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你还有什么遗憾?”
“像我们这种捱惯了的人,一旦懒下来,不会享福,顿觉彷徨。”
“那么,不要写导演的故事,写你自己的故事。”
“三和,你指写小说?”
“什么都可以:小说、诗歌、散文”
“多谢指教。”
“认识你是荣幸。”
这时,花园外有狗吠声,咦,什么事?
冬虹抬起头“大富大贵在走廊,这不是我们的狗。”
三和微笑,他们真的已把这里看作自己的家。
她们两人走到花园视探,只见隔邻王老先生的狼狗不住斑吠,看到三和,又伏地哀呜。三和比较懂得狗性,她一怔,走近去“告诉我,什么事?”
狈只奔进屋内。
三和跟着推开落地玻璃窗进屋。
冬虹在身后说:“小心。”
只见三和一进去就出来说:“冬虹,打三条九,叫救护车!”
冬虹一惊,高声答:“我马上去。”
三和一进去便看见有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轻轻走近“王先生?”
脸朝下躺地板的正是王老先生。
三和不禁流泪“王先生。”
她过去探他鼻息,他一无生命迹象。
三和无助跌坐在地上。
狼狗过来伏在她脚跟。
她是最后与他说话的人。
十多小时前,他还与她谈及为人长辈之道:出钱出力、必恭必敬,此刻,他已辞世而去。老先生神色平和,像睡着一般。
三和的头垂到胸前,她与狼狗依偎成一堆。
冬虹在门口喊:“三和,你没事?”
这时,警车与救护车已经赶到。
三和站起来让他们工作。
她在门口接受警方问话。
“你是他什么人?”
“邻居。”
“认识他多久?”
“两年左右。”
“昨夜可有听到异声?”
“没有,一切正常,他的亲人在美国,我有地址。”
这时法医出来说:“看情形是心脏病猝发。”
警官向三和道谢,三和回到自己屋内,两只狼狗跟了过来。
三和轻轻问:“你俩暂时住我家可好?”
狈好像懂得她说话,马上走近。
“去同大富大贵做朋友,在我家,暂时就叫大恩大德吧。”
它们跑到后园去了。
三和把王家美国的地址电话交到警方手上。
警官唏嘘“独居老人下场悲哀。”
三和不出声。
第二天下午,王先生的儿子前来敲门,他总算赶回来。
三和马上问:“你的家人呢?”
“她们走不开,由我独自来办理遗产事宜,荣小姐,你也住在这一区,现在的屋价如何?”三和张大嘴,又合拢,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她终于轻轻答:“我不清楚,你可委托律师及经纪处理。”“是,是,”他搓着双手“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会叫搬运公司清理。”“王先生”三和说:“有两只狗”
“送到”他想一想:“爱护动物协会之类的地方去吧。”
“王先生,你如果不介意,我愿意领养他们。”
中年王先生有点讶异:“是吗,随便你。”
三和强忍着不满情绪。
中年王先生又说:“屋里杂物你要?要不你也可以进去挑。”
三和点点头。
他走了,片刻有房屋经纪陪着他回来,看两人笑逐颜开的样子,便晓得地产市道还不算太差。冬虹看在眼内喃喃说:“你看,从前,我觉得上天刻薄这种人,没配给他良知,今日,我认为无痛无痒是一种福气。”三和轻轻说:“他打算把屋内杂物全部丢到垃圾箱。”
“我们过去看看。”
“冬虹,算了,别多事。”
“我是一个写作人,我对万事好奇。”
她们跟着中年王先生及经纪进屋。
是,屋内的确没有特别值钱之物:家具、灯饰、瓷器、统统平平无奇,但,这是长辈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呀,处处有他的足迹手印。只听得经纪说:“面积相当大,景观也好,装修后焕然一新,一定吸引买家。”书房桌子上有一张旧照片,冬虹叫三和看。
只见是年轻时的王老先生与一个秀丽少妇合摄,这一定是他妻子了。
三和轻轻说:“此刻他们已经重逢,不再寂寞。”
冬虹拿起照片,一直走向客厅。
经纪还在说:“我可即刻替你放盘,你回旧金山去好了,这边有我,全无问题。”冬虹走近中年王先生,把照片塞进他手中“你,把照片带走。”
王先生愕然。
“这是你父母合照,带回家留作纪念。”
中年人瞪着苏冬虹“你是什么人?”
冬虹也瞪大双目“我是路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中年人怪叫:“老人年事已高,一定会辞世而去,他生前又不愿到美国家属团聚,我已尽了力,对得起良心。”三和连忙把冬虹拉开“我们要走了。”
中年人直喊:“不关你们事,好不好?”
三和把冬虹扯出门去。
三和叹口气“你怎么了?”
冬虹低头“一时浊气上涌。”
“我们回去做我们的事。”
大家又开始忙自身的生活。
冬虹问:“这样对待父母,可以吗?”
