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石虎胡同的豪门废宅一片凄清惨澹,杂草蔓生,门扉腐坏,随着冰凉夜风嘎嘎作响。状似废墟的宅邸深处,却有小火光摇曳,一群人影正窃窃私语。
“七哥,咱们还要在此守多久?”
“我接到咱们主子的密令了,明早他便会率人来此接应咱们,也顺便对了这宅邸,省得给恶人接收去,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鬼地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居然两派人马争得你死我活。”另一人怪叫。
“方位好,穴位也好。这里若给咱们主子接收了,他自会妥善安排;若教恶人占去了,恐怕连翻天覆地的坏事都干得出来,而且
如虎添翼,无往不利。”七八名壮汉中的唯一一名妇人轻道,牵起一旁急着要小解的男孩往后头离去。
“我不太懂,听来挺玄的。”
“这么说吧,”另一人解释。“咱们主子这方,行事向来正大光明,不会以地利之便做坏事。可与主子敌对的恶人那方,行事狡
诈,而且擅长阴阳邪异之术。此地若让他们占据,施个什么妖法、做什么咒,那还了得。”
“这么厉害?”
“而且这宅邸似乎正压在某个极珍奇的地脉关键上。”这方面的事一般人也搞不清。“这地方要是给恶人下咒作妖法,法力几乎
可以穿透层层有形封锁,直抵紫禁城内。要人生、要人死、要人怕、要人疯,完全不成问题。”
众人当场哑口无语,脸色苍冷,掌心一片湿凉。
“这不会吧?”
“妖法若真有这么厉害,万一危害到皇上,岂不动摇柄本了?”
“还不至于。因为我们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东宫太子。”这阵轻缓传入的低柔嗓音,马上吓得所有壮汉原地蹦起,拉开备战架
式。
“什么人!”居然能在他们毫无觉察的状况下切进此处。
“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恶人。”厅门外的身影优雅跨入。
登时众人傻眼,一时失神。
美,真是美,不是倾国倾城之美,而是似男似女、似笑非笑的俊美,异常高挑的身形包裹在厚重的层层黑衫中,神态雍容至极,
气质华贵至极。彷佛女人,缥缈如洛神出水;又彷佛男人,俊魅如玉树临风。
这恶人似乎非常习惯众人乍见之时的呆愕反应,悠悠地等他们慢慢回神。
“你姑娘何人?”
“姑娘?”恶人微微吊起令人心悸的美眸。
是姑娘没错啊。虽然由她的装扮辨不出性别,可她额前没有剃发,举止优美,神态妖魅,不可能是男子。
“你是咱们主子所说的恶人?”
“应该是。”
“就你一人?单枪匹马地想抢下这宅邸?”
“比起你主子雇用你们这票江南名手的阵仗,是单薄了许多。”
这恶人始终垂着优美的双手,未持任何武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不是他们预料中的状况,怎会突然冒出个气定神闲的仙女来?
“姑娘,我不知你是由何得知这桩密谋,如无必要,请你尽快离去。省得我们和恶人对战时──”
“别老恶人恶人地叫,称他们四灵岂不好听些?”
“四灵!”这个恶名昭彰的称号,令所有人警戒地抓紧大刀。“你究竟是谁?”
“你们说呢?”恶人伫立小火堆前,渺茫凝视跃动的火光。“四灵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占一处,盘镇东西南北
四方。猜猜看,我在哪里?”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人高声大喝,却持着双刃微微却步。
“我是谁?”恶人吐息如兰地将视线由火堆转向众人。
“你何不直接报上名来,省得我们错杀无辜!”
“我是谁?”
“七哥!”众人被逼得慌了。对方悠然自若,毫无杀气,教他们如何应对?
“你为何要逼我们跟你玩这种小孩把戏?”
“你们必须要说出我是谁。”
“为什么?”
“因为你们得搞清楚是谁送你们上黄泉路。”
恶人轻缓呢喃,优美地翻手一弹,霎时七名壮汉手中的武器全铿声落地,个个对着扎入银针的双腕痛苦大叫。
“我的手!我的手”
有人如双手被烈火灼烧似地滚地嘶吼,有人惊瞪着已成酱黑色的掌心。
“这是这么回事?”
“你!竟然使用暗器!”
“要我来明的也可以。”恶人翩然侧身,并起五指,直直截入身旁哀号者的肚中,宛如一把利刃。
“你你”被手刃刺中的壮汉瞠大不信的双眼,口中冒血,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将纤白的玉手当兵器,切入血肉之躯?
