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溅起好高的水帘子。终究是没来得及,反把韩楚也扯进去。原说这一倒,多半要淹到湖里面;真要倒了,才知道这靠着亭子的一块,水浅得要命,也就淹到小腿的样子。
韩楚坐在水里,吐了口气“还好。”
“还好?”蕴蓝小声重复,眼睛怔怔地看那咫尺的亭子。
韩楚这才发现蕴蓝的脸色煞白,忙不迭抓了她的手,问:“怎么了?”
她的手冰凉,马上从韩楚掌里挣扎出去。蕴蓝看着近在眼前的亭子,心里想,我是不信什么不沾湿衣服就能圆满的,我是不信的可,为什么我就不能不沾湿衣服地走过去?为什么就不能?
就差这一步,竟然是自己先掉进来,竟然连带着他也摔进水里!
终究两个人都湿了怎么能够!
心里仿佛打翻了一只五味瓶,五味陈杂间不明白该露出什么表情,眼睛里居然又蓄了水!蕴蓝猛地合上眼睛,狠狠用手拍过水面,把头发也溅得湿漉漉。我这没出息的!还要为他流多少泪!
脸上刹那一片湿润,哪里分清水和泪。蕴蓝低着头,原先就很苦的笑,更是带上凄楚。终究是连骗自己也不行,终究是该分开。
她听到韩楚在身边站起来,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反而抱起膝盖,把头抵在膝盖上。
蕴蓝轻声说:“你走吧。”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觉得水气真是寒得沁人哪。
“”“你若有梦想,你就去追。我终究不是够强的女人,没办法和你一起追逐你的梦想,也没办法把你从摩托车那里带过来。所以你走吧。”
“”“既然不能顺从你,又不能改变你,那就没有完满。你在我身边要逼疯我,总有一天我要恨不得亲手结束你才好。与其不明不白死得无聊,你还不如把命赌给自己的志向。”
蕴蓝重复:“所以,你走吧。”
不要再见面了。她合上眼睛,仿佛听到许久许久前两人嬉闹玩闹的声音。那些声音时而真实时而虚幻,正逐渐离她远去。
到了24岁,终于能对自己的心结做个了断,从此少年时代真正远去。毕竟,即使那个人从昏迷中醒来,失去的三年亦无可挽回。
心就这样沉下去好了。她想。
水波动在身边,韩楚俯下身子,轻声地问:“你是不是在许愿?”他没有等蕴蓝的回答“你是不是许了愿,要不沾湿衣服地过这湖水进到亭子里?”他握住蕴蓝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自己那同样沾了水渍,漂亮而再没有笑的脸。
蕴蓝说:“如果没有掉进水里比较好。据说。”然后对韩楚笑了。
那个笑容一闪即逝,苍白美丽得让人心碎。
“那么掉进了水里又怎样呢!”那个人说的不是问句。没有征兆地,韩楚猛地横抱起蕴蓝,用有力的手禁锢她所有可能的反抗。即使衣服湿得那么厉害,衣服下面的躯体还是活着,年轻着,接触得那样亲密。
他的语气好似挑衅:“反正我不松手。那亭子那么近,我要进去我还是进去。就算身上湿了,就算真有什么诅咒,往前走不就好了!”他的脸真的已经是成熟男人的脸,他的语气是那样霸道“你休想我放手。”
蕴蓝听他说,垂着眼睑。她温柔地蜷曲手指,在韩楚胸前划过,笑得无谓“你的梦想,你要摆在哪里?”
“摩托车是我的梦想。”韩楚柔声说,垂下头,亲吻蕴蓝的脸颊,细细密密地吻过,终于不能不把心底最重要的话说给她听:“可是,你也是我的梦想。我对摩托车如何难以割舍,我便怎样无法离开你。”
蕴蓝猛地哆嗦了,然后用手臂紧紧抱住了她的爱人,把头抵在他胸前,哭了。
我早该告诉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早已是我的梦想。
他终于碰触了蕴蓝的唇。你我注定一生纠缠唇齿在用行动表明。是这样渴求彼此,眼神交会瞬间开始。
他们在月光怀抱中的碧水间深吻,树与藤无法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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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我现在不在,有事请留言。”
“喂,你好,我现在不在,有事请留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如需”
哒。
眼镜放下话筒。他回头看倚窗而立的古芊离“你给我的,真的是韩楚的号码吗?”
窗帘关出一片暧昧的暗色,古芊离牵扯着窗帘的一角,望着眼镜盈盈地笑了“也许是吧。”
“你在欺骗我。”
“在我给你这些号码的时候,它们确实属于韩楚。若你被他抛弃,那么它们就不是韩楚的号码。”
眼镜向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找他。”
“不可以。”古芊离盈盈笑着。
“你要囚禁我吗?把我带进你的房子以后不许我离去。”
“我要照顾你。跟韩楚说好了的。”古芊离盈盈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不许你找他。不许你见他。不许你诱惑他。不许你动摇他的心志。”她放开窗帘,又用手挽过瀑布般的长发。
“是吗?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女人?”眼镜在床边坐下“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啊。”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说服他去参加赛车?你是个车手,是个聪明的男人,那就自己去完成愿望好了。”
“若能够自己完成”
“果然,是有病吧。”古芊离细微而清晰地说,玩味地打量着眼镜“若要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
“这样说已经到了无葯可救了的地步”
“我的肺已经坏了。它把腐朽致命的病菌扩散进我的全身,不露声色地腐蚀了我。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我即将死去。”
“啊。别对我说这些。”古芊离的神情高傲而冰冷“我的心冷若钢铁,你不要妄想打动我,动摇我。”
“你这样小,为什么这样狠心?”
