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位大娘,能否麻烦你再给我一条被子?”
“被子?”见她神情焦灼,妇人连忙点头说有,转身回屋里取了一条厚实的被褥交给她。
然而在盖了厚厚两条被子后,路寒袖还是没有醒过来,他持续的昏迷,也持续的让她为他心急如焚。
少了光亮如阳的灿笑,妍致灵美的容颜似清减一圈。她长这么大,几曾如此愁容满面?如今为了个男人,却是心甘情愿。
“赶紧好起来吧,等你醒来,我保证不再连累你了。”
黯淡的眼里别无祈求,只愿他快快痊愈,令她放下心中大石,她便不再奢望这该死的侠女生涯了。
“哎哟!”
背上火辣辣的锥心痛楚,让路寒袖从濒临阎王地府的边境给拉了回来。他痛叫一声睁开眼,扭曲的脸上冒着涔涔热汗,他备感虚脱的喘着呼吸,心悸的不适感左右了他的思绪,脑袋瓜里迷迷糊糊的,呈现一片空白。
极力想辨识眼前景象,不料却发现一个妇人正将松垮面容凑近他。
“醒了?”声音里有着欣喜。
“痛、痛死我了”
“忍耐一下,我正在替你换葯,待会儿抹上新的葯膏便没那么痛了。”妇人在一旁捣和着一种闻来清新如绿草香的金创葯,预备涂在他的背上。
闭紧眼脸,路寒袖照着她的吩咐尽量“忍耐”为维护男子汉的尊严,他咬着牙没再吭声。
熬人赞许地看着他不断皱拧的脸和咬紧牙关的薄唇,将黑色葯膏抹上他受到重创的背脊伤处。
冰凉舒缓的葯性迅速渗进他的皮肤里,减去原有的疼痛,再睁开眼时,他突然发出心中疑问。
“她人呢?”
熬人起身端葯,听到他的问话明显迟疑了一下。
“呃你是指那位姑娘啊。”
“她人在哪里?”没瞧见那张熟悉脸孔,心底忽地涌起一阵不安。
她侧着头仔细想了想,像在考虑怎么回答比较妥当。“她她在睡觉。”结果却用了“睡觉”两字。
“睡觉?”他表情一僵,嘴角抽搐。没搞错吧?不必扭过头去看窗外也知道现下太阳大得很。“她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不安倏地转为不悦,他没好气的大声嚷嚷。“我挨了这刀躺在床上要死不活,而她竟然跑去睡觉?哼,没替我挡掉那刀就算了,她好意思让你这个外人来为我上葯?”
“哎呀呀,你说这话可得留点良心。”妇人横眉竖眼,撑大鼻孔,咧开嘴巴,没好气的伸手打他一记脑袋,管他正身负重伤还是个病人。“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儿替你换葯喂葯,伺候着你无微不至,今儿个一早她撑不住倒了下来,才让我逼着去休息的。而你竟然敢说这种天打雷劈的刻薄话?”
“四天四夜?”路寒袖的脸瞬间惨绿,难以置信自己躺在床上这么多天不省人事,更教他吃惊的是,那丫头竟守了他四天没睡觉,这“哼,那位小姑娘对你可是情深意重,你呀,最好说话小心点,不然哪,我这个外人见了都想赏你两腿。”
他微微一怔,望着眼前这位陌生妇人,只觉有些难堪。
“你你又是谁呀?”
“我?”妇人一哼,对他的态度十分鄙夷不爽。“我是住在这山里的独居老太婆一个,如果不是看到她背着你想尽办法下山寻医的那分执着,我才不救你这没心没肺的混蛋。”
瞧她脸色红润、身强体壮的模样,压根儿不像是什么“独居老太婆”何况她也不老。
“你你住这山里?”
“对!”妇人大力的把熬好的汤葯摆在他面前,满脸不肩地板着面孔。“劳烦你自己把葯给喝了,我可不像那个小姑娘,有那个耐性愿意一口一口的喂你喝下去。”
听到她的指责,路寒袖真觉惭愧与尴尬极了,不知如何化解她心中的愤慨。
“这位大娘,请你别这么生气,是我不好,不该说那种没天良的话。”
“哼!知道就好,不过我还是不想理你,你自己看着办,我要去煮点粥来给那个姑娘补补体力。”“是是”
“哼!”把头一甩,妇人踏着重步出了房。
“唉我这是招谁惹谁?”
摇摇头,他吃力地仰起身躯,试图动手端碗喝葯,然而这一起身却牵动背后的剧烈痛楚,他哇哇惨叫,却不知该怨恨的人是谁。
“算了,我不喝了,我宁愿慢点好也不要痛死。”他恼火地放弃喝葯这档子事。
挫败地卧躺回床上,将脸朝向另一边,他呼出好大一口气。
怎么会呢?
她竟不眠不休的守了他四天。
他百感交集的将脸埋进枕头里,不知心里蔓延的是感动还是感情。
想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想着她喋喋不休的表情,想着她轻盈出色的“武”姿,想着她这几日可能出现的担忧神情。
唉真不知道她身子要不要紧,若不是自己行动不便,他可得去看看她究竟碍不碍事才行。“咿呀”
原先被妇人关上的木板门复被推开,他纳闷心想:该不会是那位大娘心软又踅回,打算亲自喂他喝葯吧?
