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货
苕又名红薯,这东西是贱货,我们乡下满山遍野都是,常常用来喂猪。但在城里,烤熟之后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名叫杨小货,二十三岁,我身材壮实,有一身结实发达肌肉。
她名叫英子,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她长得很好看,长长的的睫毛和一身高山流水的线条。
英子来自大山脚下,她曾在一篇作文里把她的家乡描述成了美丽的天堂,她有一些大山的韵致和灵性,肤色极好,我少见女孩有这好的肤色,这肤色总是让我想起景德镇的瓷器。
我喜欢英子,她也是喜欢我的,她从来没说过,但是我感觉得到。我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见到她,听说她考上了槐荫大学,我搬着指头仔细算了算,她现在应该上大三了。那一年我如果多考几十分,我也能上槐荫大学的。其实就是能考上也未必能上!我家里太穷,供不起我上大学的。
英子喜欢吃烤苕,有一阵我经常从家里带烤苕给她吃,她吃着烤苕,说世上没有比这更美的食物了,她吃烤苕时,苕皮也要仔细舔一舔,她舔苕皮的样子很别致,我喜欢看她舔苕皮的样子,她发现我在瞅她,就说,看什么看,像个苕。那段回忆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我在乡下种了几年地,然后背起一麻袋苕,来到城里。我找到了槐荫大学,我想去找英子,但我不知道怎么找她。我在学校门前徘徊了好几天,我想遇到英子,我相信她会出现的。可是我没遇到她,我于是怀疑她是不是在槐荫大学读书。
我来城里的时候身上揣着一百多块钱,那是我捉蛇卖给取蛇胆的人得来的。我会捉蛇,这是真的,但那时我和英子说这事时,她说我是吹牛。英子总是把说大话说成吹牛,而我总是把说大话说成吹牛逼,其实是一样的。
后来,有一天早上,在操场的角落,我看见一条菜花蛇正匆匆地奔向草丛,我就飞奔过去,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蛇伸过脑袋,吐着信子想攻击我,我扬起手,使劲地抖动起来,然后在头顶舞起了圈,像是舞动着长鞭,蛇被我舞晕了,我突然停下,伸手一抓,就抓住了蛇的要害部位,离蛇头半寸的地方。抓住了蛇的这部位,它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我把蛇带进教室,女生们都吓了一大跳,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惊叫起来。后来英子就说我是有本事的人,不是那种喜欢吹牛的人。我说我本来就不喜欢吹牛逼。
我找不到英子,坐吃山空,一百多块钱很快就被我吃完了,这样很不好,我得干点什么来养活自己,要是饿死了,别人会笑话的。我在垃圾堆找到了一个废铁桶,花十元钱改成了炉子。我到槐荫大学门前摆摊设点,卖烤苕。这样做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赚钱,又可以盯着学院大门,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遇见英子。
我在城中村租了一间破败的小房子。房东是个跛子老头,他带我去看房,一脚低一脚高,他不停地说,这风湿病真缠人,晚上疼得睡不着。我说我给你按按吧,他说,你会吗?我说会的。他就让我在他腿上按了几下。他说,好多了。我看好房,他说我是个好心人,可以满了一个月再收房租。然后又说,这风湿病真缠人,晚上疼得睡不着。
早上,我从狗窝一样的房间里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天是湛蓝湛蓝的,我心情就如澄澈的天空。我睡着了的时候看到的天不是这样,在梦里,我看到的天是灰暗的,很影响我的心情。在梦里,我用脸盆装了一满盆篮色的颜料,朝天空奋力泼去,我很失望,天没变成蓝色,变成了黑色,我的心于是暗无天日。
今天这天气我应该是可以多卖几只苕的。我打了个喷嚏,一只正窜来窜去的苍蝇应声落地,死掉了。最近我的喷嚏多了些,屋里的苍蝇少了很多。
我在地上做了两百个俯卧撑,三百个仰卧起坐,然后对着墙一通狂擂。那栋两层的小楼摇摇欲坠,我听到郑老头和小六子在楼下喊:不能擂了,楼要塌了,我就停住了。我有一身健壮的肌肉,我心情激动,就容易发狠,我发狠起来能量很大,像是有特异功能。
