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寒意萧飒的一个冬日,我与此书的责任编辑汪维玲要去灵隐寺拜访悟智法师,顺便商量一下该书的出版事宜。我与汪维玲约好,在灵隐白乐桥边的售票处会合。悟智法师事先同我说过:你们来时,打电话给我,我到春淙亭外来接你们。
我在去灵隐的途中,给悟智法师发了条手机短信,告诉他我们已出发,请他定个地点接我们。少顷,有信息传过来,手机上跳着一句话:我在咫尺西天等你!就是这句话,把我震呆了,一时间有些东西莫辨的感觉。仿佛我去的地方,就是一方神圣而美妙的处所,整个人便如同在云端里浮着飘着恍惚着,在这条去过无数次的灵隐路上,体验着以前没有过的感觉:似乎,我就要回归净土国度了。西天,西方极乐世界呀!美好壮严,谁不心向往之!
咫尺西天——灵隐寺山前的那块照壁,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就在这块照壁底下,我每次陪同朋友前来游玩,朋友都会邀我一起拍照留念!站在照壁旁,被相机揿进镜头的时候,感觉在任何一个旅游景点一样,总算是到此一游了。而这一天并不一般。我下了车,先在售票处找到汪维玲,然后告诉他:悟智法师在“咫尺西天”等我们。她听了也是一楞,觉得有意思,我们相视而笑,笑得意味深长。穿过密集的人群,远远地看到了“咫尺西天”咫尺西天底下站着悟智法师。他着一袭褐黄色僧衣,微微地笑在那里,如同一尊雍雍容容的佛!
悟智法师在前面引路。我们跟在他的身后,从灵隐寺后门进入寺院。这是我们第一次知道寺后还有这么幽静的一条路。那条道因少有游人喧扰其间,便显得清幽、渺远,虽则时在冬日,林荫道上少有落叶,路面清清爽爽的,纤尘不染,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咫尺西天”四个字来,到底是通往咫尺西天的路,跟凡间的就是不一样。
那天坐在灵隐寺里喝茶。喝的是工夫茶。悟智、定源诸法师均能泡得一手好工夫茶。手端茶杯喝茶的当口,忽然想到前人的一句话:应事岂宜有俗意,为人不可无世情。其实为僧,亦同此理。我们就坐在那座高大木屋的窗前聊天喝茶。触眼处即是飞来峰冷泉亭。以前读王念的一副对联,感觉遥远,而那天默念着,人便如同嵌入对联里一般:
峰从天外飞外,见一线光明,万壑松涛开觉路;
泉自石边流出,悟三生因果,十方华藏证根源。
那天,在灵隐寺里,谈好事,喝完茶,便回到了凡俗之中。我一直埋头在有关灵隐寺的资料里、把自己沉浸在灵隐寺的长长历史里,与寺里的历代高僧同进同出,同证同悟,与那些文人学士把酒临风,吟诗赋词。在撰写此书之前,我曾天真地想象着:也许,随着书写的深入,自己会越来越接近“咫尺西天”的。并不奢望能够进入西天乐土,只是想沾染上哪怕是一点点的禅意,让我在浮浮沉沉的俗世里有一些光光明明的感觉,有一份正正智智的体悟。等到此书写完,靠着椅子上微闭了眼睛细细地想了一想,脑子里一片模糊。似乎我日接夜触的那长长的灵隐寺历史只是一截云烟,那些在灵隐寺里生活过的高僧便是那云烟里的一抹色彩,那些文人学士杂糅在那一抹云烟里,分不清面目。甚至,连同整本灵隐寺的历史都成了空白。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好还是不好。也许是我悟彻了,无即有,有即无。也许,是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所写的文字无非是灵隐寺里的一阵钟声,或是冷泉亭上的一注流水,抑或是灵鹫峰上的一朵烟霞,殿前僧人念着的几句经文。钟声,流水,烟霞,经文,都是一些虚虚幻幻的东西。经文也虚幻吗?也虚幻。释迦牟尼说过:他并不曾传过什么经文!
如此说来,我自然也是没有写过有关灵隐寺的只言片语了。书中的文字同样如同飞来峰顶的烟云,随时都会飘散,飘远,直到消失殆尽。
但在没有飘走之前,我仍然希望她像昙花一般现上一现。在她现着的时候,如有什么差错,我愿跪在灵隐寺的佛前,虔诚认错,然后请求佛对我说一句话:我在咫尺西天等你!
(此篇系本人所著千年灵隐一书的后记)
2003年6月10日于比竹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