正疑惑不解之际,一双细滑柔嫩的小手抚上他两边脸颊,轻轻地将他的头转过来,他惊愕的瞪着来人,而来人在瞧见他瞠大的双目时也骇了一大跳。
“你你醒了?”秋漾影喜出望外的颤声喊着。
瞧见她又惊又喜的表情,路寒袖错愕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憔悴消瘦许多的清秀脸庞与娇弱身躯,什么都说不出口。
“真是,大娘怎地没告诉我你醒了?”脸上一扫多日的阴霾愁容,她再度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笑容。
挽起袖子,露出细瘦如柴的手腕,她细心地为他盖好脱落的被子,神态间并无任何不对劲之处,反倒是他的眼锁住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要探看出什么端倪来。
“来,我喂你喝葯,你小心点起身,别弄痛了伤口。”
“你你还好吧?”在他吃力的坐起后,关心的话不禁出口。
她有些怔忡,仿佛不了解他这问话的意思。
“我很好啊!”一抬眼,她马上理直气壮的笑了。“每天吃饱睡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倒是你!挨了这一刀可伤的不轻,不好好疗养是不行的。”简单略过自己身体的好坏。
“是吗?”他失望地自语。
“好了,乖乖把这碗葯喝了,伤才会痊愈得快。”一捧起葯碗,秋漾影发现葯已变凉,突然又紧急缩回。“啊,不成不成!这葯已经温了,我再替你换一碗。”正欲起身,察觉他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别忙!”他颇不自在的看了她一眼,再将手收回,方才瞬间的心跳加速,还在持续奔驰。“温了就温了,反正葯效没差到哪儿去,我马上喝。”不敢在她手臂上停留太久,他转而要去接那碗葯。
“你别笨了行不行?”秋漾影笑着敲他额头一角,硬是不给他喝那碗葯。“葯要喝烫舌的才有用。这不麻烦,我去盛另一碗给你。”没让他二度反对,她起身便朝外走去。
看着她明显瘦一大圈的身影,路寒袖只觉胸口一阵窒闷,难以呼吸。见她如此强颜欢笑的照顾自己,比在他身上多划几刀子还要难受。
这个笨丫头,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久,秋漾影捧着热腾腾的汤葯返回房内,额上淌了些晶莹汗珠。坐下后,路寒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发自内心的感谢话,她却已经开口了。
“这回真要谢谢那位伸出援手的李大娘,若不是她,你这条命也不晓得捡不捡得回来呢。”
“李大娘?”
“是啊,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背着你漫山遍野的四处乱钻,弄不清楚哪条才是下山的路,就这么转呀转的,走得我整个人都快倒了,结果这位李大娘就出现了,还好心的替我扶你一块回到她的住处,还替你治伤熬葯。”
“怎么,我们还在山上吗?”
“喏,先把葯喝了再说。”她想喂他,他却直接端过去一口气灌下,眉头皱也没皱一下。
见他喝完了葯,秋漾影这才耸肩说道:“一定的嘛,我又不认得路,连天南海北都搞不清楚,当然是没法儿找着下山的路。”
“这么说,这位大娘真的一个人住在山上?”他蹙起剑眉,总觉这当中有什么不对劲。
“应该是吧,我前前后后没瞧见其他的人了”她突然住口,随着他的问话慢慢理出一点头绪。“啊!有问题。”
“怎么你现在才想到?你这么机灵的人,照道理应该早想到才是。”
“我”还不都是因为要照顾你!秋漾影心底犯着咕哝,表面上却也只能笑笑带过去。“是啊,这些天我还真没想过这些事,现在看来,确实有蹊跷之处。”
“如果这景阳峰不许外人进入,那么,没理由这个李大娘可以长久住在山上,除非她也是那个什么龙吟堡的一分子。”
“嗯嗯,而且她一个!人住在这儿也是奇怪,我见她也没种菜、没养鸡鸭,也没鱼池,三餐食物不晓得从何而来。”她忖度着点头。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他凝重地问。
“我觉得?那你觉得呢?”
“这事愈来愈复杂了,我压根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秋漾影突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没再说话。
“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不似以往明朗灿丽,他不解询问。“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我想我该回去了。”下定决心,她说出口了。
“回去?”他心惊。
“嗯,出来都快一个月了,我有点想家,不想再继续陪你一块找那个叶红萸了。”扬起脸,她故作若无其事的答。
“你、你”对于她的话,他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话来予以挽留。
他确实说过只花一个月来找叶红萸,如今一个月的时间也确实将尽,但是,假如就这么放她回去的话
“不行!”他突然态度强硬地说道:“你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她瞪大眼,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因为没有我你回不了杭州城,而我还不能回去。”
“你只要送我到山下有人的地方,我自然可以雇辆马车送我回去。”
“还是不行!”
“你”轻咬下唇,内心里波动的情绪不知是喜是忧。
“再多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拜托你!”他有些焦虑的对她喊着。“我现在肯定这条线索是对的,如果要我现在放弃,我会很不甘心。”
“那也是你的事,为什么我要陪着你一块深入虎穴?”
“因为你现在对我很重要。”他脱口而出。
这刻,她像被鬼附身般的惊目瞠舌,呆呆望住他,两颊涌上窘迫的绯红,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说出“你对我很重要”这样赤裸裸的话来,莫非他爱上了自己?或者
“真的,你真的对我很重要,”他认真地直直望入她眼底,像在对她施与爱情的蛊惑,但其实他要说的是:“因为若没有你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是绝对没办法找着龙吟堡的。”
一会儿过后,原本平静的房内传出路寒袖惊心动魄的痛嚷声。
可想而知,他背上的伤又雪上加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