郑老头和小六子都是打荒的,他们的工作是拖着板车在城里大街小巷到处转悠,瞅着有哪家搬家的,废旧家俱和破铜烂铁要处理,他们就低价收了,或者是别人直接给他们,他们再卖到废品回收站。郑老头和小六子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兔子。这是世人给他们这一行的称谓。
这个小院里还住着一位姓陈的泥瓦工,我们都叫他老陈,他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泥瓦工”三个字,这三个字是我帮他写的,苍劲有力。他经常在天桥下面站着,脚下放着那块牌子,像是站街的老妓女。
我练了一会功,就开始准备火炉,院子被我弄得乌烟瘴气,有人剧烈咳嗽起来,我吼了一声,咳个毛啊,说完我自己也咳嗽起来。郑老头光着上身,对我说,杨小货,你总是搞出这大的烟,小心房东不要你住。然后又咳了几声。我说,你不长记性,你摸摸你胸前的那个疤吧。他就摸了一下,摇了摇头,屁都不敢放一个。那疤是我给他留下的,那天我起炉子,他骂我,骂我小崽子,那时他不知道我的底细,我冲上去轻轻地给了他一刀,他用手捂着胸口,楞楞地望着我,屁都不敢放一个,红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里汩汩地冒了出来。后来,他见到了我就很客气,有几次还叫我到他房里去喝酒。
院里的人对我很尊敬,他们有时叫我杨小货,有时叫我小货,还有时叫我杨总。
郑老头
昨天的运气不错。我拖着板车走到城南的一个小区,那里正有一住户在搬家。那家人从四楼把杂物往下丢,书、报、旧杂志等飞流直下。我拖着板车就过去了,楼上的人看到了我,大声喊,兔子,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拖走。遇到这样的好事,我们这些打荒的人最高兴了。我忙不迭地过去,清理地上的杂物。很快就把板车装满了。那家的女主人从楼上下来,虽然围着围裙,但还是挡不住她的风韵。我不禁朝她多看了几眼,要是我晚上找的女人有这漂亮,我哪怕多花几十块钱也是值得的。那个女人发现我在看她,就说,老头子,看什么看,还不快走?我说,好,好,这就走。这人真是大方,收了她这多破烂,她一分钱都不要,提都没提钱的事,我希望天下都是这样的好人。我把这些杂物送到废品站,收废品的老黄说,郑老头,今天发财了啊,搞了这么多。老黄后来去了内屋,他的媳妇给我过秤,我趁她不注意,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她说,老流氓,小心他宰了你。后来,老黄出来了。这趟无本生意,我赚了三百多块。
这还不算,那个风韵女人是个傻逼,她把一条黄鹤楼的香烟夹在杂物里一起丢了下来。我发现后,立即用纸盖上。这条烟少说也值三百多元的。这样算来,就这半天时间,至少赚了六百多元。
回来说给小六子听,他羡慕得眼睛都绿了,他说,你怎么总是那走运。我说,我算走什么运,要是真走运,那些女人会送上门的。
杨小货
我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炉膛里的火腾腾地旺起来了。我从房间角落里清出了一些苕,放到我的推车上,然后推着车出门。
我到早点摊吃早点。把推车放在旁边,喝了三碗豆浆,吃了两碗热干面,感觉还不是太饱,就再吃了两个面窝,这下我感觉又太饱了。这真是让我纠结的事,我不是没吃饱,就是吃得太饱,总没有恰如其分的时候。我把剩下的一个面窝给了前来乞讨的乞丐,我递给他,他却没有接,他说我没把他当人,转身就走了。我付帐的时候掏遍了所有口袋,还差一元五毛钱,我对年轻貌美的女老板说,我带的钱不够,我给你一只苕吧,抵这一块五毛钱。女老板大约二十一二岁,脸蛋园园的,胸部挺得高高的,像是整了容,里面垫了硅胶似的。也许她不是老板,只是个打工的,我听到别人都叫她阿萍,我喜欢看她,我看她总是得到莫名其妙的快感。可是今天她的头发上粘着一小截面条,降低了她的美感。她说,没关系的,下次来给就行,这么熟的人,还担心你那一块五毛跑了不成?她又说,杨小货,你的饭量怎么那大的?你的饭量是我的饭量的五倍。我说,因为你只能活一百岁,我要活五百岁。阿萍说,你真会开玩笑,人哪有活五百岁的,又不是乌龟。她不仅长相可以,头脑也不笨的,要是能娶回去做老婆应该还不错的。我要是找她做了老婆,就要提醒她不要把面条搞到头发上去。我又想,也可能这样更好的,她头发上粘点面条,打她的主意的男人就少了的,我吃早餐时好多次看到有男人闪着绿眼珠盯着她鼓胀的胸部。
我打着饱嗝,推着车离去,她向我投来一缕含情脉脉的光芒。我推车往前走,憋着一肚子的屁,浑身无力。经过菜场时,放了一个冲天大屁,把几条大狗吸引过来了,菜场上的人捂紧了鼻子,拼命地扇风。我听到有人在喊:生化武器来了!我想笑,屁大点个事,值得那样大惊小怪吗?