“我是谁?”
那名壮汉在两眼翻白之际,隐约想起江湖流传的耳语:貌如天仙,心如蛇蝎,杀人如麻──
“玉面罗刹”
“答对了,你可以去了。”手刃在他腹内微微一侧,立即绞断他残存的气息。
“妖女,纳命来!”一人不顾双手的乌黑灼痛,霍然一拳直上。
拳头尚未击在那张俊容上,他的喉头就被一只修长中指猛地弹破,当场毙命。
有如天人旋舞般,玉面罗刹在几个俐落优美的动作下,当场取走所有人性命。同时,四面八方落下数道黑影,半跪于地。
“传令出去,任务已经达成。”玉面罗刹高高在上的接过黑影们递来的白绢,清理鲜血淋漓的双手。
“可以清除这些尸体了吗?”黑影们等候着。
“去吧。”
霎时黑影们像饥饿的秃鹰,凶猛地抢夺尸身。玉面罗刹寂然地背过他们,走向后侧厢房,冷冷抛下一句──
“动作快些,待会四灵就会赶来此处布下结界。”到时他们什么好处都没得捞。
“我记得应该还有妇孺在此。”一名黑影突然转过暴突的大眼。
“我正在找。”廊外的玉面罗刹幽幽说道。
事实上,这句话正是对着廊边杂草丛中的两个颤抖身影说。
熬人与小男孩惊惧地瞪着玉面罗刹,紧紧相抱,不敢出声。玉面罗刹静静凝视他们,面无表情,猜不透是要就地斩草除根,还是
打算放生。
“怎么?”厅内黑影警觉。“找到了吗?”
“没有。”玉面罗刹一直看着他俩。“可后方草丛有穿越的痕迹,恐怕是逃走了。”
玉面罗刹与母子俩冷然对望,任这句谎言在夜色中轻柔回荡。
“我们该撤了。剩下的事,由四灵接手。”玉面罗刹才一转身,就为自己的谎言付出惨痛代价。
玉面罗刹缓缓回眼,望向贴在自己身后的母子,腹侧一刀,腿后一刀,母于两人竟愤恨地联手刺杀试图放他们一马的恩人──也
是仇人。
“有生血的味道,您受伤了吗?”厅内瓜分尸首的黑影们全倏地转头瞪向廊外,如同准备猎食的猛兽。
“不,不是我的血。”玉面罗刹深沉面对悲愤交加的母子。“我没有受伤。可是,我找到那对逃脱不及的妇孺了。”
一个清脆的颈骨断裂声,使妇人跌回草丛,扭着角度怪异的脖子瞠大眼睛,没了气息。
玉面罗刹转眼瞪视小男孩时,吓得他当场尿裤子。
“我是谁?”
“不不知道”小男孩惊恐地看着仍插在玉面罗刹腹侧与腿后的两把匕首。
“你必须要知道杀了你的人是谁,懂吗?”
这家伙是不死之身吗?为何身中两刀却安然无恙,还气定神闲地对他温柔说教?
“能抓住机会逃,就该尽量逃。以后,别再为了卖弄骨气,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对了,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一把自腹侧伤口抽出的匕首,重重捅进小男孩心窝。
“我是谁?”
男孩瞪着震惊的大眼,在匕首猛然又被抽出,鲜血奔洒刹那,得到将随他一同前往冥府的答案。
“我是玉面罗刹,雍华。”
“石虎胡同的废宅被玉面罗刹攻陷,抢占住了地脉,原先镇守在废宅里的卓家班人马全数身亡。”
“啊。”大椅内俊雅修长的身影妖魅一笑。“不愧是雍华,身手果然俐落。”
“贝勒爷?”跪在椅前覆命的侍卫不禁疑惑。
他垂眼沉思,神色雍容,优美的长指轻支额旁。“带宝儿过来。”
许久,一名娇小的少女被悄悄引入黑暗的大厅中。
“贝勒爷有何吩咐?”
椅上人影悠然审视少女,满意地勾起嘴角。“有个任务要交代给你。”
少女双瞳立即闪耀兴奋光芒。
“我会找个机会,将你安排在玉面罗刹的身旁。而你的任务,是协助他执行任务,并且好好向他学习,成为一颗像他一样出
色的棋子。”
“是!”她的振奋忽而闪过一抹疑虑。“可是玉面罗刹是谁?”
