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大烟斗,眼前这个夯夯实实的庄稼汉子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我就是尹玉如。
我有些想笑,这就是那个写儿童小说的尹玉如吗?我不得不承认,是那个纤秀文气的名字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这是在京东古郡香河,尹玉如的家乡,其时,全省的儿童文学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南有江阴,北有香河”——早在新时期伊始,儿童文学界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一个小小的县城,竟在全国有了名气,说起来,还要归功于尹玉如和他的文学盟友们不俗的战绩。
若从人堆里寻去,尹玉如绝对称不上打眼,朴素得就像潮白河滩上的一株红高粱。有乡间长者曾赞誉尹玉如“衣着不改旧家风”的确,他那一身简朴的中山装,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八十年代的乡镇干部,而那杆从不离手的大烟斗,更在悠悠的古意中滋生出几分不羡时俗的澹定与从容。
及至走近,及至领略了他的文字,你才会发现:那拙朴的大烟斗里,竟包蕴着那样一个生动鲜活的世界——
这里有弯弯的潮白河,密密的青纱帐,青青的柳树林,火红的高粱地;有一群叫榴花儿、杏花儿、玉芝儿、秀儿的花样的小闺女儿和一帮叫金柱、铜锁、宝驹、银龙的欢实的小小子儿;这里有无拘无束的撒欢儿,有憋也憋不住的眼泪,有成长的烦恼,有花季的朦胧,还有跳跃的音符、缤纷的色彩、动人的诗情
“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一支年代久远的童谣,奶声奶气地把我们引进了一幅其乐融融的农家生活图景。尹玉如的姥家门口唱大戏正是通过儿童的视角,透视出了世事浮沉、沧桑变迁,将富裕后新农村的喜人景象活画了出来。这篇小说一经发表,就以她清新的泥土气息,赢得了读者的喜爱和儿童文学圈的关注,并荣获了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河北省第二届文艺振兴奖。
姥家门口唱大戏的成功坚定了尹玉如的文学选择,从此,他更加痴迷于这个充满了希望与快乐的童真世界。尹玉如深知搞儿童文学,最需要的就是一颗童心,凭着在乡间当了多年“孩子王”的经历,凭着源自天性里的那一份快乐与纯净,他用心揣度着孩子们心思,探询着这个世界特有的逻辑与规则,并试着用孩子的眼光去观照自己的世界,于是,他听懂了蝈蝈的欢唱(金翅红),咂出了螺狮的甜香(香螺狮),猜透了女儿国的秘密,更理解卖草帽的小姑娘要强的心性在小说我是一条龙中,有一段“夜袭”的描写,就极富有童趣。为了“报复”看蓖麻的老八路麻爷,小男孩儿金龙调来全村的小伙伴,组织了一场偷袭战:他们点着蓖麻仁儿穿成的灯,扛着蓖麻杆儿做的枪,每人还装了两兜子弹,说是子弹,其实都是小泥球儿!从这样一场出其不意的“蓖麻战”中,我们不难看出尹玉如那颗活泼泼的童心。
时下的儿童文学,往往有成人化的趋势,热衷于表现颓废、反叛、早恋、师生恋等,那很有些做“秀”的时尚与成熟甚至让我们对“孩子”失去了概念。在尹玉如的作品中,也不乏对少男少女朦胧情愫的描写,象青青杨柳枝、关键时刻掉链子、榆钱轻轻地飞等,但尹玉如写情,不夸张、不造作,只让男孩女孩心灵中那最初的萌动、莫名的渴望自自然然地流出,一如潮白河水的清澈透亮。在高粱红山蟹子肥中,尹玉如真实地写出了中学生金柱的少年情怀:“李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文章写得非常漂亮,金柱对她挺喜欢的。按说,中学生不应该用这字眼,可是除了它,又想不出合适的词儿。”花季少年的心往往是捉摸不定的,而尹玉如却总能敏感地捕捉到心灵深处的风景:“男孩忘性很大,这事儿很快就过去了。可女孩却不,她们只要受到一点点刺激,就象海蚌对待渗入蚌壳的沙砾,一定会分泌出自身的津液,小心翼翼地把它层层包裹起来,直到形成记忆中的珍珠。”——读这样的文字,你不由得会被写作者致密细腻的心思所感动。
在尹玉如的儿童辞典里,我们很难找到“坏小孩”的概念,他总是那么慷慨地将人类最阳光的东西赋予他笔下的孩子们。在绿色的瓜园中,馋嘴的豆豆带着小伙伴圆圆去偷瓜,被瓜园里铁面无私的倔爷爷抓住,原以为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没想到老人却自己垫钱让孩子吃了瓜,面对这份无言的爱,孩子们主动承认了错误,从此,瓜园里又多了两个尽职尽责的小卫士。我以为,尹玉如对文本世界的净化不仅仅出于他善良唯美的愿望,而更多的基于他对人性善美本质的笃信与执守,他相信,只要葆有向“善”的引力和自我修复的机制,成长旅途中,错误也不失为一种美丽。
曾有人这样赞赏瑞典著名儿童文学家林格伦:“你在这个世界上选择了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属于儿童的,他们是我们当中的天外来客,而您似乎有着特殊的能力和令人惊异的方法认识他们和了解他们。”
——能拥有这样一个世界无疑是幸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尹玉如是幸福的。
200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