我把推车停在槐荫大学前面,这里有我专用的位子,前几天我用油漆在那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写上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烤苕专用位。有一天晚上一位卖服装的头上扎着马尾巴的女孩想和我争那个位子,我来时,她的衣摊已把我的位子占了。我说,这地方是我的,你看地上,有个圈,还有我写的字。她说,你在地球上写上字,那整个地球就是你的了?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她的模样有点像英子。但她是一位胡搅蛮缠的货色,我不和她一般见识。我不和她争,就在她旁边架起了我的炉子,那天我没钱买吃的,就吃了两只苕,肚子胀胀的,忍不住放了个屁。马尾巴女孩说,真臭。就把她的衣摊撤走了。她刚走,就有两个漂亮的女孩过来买苕。其中一位女孩说,我最喜欢吃你的苕,香香的,甜甜的,吃你的苕有诗一般的感觉。另一个女孩说,吃你苕也有不好的。我说有什么不好。女孩羞红了脸,低声说,就是,就是屁多了点。
卖衣服的女孩这会是不会来的,她晚上才来。晚上这里很热闹,我有点想她了,当然我更想的还是英子,我在这里摆苕摊,多半原因是为了英子。我上中学时,成绩和英子是不相上下的,比如考试时,有时是她压倒了我,有时是我压倒了她。但是高考时,我少考了几十分,她永远把我压倒了,我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我的火炉开始冒香味了,在路边挖坑栽树的两个汉子闻到了香味,叫了起来,好香啊!
又有两个漂亮的女生过来买了两只苕,苕有些烫,她们先把苕捧在手里,一颠一颠的,然后对苕吹着气,那苕慢慢就降了点温,她们开始剥皮,舔苕皮。其中一位大眼晴的女孩说,你的苕真好吃,你可得天天来,你有几天没来,可害苦了我们。我说,我没来,你不吃就是了。另一个小眼睛的女孩说,你说得那轻巧,犯了苕瘾可不是那好受的。说完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比万里长城还要长。我说你不像是犯了苕瘾,倒像是犯了毒瘾。女孩笑笑说,昨晚上没睡好觉。
两位女孩刚走,两个城管过来了,一个大个子,一个小个子,他们把一台破败的面包车停在路边,走了过来。他们眼里冒着凶光,像是两条饿极了的狗,一上来,一人拿起一只苕啃了起来,苕太烫,他们全然不顾,他们的嘴巴很快就起了很大的泡,他们啃完了,也不给钱,还说不许我摆摊,这是违规的,他们要我滚,还推我的车,苕就从推车上滚落下来,滚了一地。我很气愤,运了口气,朝大个子仔细地擂了几拳,他也比手划脚地想擂过来,被我轻意地躲过了。那小子不经打,我打了他几拳就把他打死了,嘴巴鼻子一点气都没有了。栽树的老汉走过来,看着地上躺着的死城管说,就该打死他,我也恨他们。他抱起大个子丢进了坑里,然后栽上了树,老汉说,来年这树一定会长得很好,下面埋个城管相当于施了农家化肥。我却担心,今天把这个城管埋下去,来年会不会长出很多个城管出来?
