了半天,总算打开门了,但她身后,穿着一袭红色低胸礼服的中年美妇已追上来。
“蕾蕾,你给我站住,不准走!”
“妈,我”夏蕾仓皇回头,还来不及说什么,迎面一个耳光打过来。
李安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女人是夏蕾的妈妈?她为什么要打自己女儿?瞧夏蕾娇嫩的肌肤整个浮上一片红,李安阳一阵心疼。她妈下手可真重啊!
“你留下来!苞大家一起吃饭!”欧母疾言厉色。“你爸刚从美国回来,你姐姐跟姐夫等一下都会过来,你一定要留下来。”
“我不要!”夏蕾倔强地摇头。
“你给我留下来!苞你爸爸好好道歉。”
“我不道歉。”
“你!”欧母气得脸色铁青。“你这笨女儿,就非要这样惹你爸爸生气不可吗?你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学学你姐姐?每次见面都把你爸哄得飘飘然。”
“姐姐是姐姐,我是我,爸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是你故意不想办法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脾气硬得像石头的女儿?撒撒娇,说几句甜言蜜语也不会?”
夏蕾硬气地别过头。
“你、你简直气死我了!”欧母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你再这么耍脾气下去,你爸真的不会留一毛钱给你!”
“我不需要他的钱。”
“你!”欧母脸色忽青忽白,超难看,过了几秒,她软下口气,硬的不行,来软的。“蕾蕾,我知道你不甘心,从小你爸就最疼蕴芝,把你当透明人,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你妈我不是正宫娘娘呢?你爸是觉得对不起蕴芝她妈,所以才对她特别好,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你不用说了,妈。”夏蕾冷然扬声。“不论你怎么说,我今天都不会留下来的。”
“你、你这丫头简直气死我了!你怎么这么笨?跟你爸耍什么脾气?装什么清高?你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钱你能活下去吗?你不要以为妈不知道,你那家杂志社周转不灵,就快倒了!”
“你消息落伍了,妈,我的杂志社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你!你还给我顶嘴?”欧母气得抓狂。“我生你这女儿有什么用?又不会说话,又不讨人喜欢,什么都比不上你姐,连个男人都抢不过你姐”
“妈!”夏蕾惊愕地喝止母亲。
“怎么?怕我说?”欧母尖酸地冷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暗恋英睿,偏偏人家现在是你姐夫。你坦白说,你不想回家到底是真的跟你爸赌气呢,还是不敢见你姐姐跟姐夫?”
夏蕾雪白着脸,僵站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个母亲竟能这样无情地揭自己女儿疮疤。
难道妈妈一点都不怕她痛吗?她蒙眬地望着母亲,泪水刺红了眼。
李安阳在一旁看得心跳狂乱,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踏过步子,挡在她身前。
欧母这才发现原来附近还站着个男人,她慌了,没想到方才教训自家女儿的丑陋情景全落入外人眼底,又羞又恼。
“你是谁?你想干么?”
“伯母你好,我是夏蕾的朋友,敝姓李。”李安阳尽量保持冷静,虽然心里有股冲动想揍这不讲理的女人。
“李先生,关于刚刚的事你别误会,我只是在劝我们家蕾蕾”欧母想解释,一辆平滑地驶过来的宾士轿车却打断她。
她闭嘴,懊恼地看着一个女人优雅地下车。
那是欧蕴芝,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白色套装,手提着粉色dior黛妃包,气质高贵到不行。
“夏蕾,你总算回来了!”欧蕴芝见到妹妹,好高兴,笑容灿烂。
夏蕾看着完美的姐姐,对比自己发散脸肿,一身狼狈,难堪地垂下头。
“怎么啦?”欧蕴芝察觉不对劲,看看她,看看李安阳,又看看欧母。“发生什么事了?阿姨,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这位先生是谁?”
没有人说话,气氛太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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