迸芊离慢慢地,有韵律地摇头“不是那样的。我不想杀死你。你的生死在我的利益范围外,我愿意你活下来,愿意为你找大夫,带你去医院。可是我不让你再见韩楚!”她说“他也不愿意再见到你。这很明显。”
“我为你难过,你还这么小,却这样冷酷。”眼镜说着,缓缓走近古芊离,眼睛里闪动怜悯的光彩,伸出手好像要触碰她。
“啊,不要再说那种话了,若我真的已经足够冷酷,我已经去做杀手,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只恨我还有一颗无法完全冷却的心。”古芊离没有动,从地板下面突然伸出无数钢铁的触须,护住了她的全身。古芊离注视着眼镜在钢铁护壁外的手,轻轻地说:“战斗不是我的强项,但是我应该告诉过你想袭击我是枉然的。因此,你就把逃走的念头全放弃吧。”
那些钢铁的触须仿佛有生命般在扭动,眼镜说:“你真是个女巫。”
“我希望我是。”古芊离伸手触碰着那钢臂“可惜它们没有生命,都是机器而已,因为感觉到你的敌意而发动罢了。”
“这栋别墅,除了我住的,还有多少房间?”
“很多。”
“你一个人和这些机械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经常有流动人口借住。最近是你和另外一个人。”
“我能不能见见另外一人?”
“你要见她吗?”
“是的。”
迸芊离举起她皓然如玉的手臂,点击了手镯上的绿色矿石,用热切的语气说:“啊,安然,我想你来见这里的新住客。你进到你曾经好奇徘徊过的房间里来,好不好?”
通讯完毕后,古芊离和眼镜不再说话,这使他们很轻易听到了门被推开的轻微动静。
进来的是位清丽无瑕的少女,她的面容甚至有着少年般的俊秀,然而神情却是娇怯的。她略微扫了眼镜一眼,就低下头“你好。”
“你真是个好女孩。”眼镜打量着她“你叫安然吗?我要感谢你。”
“咦?”“感谢你陪伴那寂寞的少女。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她才没有完全失去人的心吧。”眼镜款款地说,突然扑上前,用长期锻炼而变得坚硬牢固的手,紧紧钳住了安然。他望向古芊离,却对安然温柔致歉:“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会尽量不弄疼你。当然这取决于你的同伴。”眼镜对古芊离说:“我要出去。”
迸芊离没有说话,亦没有表情。眼镜把安然挡在身前,拉开了窗户。他要跳下去。
但是在眼镜推开安然并向下跳的同时,无数钢臂再次包围了他,其中一只重重击打了他的后背,把他打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发出惊人的声音。
“他是你的敌人吗?”安然惊骇地抓紧芊离。
芊离对安然笑了“不是那样子的啦,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安然,给张暮的礼物包装好了吗?”
“嗯。”安然低头轻声说。
“那就走吧,相信他已经在等你。”
“但是”
“没有关系的。今天是很重要很特别的日子,为了‘安然’的未来,你必须去。”古芊离抱了抱安然,轻柔地把她推出房间,再次关上门。
她返回眼镜身边,跪下看他“没有昏迷吧?”
眼镜摇了摇头,突然问:“几号。”
“24号。12月24号。
眼镜没有从地板上爬起来,他把脸俯下看着地板的纹理“没有人陪你过圣诞吗?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即使笑的时候很快乐,还是可怜。”
芊离温柔的手插进眼镜的发里,梳理着它们“别再自以为是。alone不是lonely。”
眼镜爆发了一阵骇人的咳嗽,随即激烈地喘息。他努力平静气息,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死在圣诞夜里了。”
“别担心,虽然没有人陪我过圣诞,我会陪着你过完圣诞。”古芊离端详着眼镜“你其实长得很好,谈吐也不讨厌。如果和你这样的人去各地旅行看民俗风情,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的信念和我也相似一个人正因为寿命短暂,应该为自己而活。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在年轻时候冒险,即使燃尽自己,也好过平淡无奇地过一生。”发现眼镜正用一种近似讪笑的神情注视自己,芊离盈盈地笑了“只可惜我的雇主是蕴蓝,不是你。所以我只好阻挠你。”
她仔细思考后郑重宣布:“其实我是喜欢你这类人的。”
眼镜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如果现在死去,我的梦”摸索到古芊离的右手,他攥住它,央求:“为我联系韩楚,我就要死了,我只想最后对他说几句话。”
迸芊离说:“不。”她坚决地拒绝了他“不。语言有可怕的力量,一个垂死却仍抱持梦想的伙伴,会给那个个性冲动的人怎样的刺激,无法预料。我要看韩楚走上平凡安适的人生之路,因此我不满足你。”
他终于绝望了,无力地松开手。长久的沉默后,远远地听见外面有人在唱圣诞快乐,他轻轻地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就在同时,钟塔楼的钟声开始鸣响。
在那洪亮的声音里,眼镜问:“”“什么?”古芊离靠近他。
“你会把我的游记交给韩楚吗?”
“会。”
“那个就不会动摇他的心志吗?”
“会。但是我没有权利抹杀你的存在。你所记录下的你的人生,你的喜怒哀乐,不能藏匿。它必须待在你的魂想寄托的地方。我不能让你见他,是因为我的原则,我必须把你的遗物交给他,是因为我的原则。”
眼镜微笑了“如果我有更长点的寿命,我说不定会爱上你。”
迸芊离没有说话,握住眼镜的手。
钟声那样悠长,几乎过了一世纪。
迸芊离问:“佛问我,何者为善,何者为大。”
迸芊离答:“行道守真者善,志与道合者大。”
“但是,人这一生,谁能搞清楚心底真正的志、道、真是什么呢?”古芊离轻轻地说。
那一刻眼镜的手猛地垂了下去,重重滑落在地上。
圣诞的钟声还没有敲完。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