小个子城管在旁边吓坏了,他跪在地上边筛糠边叫饶,大爷,大爷,苕大爷,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挥着拳举了举,我让他走,我不想打他。他就跑了。
我清理好我的摊位,然后拿起一只烤好的苕,向那个栽树的老汉使劲地抛了过去,老汉丢掉手中的工具,纵身一跃,离地有五尺多高,接住了苕。然后就坐在地上啃了起来。他朝我喊,好香,下次你要埋城管还找我吧。
一上午,我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卖了二十多只苕,我算了算,赚了六七十块钱。可是,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我没见到英子。我记得英子是喜欢穿红裙子的,她穿红裙子远看就像一团火,近了看,像一朵盛开的玫瑰,我得攒点钱给她买一条红裙子。
我的苕卖完了,我得收摊了。我收拾好摊位,推着车往我住处方向走。我走在马路的中央,身后是契而不舍的喇叭声,我回头看,跟来了一辆大奔轿车,司机还在使劲地按喇叭,要我让路。我走在路的中央,安步当车,奔驰算个毛呢,有种就从老子头上飞过去。奔驰车就在我身边擦着,已挨着我的推车了。我使劲蹬了它一脚,奔驰车轰隆隆地翻了。街上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不一会就围了好多人。车内很艰难地爬出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奔驰车正在生孩子。从车内爬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是个光脑壳,肚子很大。女的呢?女的从车的另一边爬出来了,衣衫不整,她转过头时,我吃了一惊,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是英子,她比以前洋气多了,头发卷了起来,眼睛的睫毛很长,胸也挺起来了,像是刚冲过气似的。
光脑壳男子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哪个混蛋推翻了老子的大奔?我和他没完。我躲在人群里看热闹,人们看着光脑壳和女郎,笑声四起,有人说,力气真大,大力士呢。有人说,小姑娘真漂亮。还有人说,有钱真是好,什么样的女孩都可以搞。
光脑壳男子朝人丛里瞅,瞅着了我和我的推车,就拼命地向我扑过来。他还喊道,就是你,卖苕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推起车就跑,我飞奔,两边的人迅速向两边分开,我像是在劈波斩浪,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两边鸡飞狗跳,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躲闪不及,被我撞倒在地,他挑的是一担柑橘,滚落了一地,我回头看时,光脑壳踩着了柑橘,滑倒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我感觉像是踩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是一只鸡躲闪不及,被我踩中了要害,正在做垂死挣扎,我顺手提起那只鸡丢到推车上。然后慢悠悠推着车回到住处。
阿萍
我叫姜萍,有人叫我阿萍,还有人叫我萍儿,叫我萍儿的人早就滚他妈的蛋了。他是我的初恋,他大我好多岁,他骗了我,我给他怀过两个孩子。
那时我在镇上,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在家宅着。他是我们当地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他的工地就在我家附近,我没事做,就帮忙妈妈在门口照看我们家的水果摊。那人经常路过那里,过来和我说话,还给我带了好多东西,都是一些小玩意。后来,他说他喜欢我,那时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但是他说这话,我心里还是砰砰地跳得厉害,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再后来他带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刚进门,他就把门拴上,然后抱紧了我,扯我的裤子,把我往他的桌子上按。我想喊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那次之后,我就和他好上了。可是当我怀上了他的第二个孩子,去找他时,他却不翼而飞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已有四个多月了,我去医院想拿掉,医生说月份太大,拿掉太危险。后来我知道那个王八蛋是个骗子,骗过好几个女孩,把她们的肚子都搞大过。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妈天天骂我丢人现眼,村里人也对我指指点点的。我顾不了那多,手里捏着一把瓜子在村子里到处转悠,我生了孩子只半个月就离家出走了,再后来,听说我妈把那孩子送人了。
