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在回首之间

    女儿学步时，向前走几步，总会扭过头看看我，甜甜地笑一笑，然后又大胆地朝前走去。稍大一点，不论在公园，或是在闹市，走在前面的她，也会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继而又蹦蹦跳跳地向着她觉得新鲜好奇的地方走去。

    女儿的每次回头，看到的都是我关爱的目光。而她于这目光里，判断出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并在一次次的回首中得到肯定与鼓舞，朝着一个个属于自己的目标前进。

    我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她自主意识的提高，她回头看我的次数不断在减少。但无论她走到哪里，我的目光会始终如一地关注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会始终如一地牵动着我的心。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父爱吧？

    我记不起我和女儿这般年纪的时候是个什么样？但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从不回头。

    贪玩是我小时候永恒不变的主题，因此，只要有脱离父母视线的机会，我就会迅速消失，哪里还顾得上回头？长大以后，正值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龄，我更是风风火火，一路看天不回头。母亲说我属猫。回家必饿，饭后必睡，醒后必走是我少年时代的“三部曲”

    红烛昏罗帐的青年时期，曾为事业推迟婚期，提前结束蜜月。妻子说我把家当旅馆，把她做保姆。虽无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壮举，却有旬月不归家的记录。细想起来，有过空手夺白刃的英勇，也有过光荣负伤的悲壮；有过成功的喜悦，也有过失意的落寞但不管何种情况，我都是激情满怀出门，大踏步上路，从不陷于儿女共沾巾的再回首中。

    父亲退休后，在家闲不住，不顾儿女反对，瞒着家人应聘于一家高速公路建筑公司做了工程监理。有一次中途回家，工作不顺心的我抽空看望父亲。临走时，父亲送我出门。我走了好远，不知哪根神经突然不对了，我竟回过头，看到父亲还站在门口满怀爱怜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猛然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同时，一个奇怪的问题窜进我的脑海。

    我重新走到父亲身边。父亲问：“忘什么了吗？”我说：“你一直这么送我吗？”父亲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从小到大，你们弟兄几个每次出门，我都是这么送的，直到你们平安回来。只有你，破天荒是第一次回头。”

    父亲没有任何责怪我的意思，但我却惶愧起来。如父亲所问，这么多年来，我确实忘记了一种什么——那就是父母之爱。

    我平常总以硬汉自居，不论上学、工作还是生活，对父母都是只报喜不报忧。工作太忙抽不开身看望父母时，总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借口安慰自己。可此刻，我才发现了我的不孝——我连回首之间的爱都不曾给过父母！

    “就你那性格，你的职业刚好适合你。我知道苦点累点你不在乎，你在乎的不就是你的付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吗？这其实不算什么，能经历磨难达到内心的平和才算真正的男子汉。不要有压力，我不指望你什么，我盼望的是你们几个都平平安安。”真是知子莫若父！父亲显然看出了我的惭愧和我刚进门时对工作现状的不满。

    瞬间，我的心里酸酸的，甚至有种要哭的感觉。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我抛妻别子栉风沐雨时，在我两肩霜花踏遍千山万水时，在我开怀痛饮暂忘凡尘俗务时，在我惆怅失意困顿迍邅时，都有一双充满关爱的眼睛在我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我、牵念着我。而我，却在成长后只快意于自己的勇闯天涯，忽视、甚至忘却了父母也需要我的关爱！

    “要知娘辛苦，直到娶媳妇。”看来，这句话对没心没肺的我来说，还远远不够。我是在女儿出生后，由于工作的不得意，才把目光聚焦在下一代身上。通过女儿的成长，慢慢联想到我的父母。那看似不经意的第一次回头，其实是我在伤痛中渴望得到父母之爱的本能反应。如太史公所言：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而父母，要求过我什么呢？我给过父母什么呢？我无意间的一次回头都能令父亲那么欣慰！

    唉，人啊，在成长后的自立自强中，有时得停停自己疲倦匆忙的脚步，回回头，看看父母一直注视的目光，在骨肉之情互动的眸子里，使自己获得更多朝前走的信心和力量。

    因为，有一种原动力，在回首之间的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