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她不醒都不成,带着一脸疑惑揉揉惺忪的眼,努力集中精神让眼睛适应幽暗的光线,她想应该不会有
“啊!鬼呀!”
披头散发的“女鬼”一见她醒来,冷笑的松开拉扯的手。
“安茜夫人要见你。”
谁是安茜夫人?
惊魂未定的欧含黛拍拍差点得心脏病的胸口,小口的呼气吐气平复心绪。哪有人半夜三更的溜到人家房里,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尾存心吓人,要是胆子小的人早被她吓死了。
她记得睡前明明有锁门呀!为了防止格兰斯那头猪爬上她的床,她还特意用椅子挡在门口系上铃铛,不论谁想进来都会惊动“警报系统”继而吵醒所有的人。
可是,她为什么能来去无声,挡门的椅子还好端端的摆在靠门的位置,难道菲尔德庄园也有所谓的秘道,她被高登给骗了?
不容她多想,一股略带疯狂的力量硬将她扯下床,不让她披上任何御寒衣服的往她背上一推,硬是把她推出温暖的房间。
多雾是伦敦的特色,刚一接触冷雾浓密的空气,寒意忽地窜进四肢,哈了一口气顿成白烟,她才知道英国的夜晚是寒冷的,而且她非常可怜的被迫去见什么安茜夫人。
而当看到约有十层楼高的高塔时,她的双脚已经发软了,暗叫声我的妈呀地猛找电梯,不常运动的她怎么可能爬得上去,简直是一种折磨嘛!
就在她想打退堂鼓往回走时,月光照亮萝莉手上那把指着她的枪,微愕的她为了活命也只有当个笨蛋任其摆布,暗骂自己蠢,居然相信她是无害的,还为了她和那头猪吵了一架。
“你就是格兰斯从台湾带回来的黄种女人?”
再度被蓦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抚着狂奔的心她几乎要跪地膜拜。他们菲尔德的人未免太古怪了,老爱装神弄鬼的吓人,没把她吓成鬼的同类似乎很不甘心。
欧含黛本来以为她是在和空气交谈,除了身后的萝莉,她根本没瞧见第三个人,一直到她发现一只老鼠跑过脚底,低头尖叫时才发觉宽阔空间的角落多了一张床,一个看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凸起物躺在上头一动也不动。
“说话,你哑了吗?”
脾气真坏。她想。“找我的人是你,应该是你有话要说,身为客人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和你抢话。”
她大概就是安茜夫人吧!怎么不肯把灯弄亮些好让人看清她的长相,想故做神秘不成。
“伶牙俐齿,你就是用那张善于言词的嘴迷惑我儿子吧?让他不公正的处理正事。”又是一个不知耻的台湾女人,妄想攀上他们艾拉特家的权势富贵。
“你儿子?”她指的是谁呀!她认识吗?
不过看到原本圣洁如天使,如今却像个弃妇的萝莉,她的心底不免打个突,猜想她是何人的母亲。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菲尔德伯爵是谁,你这贱妇休想染指他一分一毫,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她连清马厩都没资格。
由喉间冲出的声音如同磨过沙子一般沙哑粗糙,声音宏亮地表现出不屑和轻蔑,终年与床为伍的安茜夫人已许久不曾接触过阳光,她把自己关在高高的塔中不与人来往,也不许外人来探望。
除了服侍她的几名女佣外,她的世界单调得没有其他人存在,怨天恨地的咒骂她所认识的人,连她最敬仰的上帝也沦为唾弃的对象,床底下的十字架早已蒙尘。
她已经让无边的恨意蒙蔽原本无垢的心灵,埋怨丈夫的无情,痛恨夺走她一生幸福的东方女子,想死不能死,活得痛苦无法解脱,她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处处仰赖别人的照顾,她活着还有什么用。
所以她把所有的不满化为具攻击性的行动,不管谁出现她面前都会被最锋利的恶言刺伤,仿佛自己是世上最不堪的生物没有生存的价值。
“好端端的干么骂人,就算你儿子是菲尔德伯爵也不能随便”啊!等等,她说的是“你是格兰斯的母亲?”
哇!不会吧!这么劲爆,尊贵的老伯爵夫人住在简陋的高塔?
“你不配喊他的名宇,低贱的支那人。”恍若回到当年的情景,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决心将她休弃,安茜。艾拉特的眼中迸射出熊熊妒意。
“现在我们不叫支那人而是台湾人,而且我们不低也不贱,生活水准在世界水平之上,麻烦你有空多到外头走走,不要让人笑话你目光短浅、思想腐朽。”想跟未来律师比口才,她真的需要再教育。
“你你这无耻的女人竟敢羞辱我,我、我”想动手教训人却无能为力,安茜夫人咬牙含恨的瞪大双眸。
“夫人的身体瘫痪多年无法行走,你要让她多到外头走走好丢人现眼吗?”痴人说梦。
身后的萝莉冷笑地说出安茜夫人最羞愤的一点,她冷哼的转过头面向墙壁,让无止境的悔恨和悲伤将她包围住。
“嗄?她瘫痪了?”一丝怜悯油然而生,欧含黛开始同情起长期卧病在床的老人家。
原来她已经自我放弃才会脾气那么大,看谁都不顺眼,她实在不该顶撞让她气得牙痒痒的,连想说句威胁性的话都无法付诸行动。
“是你的母亲把她逼得跳楼,你还想再杀她一次吗?完成你母亲的未竟之举。”
她得不到的也绝不让她得到,她怎么可以把她的幸福建筑在她的痛苦上。
“不是我母亲”欧含黛想解释此事与她无关,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什么?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那个当年冲着她笑,让她濒临崩溃边缘的小女孩?