我虽然是生过孩子的人,但是没有人能看出来,我有一副娇好的面容,也难怪,如果不是我长得好看,那个王八蛋也不会死缠着我。
我到城里找了一份工作,帮别人做早点,这活太辛苦。很早就得起床,我不想干了,我认识一个姐妹叫林梅,整天打扮得像个妖精,她说我赚钱太辛苦了,要帮我找一个轻松点的工作,也不知道那工作是什么。
经常到来吃早点的有一个小伙子,他是个卖苕的,人长得蛮干净帅气,像是读过书的人。他来吃早餐时,我的心情就会很灿烂,我有点想他。他名叫杨小货。
杨小货
郑老头也回了,他把板车停放在院子当中,光着上身,在树荫下乘凉。见到我,就嬉皮笑脸地跟我打招呼,他说,回了啊?小货,今天怎么这早就回了?苕都卖完啊?我不理他,把推车上的鸡扔给他说,快加工弄吃了。郑老头没有接准,鸡落到他头上了,弄了他一脸的鸡毛,然后掉在了地上。他捡起鸡,连声说,好肥的鸡,从哪搞的啊?我说,你管从哪搞的?快架起炉子,弄好吃,叫小六子去买点酒。郑老头说,小六子还没回呢,不晓得野哪去了,今天可能逮住了一桩大买卖。又说,酒就不用买了,我这里有。
我上二楼进我的房间,倒在床上不想动弹,我的腿有点疼,刚才跑得快了点。我想起英子,英子比以前更好看了,成熟丰韵了好多,打扮很时尚。可是她是来这里上大学的,怎么跟一个光头在一起呢?我想着想着就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醒来时,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房东丢在院子角落的一张破桌子被搬到院中央,桌子上铺上了报纸。鸡已烧好了,端上了桌,还有几样小菜,一定是他们从旁边菜园偷来的。郑老头做菜还是有两下子的。小六子已回了,正用手拿着一块鸡肉往口里送,脑壳被郑老头敲了一筷子。
小六子比我大两岁,拖板车打荒已有两年,他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总是傻呼呼地笑。泥瓦工老陈也在,他说今天上午的活干完了,就提前回了,他正指手画脚讲他上午的经历,他说,他做工的那家女房东真漂亮,奶子好大好大,要是能和她睡一觉,就是少活十年也是值得的。郑老头就说,算过球,那个开着大奔车的光头,他泡的个妞那才叫漂亮,你和他睡一觉你立马死去也值得。小六子说,他妈的个逼,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知道郑老头说的那个妞是英子,心里陡生出天大的失落和惆怅。我下楼,楼梯咚咚地响,我真担心这楼梯突然间散架了。
我从二楼下来,老陈连忙说,小货,起来了啊,鸡已做好了,我们都沾你的光,有鸡吃。郑老头说,你个日球的,叫你帮忙烧火都不烧的,懒得出奇,还想吃鸡,你吃吧。老陈说,又不是你搞回来的鸡,你还不是沾小货的光,我咋就不能吃了?说着就夹起了一块鸡肉往嘴里送。郑老头脸色突变,成了猪肝色,他说,是小货搞回的鸡不假,但酒是老子弄回的,你个日球的搞什么了的?
这酒还真是郑老头搞回的,他前天晚上回来,拖着板车,板车上是一些旧报纸,还有两把破椅子。郑老头在院里卸这些破玩意,我那会也推着苕摊子进来了。他说,小货,你看,我搞回了一坛子酒。他拿下椅子,揭开报纸,就真的有一坛子酒,那坛子上面贴一个大大的酒字,院里飘起了酒香。我问他这酒是从哪里搞来的。他就嘿嘿地笑,不回答我。我就懒得去管了。
这会,郑老头说酒是他搞回来的,这当然就是的了。可是老陈不领情,老陈说,不就是会偷吗?除了会偷点酒,还会什么?有本事去偷个女人,省得晚上自摸。
郑老头像是受了莫大的污辱,他翻起了白眼,恶狠狠地踩了老陈一脚,老陈杀猪一般叫了起来,提着腿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开始慢慢转,越转越快,像旋风一样了,转了一会就轰然倒地,翻起了白眼。郑老头说,你就装吧,装死吧。老陈突然间一跃而起,冲上来就给了郑老头一拳,然后两人就紧紧地扭打在一起,小六子在一旁傻笑着,手舞足蹈。
什么素质的人?我把一块鸡腿肉愤怒地咽下,然后大喊了一声,别打了!他们就停下来了。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不成气呢?为那一点小事就打架,像话吗?他们一齐说,不像话,再不打了。我说,一个院里住,就是一家人了,要团结,家和万事兴,知道吗?他们又一齐说,知道了,家和万事兴。我说,看你们这素质,真比公务员还差。他们一齐说,是的。我说,知道了就好,都过来吃鸡吧。他们围了过来吃起来,郑老头和老陈的筷子却一同夹住了盆里的一只鸡腿,筷子就拉扯了起来。我的筷子也伸过去了,他们的筷子就缩了回去。鸡腿掉到盆里了,他们一个个给我敬酒,一人一杯。我来者不拒。
我又想起了英子,心里堵得慌,吃不下菜了。我喝酒,我想把自己灌醉,可是灌了好久也没有醉,我骂,他妈的什么酒。我又喝了两大杯,还是醉不了,但是我的眼神有些迷糊了。他们齐声说,小货好酒量!