三和按住她:“只要生活得好,也就算孝顺了。”
冬虹气忿,她离开现场回家去。
世琦过来问:“怎么了?你们吵架?”
三和摇摇头“不,我从不与人争执。”
“这是你最难得之处。”
展云过来说:“这是我们在荣宅拍摄最后五天,开始倒数,依依不舍。”“真的?”世琦大吃一惊“这么快?”
三和也发呆,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唏,我们都快成为三剑客,怎么就要散场?”
三和笑“你喜欢三剑客传奇?我爱红色鹅肠花故事。”
她们坐下来,又开始絮絮聊天,说个不已。
“三和此刻有四条大狗在家,谁还敢上门来。”
“唉,有缘份的人上山涉水总会得找了来。”
忽然门外一阵引擎咆吼,世琦先侧着耳朵细听。
展云马上不出声,她像是知道这是什么人。
世琦蓦然站起来,一只蝴蝶般轻盈愉快般飞下楼去。
展云点点头。
她们马上多事地伏到窗口看风景。
只见世琦与一男子紧紧拥抱。
那男子驾驶一辆银色欧翼古董跑车,放肆地停在路中央,记者奔过来拍照,杨世琦却毫无禁忌。导演马上派人把他们请入屋内,紧紧关上门。
朱天乐责备:“世琦,你的造型不可曝光。”
世琦一直在笑。
她紧紧握住男友的手。
三和暗暗留神,这便是杨世琦在现实世界中的男伴了。这还是他第一趟出现。他去了何处?对,世琦交代过,他好似在欧洲开会。
三和对超过二十一岁仍驾驶触目跑车人士一概没有太大好感,只见这名男子粗眉大眼,十分活泼,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杨世琦高兴。世琦会得照顾自己。
展云轻轻说:“这人叫邓灼明,你听过邓氏企业吗,他是第三代唯一继承人。”三和不出声。
展云说:“别告诉任何人,邓某也试过约会我,不过我推却。”
“为什么?”
“邓某作不得主,他父母以及祖父母都在堂,还有三个叔父,分掌大权。”“啊。”三和点着头。
“你想想,一不能结婚,二不能赡养,这种男友有什么用?白白糟蹋时间。”“世琦怎么想?”
展云答:“各人要求不同,世琦喜欢恋爱感觉,这邓灼明因为不大用脑子,是以时间与精力都比常人充沛,是个恋爱高手。”展云咕咕笑。
她是人精,把世事看得如此透澈。
“可是他们家女长辈不喜欢女演员。”
三和轻轻说:“是因为他们家男长辈太喜欢女明星吧。”
“你说得对,连他父亲及三个叔父在内,全与女星有过绯闻,现在轮到他了。”“世琦知道这些吗?”
“我们都知道,他怎么不知。”
这时世琦扬手叫三和过去。
不知怎的,三和不想与邓灼明这样的人打招呼,幸亏屋子大,她躲到另外一个角落去。忽然助手捧了小瓶装琵琶牌香槟过来“荣小姐,世琦到处找你,她今日订婚。”“三和,你躲在这里?”
世琦终于找到她。
三和一边喝着香槟一边看着世琦不出声。
“他出来了,”世琦说:“家里反对,他示威出走。”
糟糕。
意大利西装,德国跑车,法国香槟这些开销,可由谁支付?
三和表情难看,五官全皱了起来。
世琦说:“他暂时住我家。”
三和微笑“直至几时?”
“他家人若真不能原谅他,我也能负担一个家。”
三和点头。
“三和,不要悲观。”士琦拉起她的手摇两摇。
车子引擎声又传出来。
世琦说:“他先回家休息。”
休息两字是工作的相对词,一个人没有工作,又何需休息?三和全不明白。世琦又说:“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布消息。”
“我明白,给他们邓家留些面子。”
世琦笑了。
整个现场并没有人恭喜她,她也不在乎,喜孜孜喝香槟,精神上她胜利了,斗赢男方家长,叫他们难堪,这段日子世琦一定受过邓家闲气。到了收工时间,邓灼明并没有来接她。
王星维说:“三和,百多瓶小香槟喝精光,大家都微醉,不宜驾驶,你送一送世琦。”三和答应下来。
世琦在路上一直打电话,没人接听。
她神色不安,到了家,箭步上楼。三和拉住她“我陪你。”
一到门口,只听得乐声震天。
推开门,看到大群年轻男女喧哗喝酒吵闹,把世琦清净简约的公寓变成一个杂乱肮脏的游乐场:他们都喝醉了,有人呕吐,有人在地上打滚,有人接吻脱衣,还有人蹲在玻璃茶几上用鼻子大力吸取白色粉末三和伸出手臂保护世琦。
一个年轻男子跌跌撞撞走到她们面前,用醉眼看了一会,笑说:“有两个世琦,我一定喝太多了。”说罢,咚一声跌在地上。
邓灼明呢?