“多罗郡王府的六格格──雍华。表面上看来,是个格格,事实上却是个长年以来一直男扮女装的杀手。他身为男子的秘密,没
几个人知道。”
少女认真地瞪着大眼,记下讯息。
“他也是四灵目前最重要的手下大将。”
“四灵?”
“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个专门与朝廷暗中较量的神秘团体。”也该是让她明了这些秘密的时候了。“上一任的西方
白虎正是雍华的阿玛──多罗郡王,本以为这一代的位置会由雍华夺魁,没想到他失败了,西方白虎由别人继任,他只得沦
为当人手下的份。但,他仍不失为一流好手,你要多跟他看齐。”
“是。只要是您吩咐的,宝儿一定全力以赴!”
“宝儿”贝勒爷伸手招她过来,捧住她绝艳的娇媚脸蛋摩挲,万分爱怜。“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乖乖地任温柔的大掌轻抚,热切地凝视着自己最崇敬的主子。
“我不是有意冷落你,不给你知道这些事情,不让你接受像其他人那样的严格训练,而是想保有你的天性与特长。”
宝儿听不明白,可是她知道,主子疼她,不管做任何安排,一定都是为了她好。
“现在,该是用着你的时候了。”
“宝儿任凭贝勒爷差遣!”娇嫩的嗓音中充满活力的喜悦。
“可是,这项任务一不小心,会有生命危险。”轻柔的低喃中满是疼惜。
“宝儿不怕,宝儿已经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你明白牺牲的含意吗?”
宝儿给问傻了,专注地呆视主子妖异的弯弯笑眼。
“你能发誓,为了达成任务,不惜牺牲到底吗?”
“能!为达成任务,宝儿绝对乐意牺牲到底!”
“好孩子。”他满意地浅笑。“去吧,宝儿,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上回石虎胡同的任务办得很好,四灵决定派名新手做为你的搭档,并且向你学习。你要好好磨练对方,雍华。”
“是,阿玛。”
灿烂春阳斜射入偌大的华丽书斋,将房内做格格扮相的高挑身形衬得绚丽非凡。完美无瑕的秀逸粉妆,烘托着一张微有冷漠、盈
满婉约的妩媚容颜。
“占到石虎胡同的地脉后,四灵已经成功地布下太子咒。皇上目前正率黑龙江将军等各路大军亲征噶尔丹,命太子留守宫中
代理朝政。只要成功地掌控住太子,大势形同握在咱们四灵手中。”
王爷阴冷的笑容中隐约可见当年的俊逸风采。
“只可惜,四灵之中没有你。”王爷突然调至雍华身上的视线,充满诡异的呆凝。
雍华始终没有丝毫表情,恭敬地候在厅里,平静地等待多年来每日必得承受的教训。
“你为什么不是四灵?为什么会失败?嗯?”王爷轻声疑惑,掐住雍华臂旁的双掌却几乎插入血肉里。“我好失望啊,雍
华。为何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会有你这样的败笔?”
雍华深知自己没有回答的必要。
“对了,一定是你那半蛮子血统的错。你不是纯粹满人,才会在行事上有这种疏漏。”
他一迳沉默。
“都怪你娘,她为什么要是个汉人?”王爷陶醉地抚上雍华脸庞。“可是她实在太美,令人难以抗拒啊。”
雍华茫然凝视父亲病态的笑容。
“你和你母亲真个是一模一样,为什么她不像你这般乖巧听话?”他忽从感慨中深沉一笑。“驯服你,真有种驯服了你母亲的快
靶。”
对于逝去已久的母亲,雍华的亲情回忆已所剩无几。
“恨我吗,雍华?”
“不。”
“四灵虽然已经成功布下咒法,太子身边却还是有些讨人厌的敏锐苍蝇,记得除掉它们,省得坏了我们的事。”王爷又倏地
转回严父式地训诫。“切记,要办得漂亮。”
“孩儿知道。”父亲从不问事情成不成功,只关心办得够不够俐落。
“四灵送来的新手已在偏厅里候着,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了。”
“是。”他专注地望着父亲,父亲却冷漠得宛如眼中根本没他这个人。“孩儿告退。”
行经精美院落的池畔,雍华凝视水面倒影。他看不到自己,只看到一张听说和母亲完全雷同的脸。这就是母亲的模样,也正是母
亲过世时的相同年龄──二十五。
母亲十九岁时被迫成为父亲宠妾,二十岁生下他,带他逃回江南,却在他五岁时过世。之后,他被父亲带回北京王府,开始过着
性别颠倒的生活,也开始了严酷的杀人技艺传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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