我说,我记得那台大奔车,是带b的车牌号,开车的人是个光头。你们,你们见过吗?郑老头说,我看到过,奔驰车在我们槐城没有几辆的,那人一定很牛逼。小六子说,我也看到过那车的,好高的车,很厚实,很重,像坦克一样。他们眼里的庞然大物,我一脚就蹬翻了的。小六子接着说,我是收废品时遇见的,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小区里,那车停在路边,光头下了车,搂着一女子,你不知道呢,那女人有多漂亮,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那光头真是艳福不浅。那个光头看见了我,他说,这是高档住宅区,你快出去吧,别在这里晃悠了,小心保安把你抓起来的。后来他又忿忿地说,就是这些人,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你们都说说,他这像人话吗?可是我那会没有生气,因为我的眼睛去瞅那个女子了。光头上了车,后来那个女子也跟着上了车,她是上半身先进去的,最后进去的是一条丝袜的腿,那条腿真是漂亮极了,像是嫩藕。我敢说,你们也只是在电影里见过这么美的腿,我站在那里咽了一会口水,那台大奔从我身边滑了过去。我回过神之后,才想起那个光头说的话,他没把我当人看,我虽然是个打荒的,人格却并不低贱,他又没看到我拿别人的东西,凭什么那样侮辱我。再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捡点别人掉下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女子是不是英子,要证实这个很容易,我问,你看那女子脸面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小六子说,太有特征了,她的眼睛睫毛很长,和一般人不一样,而且她的下巴那里的一颗美人痣很特别,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痣。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吼了他一声,你说什么?你看清楚了?他吓了一跳说,真的有一颗美人痣,是的,怎么了?你认识她?郑老头又踢了他一脚说,你真不懂事,小货认不认识她,关你毛的事,这是你该问的吗?
我伤心起来了,她就是英子呀,我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思念着的英子啊,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却已做了别人的小三?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小六子接着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么漂亮的女子却找了个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年龄这么大的光头。哎,这世道,好逼都让狗日了。他竟然敢这样说英子,我一巴掌挥了过去,给了他一个非常响亮的耳光。院子的墙头上就冒出几个看稀奇的脑袋,一个脑袋还说话,是什么爆炸了?小六子的鼻子在流血,他直楞楞地望着我,然后慢慢站了起来,拳头越捏越紧,像是要扑过来。我朝他一声吼,不许你这样侮辱她。知道吗?我的眼睛冒着红光,像是火。他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焉了下来。
郑老头说,再看你敢不敢瞎说,你再瞎说,我也要抽你的。小六子抽噎着,屁都没有一个。郑老头说,那个光头不是好东西,那大一把年纪,还去勾引学生,他都可以做那女孩的爹了。郑老头这话我爱听,我坚信,英子是个好女孩,想当初,上高中那会,多单纯的小女孩,说话轻轻的,走路轻轻的,像女神一样端庄秀丽。我不相信她会变坏,一定是那男子使了坏。
