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张爱玲,有一篇几百字的故事让我久久不能释怀。说的是小康之家的一个很美的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吧,在一个春天的晚上,在自家的后门口与对门的年轻人相遇了。那年轻人从没和她打过招呼,此刻却轻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之后,便各自走开了。后来,这女孩子几次三番地被拐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个春天的夜晚,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读这故事的时候,正是无端寻愁觅恨的年纪,连这么清净舒缓的文字,也让我蓦然一惊,想想未知的情缘与归宿,心,也陡然间沧桑起来,那些花样的心事,全化作了挥也挥不去的感伤。
小说里的爱情太过美妙,现实中的爱情又太过平庸,其实,我隐隐渴望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云淡风清的一声:你也在这里吗?
现在想来,那样的美丽、无奈与残酷,也只有以那样的清净舒缓作底色,才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只是,那轻轻的一声打问,也是亘古难遇的。及至读完了研究生,进入一家科研单位工作,我的感情地带还是一片荒芜,昔日的学友们已纷纷嫁作他人妇,可我,似乎一直在固执地等待着什么。是什么呢?
渐渐地,仿佛是为了给父母一个安心,也仿佛为了给那些热心的人们一个交代,不知不觉中,我也加入到了“介绍”的行列。每次每次,拘谨的见面、凝滞的谈话、客气的分手每次每次,当我努力寻找着拒绝的理由,结结巴巴地向人家表达着歉意时,我分明看见苍老和疲惫无声地向我袭来。
你也在这里吗?有谁,有谁能这样轻轻地,轻轻地问我一声?
因此,那一年的春天,便在生命中具有了某种特殊的意义。
孩子,你是那临风不动的树,只有水,水才能让你的根活泛起来
——在春日静静的阳光下,在那座安静古朴的小县城里,一位精通周易的老人这样对我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是,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安静极了。
就在那年秋,在文学被冷落了许久许久之后,省城的科教文化界发起了一次大规模的诗创作、诗朗诵大赛,在学究和学子的阵营里,我有幸出列,站到获奖者的一排。这之后,我们又被电视台召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一台晚会进行彩排。记得第一次排练那天,当我朗诵完,回到座位上时,才发现身后多了个清瘦文气的男人,我知道他也是一个获奖选手,我记住他完全是因为他朗诵时那浑厚的音色,还有那深沉而又热烈的诗人气质。于是,我本能地点点头,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噢,你也来了。
在又一个新年的钟声里,这个人成了我的丈夫。
我相信所有的恋爱都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特别是对我这样一个太过理想、太过苛求的女孩子来说。在奔赴婚姻的旅途中,我和他也曾有过无数次的幽幽暗暗、反反复复。直到那一次,当我抽抽搭搭地向好友倾诉心中的委曲时,她这样对我说:爱情可能有很多种选择,但重要的是,你遇见了他。
我无言以对。
是啊,重要的是,我遇见了他。如果没有那次诗赛,如果我们俩没有同时参加,如果参加了却没有同时获奖,如果获奖了却没有恰好坐到一起,如果
我真是健忘呀,我怎么就忘记了那些伤感落寞的日子里,什么是我唯一的奢望?
你也在这里吗?
也许,单单这一声,已足够让我义无返顾地嫁给他。
真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喜欢这番温婉与感怀,喜欢这不着痕迹的地老天荒、死生契阔。
哦,你也在这里吗?
200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