因为她,她才有想死的念头,他们“一家”三口和乐美满的样子,让她眼红得想杀人,杀不了别人的她只好选择杀了自己。
萝莉口气恭敬却眼含恶毒的说:“是的,夫人,是菲尔德伯爵亲自到台湾接她回来。”
“你好大的派头呀!当年差点毁了我的家,现在又想来抢我的儿子,台湾的男人都死光了吗?要你飘洋过海的找男人。”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安茜夫人的语气特别刻薄无礼。
她想起自己名存实亡的婚姻,再想到此时人不人、鬼不鬼赖活着的模样,对当年害得她一口气咽不下而寻短见的台湾女孩,那股找不到元凶发泄的怒意一倾而出。
她从未想过是自己的骄傲让她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一味的怪罪别人不肯接受事实,爱走了是怎么留不住的,何况她这段婚姻是强求来的,彼此间并无深厚的感情做基础,会有变卦也是意料中的事。
一般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总会大彻大悟的痛改前非,反省自身不再固执己见的退让一步,可是她却变本加厉地以自找的不幸加重别人的心理负担,不时怨咒周遭的至亲,拖着一家人陪她一起痛苦。
说得真难听,要让她阿爸、大勇、二勇他们听见了肯定当场掀桌子。“没想到身体不能动的人连脑子也生锈了,光凭一根舌头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你多久没走出这座囚禁自己的高塔?”
“你你敢教训我!”她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没她的点头她能轻易入主艾拉特家族吗?
“我是觉得你很可怜啦!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同样也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只剩下两个月不到的生命,你居然还有力气计较老掉牙的过去。”她这人的优点是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不因她的自怜自艾而默许她的怒骂。
她不欠她,自杀是个人自主行为怨不得他人,自己不肯走出阴霾谁也帮不了,花只为懂得它的人盛开。
“你说谁要死了?”安茜夫人突然情绪激动的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她所能做到的仅是把头抬高。
这就是活着的代价,以灿如金阳的爱情所换取来的。
“老伯爵,格兰斯的父亲呀!没人告诉你吗?”略显讶异的欧含黛惊觉她的一无所知,她似乎多事的介入人家的“家务事。”
他要死了吗?
震惊过后是一阵虚脱,无法相信这消息的安茜夫人像是被剥光灵魂的躯壳,一动也不动的僵着四肢,原本已经萎缩的肢体更加紧绷,表情空白的对着灰白色的墙。
她丧失说话的能力,整个人如同死去一般不再有任何反应,呆愣着瞧不出喜或悲,她发现自己还会因那个男人而心痛。
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她又何尝不是用了一辈子在爱他,即使她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难以动弹,她还是为他设想的不愿拖累他,甘愿自囚高塔免得他受人嘲笑有个残废的妻子。
恨的另一面原来是爱呀!她一直是爱着他的,却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开,只因拉不下受创的自尊。
“老伯爵就要死了,不如你去陪他吧!他那么喜欢你,还把你当女儿看待。”鲜有人出入的高塔多适合埋葬爱情,过个十天、八天也不会有人发现塔下多了具尸体。
“萝莉,你枪拿好别开玩笑,我们无冤无仇”欧含黛仇字刚一落下,一道热风忽地划过耳际,她身后的烛台应声而倒。
不会吧!她真开枪。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你要自己跳还是我助你一臂之力,两者任选其一。”她说话的态度像圣洁的修女,虔诚地为亡者的命运祈祷。
“能不能选三,我自个走下去。”她一向对自由落体的游戏不感兴趣,尤其不喜欢血肉模糊的画面。
望望地面和她所站的位置,分泌过盛的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
萝莉朝她脚旁射了一枪,明白地表达她的意思。“你可以活着跳下去,或是死了让我丢下去。”
倒抽了口气,欧含黛感觉血液往足踝集中。“我受伤了?”
“你会注意到那一点小伤吗?等你往下跳之后。”她就不会有痛觉了。
“你你要考虑清楚别冲动,杀人是犯法的,你要为肚里的孩子着想不要做傻事,他需要一个母亲。”好好高哟!风好大。
怕得要命的欧含黛还一迳跟她讲道理,企图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躁动的行为,人命只有一条,死了就没有了,她不想恋爱谈得乱七八糟还死于非命,让家里的父母为她伤心。
可是她没提起和孩子有关的话题还不打紧,一提到那未成形的小肉球,萝莉原本还算平和的脸骤然一变,阴绿的眸光散发著令人发毛的恨意,枪口对准欧含黛心脏跃动的位置。
“跳。”
“我”伯死。
她放在口中的话还来不及出口,耳边传来第三声枪响,中枢神经取代她的意志做了反应,肩膀一阵灼热,她松开捉住窗台的手,人像飞翔的鸟儿在空中盘旋,一朵美丽的小白花在星空下绽放。
“宝宝,她死了你就不用死了,爹地不会再为了她逼我把你拿掉,我们一家会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萝莉笑得好开心,甜美的脸庞散发为人母的柔光,轻抚着小肮和未出世的孩子说话,丝毫不觉有错的计划将来的种种,晕黄的月光打在她身上,令她有如出尘的月下仙子。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孤单妇人,悲怜的伸出手抚摩她凹陷的双颊,顺着骨瘦如柴的颈项往下滑。
忽地,纤细的十指用力收紧,温柔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对生命的残酷。
“对不起了,夫人,我不能留下证据让我的孩子有个杀人犯的母亲,反正你也生不如死,我顺手做做好事让你先去等老伯爵,祝你们在天堂里过得幸福,没有第三者干扰。”
两眼皆张的安茜夫人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头随着她松开的手偏向门的方向,像是等着看某人的最后一面,始终不阖眼。
她的心,终于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