我说,你们,你,郑老头,小六子,还有你,老陈。你们都听好了,给我盯紧点,再发现那人做坏事要向我报告,还有,你们得想办法让那个光头吃点苦头。知道吗?老陈好像还不是太懂。他说,我们和他没怨没仇的,惹他干什么?小六子这回是懂了点事,他踢了老陈一脚,然后说,你这人就没有正义感,不是好人的人我们就要惩罚的。老陈对他怒目相向,准备回击他,已起身,拳头捏紧了。我斜着眼晴瞄了他一眼,他就焉了。我说,小六子说的对,我们不能让这小子日子好过。老陈懂了,点了点头。我说,把那人好好整整,我还给你们鸡吃,还有酒喝。他们就都露出了胸,然后使劲地拍,咚咚地响,像是擂着几面战鼓。
接着他们又倒满了酒,喝下,就醉了,三个人同时趴下了,摔倒在桌子下面,像三头死猪躺在地上。面前杯盘狼藉,我却还是清醒着,这点酒算不了什么。
我吃好了,喝好了,就坐在树下休息,清风徐徐,阳光从树缝流下来,泄到我的肚皮上,我感到无比舒适。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打死的城管,他会不会生根发芽?我感觉眼皮沉重起来,倒在石板上,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我梦见了英子,她朝我走来,笑吟吟地,她的下额那颗黑痣变成了红痣,我问她,你下巴的那颗痣怎么变了颜色。她说,他不喜欢黑色的痣,我就把这痣染成了红色。她还问,你说是红痣好看还是黑痣好看。我说,你的痣已不重要了,我现在关心的是那个光头。英子说,那人啊,他是个大老板,很有钱,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我说,那我怎么办呢?我想你可是想了很久的,我从乡下追到这里,你看我是在卖苕,其实我是在找你呢。英子说,小货,你怎么那么苕呢?你这想法太不现实了,你一无所有,用什么来养我,我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难道就用你那那几个破苕。我说,英子,你变了,变得势利,不是原来的英子了。英子不说话,大笑起来,那分明是对我的莫大的嘲讽。像是在嘲笑一个白痴。
小六子
郑老头是个傻逼,找的女人都是些老东西。那天郑老头赚了钱,在一个小区里收了很多破铜烂铁,卖了几百块钱,还搞了一条烟。晚上,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仔细瞅了瞅,是黄鹤楼牌的,老家伙以前抽的都是一块钱一包的烟。我说,老郑,你发财了。他说,不管发财不发财,人总是要享受生活的。我说是的,你都五十多的人了,是得趁现在身子骨还硬朗着,多享受享受。他说,我以前以为你是个傻子,看来我错了,你还是蛮聪明的嘛。我说,那当然,我怎么会是傻子呢?郑老头说,那我问你,你说享受生活,除了抽这黄鹤楼香烟之外,还可以怎么享受?我说,抽黄鹤楼也不算享受生活。我说完就猛吸了几口,被呛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出来了。郑老头在一边哈哈大笑,他手里夹着烟,姿势很让我羡慕,他还能吐出烟圈,烟圈袅袅升腾,我有些崇拜他。他又说,一会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请客。我问,去干什么。他说,去了就知道。
天黑了之后,我就跟着他去。他在前面走,走到后湖边的那条街,街上的路灯有气无力,行人都鬼鬼祟祟的,像是一个个黑色的幽灵。我紧跟上他几步,那条街的小巷子里,闪动着一个个妖艳的女人,脸涂得像熊猫,有点像是鬼,我心里有些害怕。
郑老头却大大咧咧的。老远就有女人向他打招呼,郑哥,你来了啊,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啊。然后又说,哎呦!这后面还有一个帅哥呢,说不定还是个处男呢。灯光下,我估计了一下那两三个女人的年龄,少说也有四十五岁,原来郑老头是来找这几个老逼的。他们不仅太老,身上的气味也太浓烈,她们用的花妆品一定有问题,我有些头晕,我说,我得回去了。郑老头说,你个胆小鬼,来了就好好舒服舒服,又不要你花钱。那几个女人拉着我,像是要绑架我。我挣脱不了,就大喊:来人啦,有人强奸啦。她们吓了一跳,就松开了我,我挣脱了他们,像是逃出了鬼门关。后面,郑老头骂,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郑老头很晚才回到院里。他见到我,恶狠狠地说,老子花钱,让你去快活都不敢。我说,那都些是老逼。郑老头说,老逼也是逼。