他正搂着两个淘伴嘻哈大笑,根本没发觉杨世琦已经到来。
这时,管理员上来了“杨小姐,你回来啦,邻居举报你家喧哗,警告三十分钟之内你们不解散疯狂舞会,他们会报警。”世琦不出声,三和陪她走向卧室。
有一男一女赤裸躺在她的浴白里,看见有人进来,不慌不忙,眨眨眼说:“欢迎参观。”世琦替他们掩上门。
三和轻轻问:“打算怎么样?”
世琦沉默。
“看样子,他很喜欢这一种聚会:无拘无束,尽情欢乐,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时,卧室门打开,邓灼明站在门口“世琦,你回来了,朋友们都来庆祝我们订婚呢,出来唱首歌给他们听。”他伸手去拉世琦。
世琦挣脱。
“世琦,别扫兴。”
他伸手拉她,世琦躲到一角。
三和挡在面前“邓先生,请叫你朋友离开,舞会已经结束,邻居即将报警投诉。”邓灼明却讶异“我在家晚晚举行这种舞会,邻居从无异议。”
当然,他独居深山大屋,邻居哪里听得到,这里却是大厦公寓,只隔一幢墙壁。世琦用手掩住脸。
三和明白,世琦同她一样,忽然发觉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三和走到客厅,开亮所有灯。
“散会。”
避理员站门口,帮她逐个把人客赶走。
数一数,足足三十多人。
避理员说:“希望这种事不要再发生。”
“你放心。”三和向他保证。
客厅像台过风似,一地杯子酒瓶,一屋烟味。
三和打开所有窗户通风。
这时,浴白里的那对裸体男女匆匆走出来,各自穿着世琦的浴袍,仍然若无其事,嘻嘻哈哈离去。做人做到这样荒诞不经也是好事,说到底,私生活放荡又无伤害到公众。三和急急清除所有可疑葯粉葯丸。
正以为事情已经摆平,邓灼明却大发脾气,摔起东西来。
他理曲但气壮:“我的朋友来替我庆祝订婚,你却把他们赶走,这是存心驳我面子。”三和不禁光火“邓先生,你讲完没有?”
他霍地转身过来,伸手去推三和,呵动手打女人,罪无可恕。
三和一闪,手臂搭住他肩膀,使出柔道最基本一招,借力把他打横摔到地上。邓灼明躺着怪叫。
三和叹口气“我走了。”
世琦追上来“不,三和,你等一等。”
只见她拿起电话,急急拨了一个号码。
“邓公馆?邓灼明在以下地址醉酒闹事,请听清楚,请你们立即来接他走,十分种没有人来,我会招警。”三和意外,呵杨世琦头脑仍然清醒。
世琦放下电话。
那边,躺在地上的邓灼明干脆睡着,呼呼扯起鼻酣。
三和啼笑皆非“这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世琦颓然“我才订婚十二小时。”
三和安慰她:“总算试过,不枉此生。”
世琦想一想,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有点狰狞,那么秀丽的女子,笑得那样凄惶,真叫三和难过。
三和轻轻说:“也许,他只因为离家出走觉得彷徨,故此行为失常”世琦回答:“也许,但是,我哪有时间来研究他的心理状况,也不会有精力原谅他,给他第二第三次机会。”三和不出声。
世琦说下去“我自己也不过刚学会游泳,我没资格做救生员,他若不愿努力浮起,我不愿被他扯下水底。”终于搞清楚了。
这时,有人敲门。
三和看清楚,有一对中年男女站门口。
“我们是邓家的管家及司机。”
三和连忙说:“请进来。”
“哎呀,”女管家说:“大官你总是这样。”
可见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第七次八次,更无可能是最后一次。
杨世琦的决定完全正确。
孔武有力的司机扶起他,把他抗到背上,姿势纯熟,一言不发,走出大门。管家向三和至歉“对不起,打搅了,他打破毁坏了什么,请寄帐单到刘关张律师行索偿。”他们邓家已为子孙设计了一整套应付程序。
避家掩上门,与司机及大官一起离去。
三和说:“屋子里全是大麻味,你不如到我家休息,明天才找人来收拾。”“收拾?需要重新装修。”
“也好,万象更新。”
世琦说:“我不想打搅你,我去住酒店。”
三和陪她找到一家五星酒店,只得总统套房空着。
三和伸个懒腰“哎唷,累得走不动了,我就在客厅睡沙发。”
世琦微笑“三和,你真是好人。”
“什么?”
“你可是怕我自杀?”
三和不悦“我没那样说过,别把话硬塞到我嘴里。”
“你放心回去,我没有勇气伤害自己。”
三和拍拍她背脊“世琦,加油。”
“三和,你也是。”
三和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