杨小货
我的梦没完,后面应该还有更复杂的情节,这时我被推门声弄醒了。进来了三个男子,一个胖子,两个瘦子。一个瘦子白,一个瘦子黑。前面走的胖子像领导,黑瘦子手里拎着两瓶金六福的酒跟着他。我想朝他们发火,他们搅了我的梦。但是他们都望着我笑,有些低三下四的味。我坐了起来。
来人看到院内东倒西歪的几个人。胖子说,倒了啊?我说,是的,不经喝,喝了几杯就倒下了。我又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胖子坐在我身边的石头上,他说,你是杨小货吧?我说是的,怎么了?他说,你是不是打死了城管。我说,是的,那个城管太让我烦,我就把他打死了。他说,杀人是要偿命的知道吗?我说,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管得着吗?白瘦子说,我们是你打死那个城管的同事,来拜访你的。我说,我弄死了你们的同事,你们还来拜访我,有病啊?黑瘦子说,我看到你弄死他的,那会我正骑着摩托车经过槐荫大学。你三下两下就打死了他,真是解气又解恨。你是英雄,功夫好啊。黑瘦子说着,已把拎着的两瓶酒放在了桌子上。
白瘦子说,这个人叫老q,在单位里我们谁也不敢惹他的,我们也想弄死他。黑瘦子说,是的,老q太坏,前天他要我给他倒洗脚水,还把他的臭袜子拿来要我洗。我不干,他就打我;还有一次,他要吃热干面,我跑了三条街,给他买回了,他又说香油放少了,又要我去放香油,我又端着碗去放香油,放了香油回来后,他说冷了,我说走了这远,哪还有不冷的,他妈的就抽了我一巴掌,骂我嘴硬。黑瘦子已是眼光涟涟,过了一会,他开始哭了,开始抽噎着,过了一会就泣不成声了。他好像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这状态不能让他成功。
胖子说,苕哥。我们叫你苕哥,你没意见吧?我说叫苕哥很好的。他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几个都恨他。他指着黑瘦子说,他,东东,受的欺负最多,想起来就伤心。胖子又对黑瘦子说,东东,你别哭了,这下好了,苕哥已帮我们报了仇,解了恨。你应该开心。黑瘦子就用袖子开着眼泪,破涕为笑了。胖子说,苕哥,我们哥们几个,以后就跟着你混了,苕哥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就等苕哥你一句话了。胖子又说,今天是初次来拜访,也没有什么好礼物,就带了两瓶酒,以后还得苕哥多多关照。说完就朝那两瓶酒瞅了瞅。
我说,来就来呗,都自家兄弟,带什么东西啊。胖子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我说,不过你们几个来得正好,我们槐城有个开大奔的,车牌号里有一个b,那人,你们认识吗?胖子说,看见过那车的,槐荫城开这么好车的人没几个呢,那人好像是腾成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姓刁。
白瘦子说,我也见过的,那车好大,好结实,像坦克一样,那天那车从我身边冲过去,溅起了我一身的泥,很差火。黑瘦子说,我也见过那车,那天晚上停在乾坤大酒店门前,那个人是个光头,他从车上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女孩,好漂亮的女孩。当时我就想,我要是能和她睡一晚上,就是少活二十年也值得的。白瘦子踢了他一脚,说,你个日球的,昨天在街上见到了一个美女,也说和她睡一晚上,就是少活二十年都值。我说,那个女孩下巴下面是不是有一颗黑痣。白瘦子黑瘦子一齐说,是的,那颗美人痣太好看了。
她是英子啊!彻骨的心疼和愤怒又一次袭来。
我说,就是那个光头,那个刁光头,他不是好人,你们得给点苦头他吃,整整他。胖子提高了嗓门说,你们听好了,苕哥说了,我们得给点苦头那人吃。知道了吗?
胖子说完,凑近我说起了悄悄话,他说,苕哥,你就放心吧,公安局要是来调查,我们就一口咬定那个人失踪了,不关你的事。再说,那人又不是什么好人,公安局也不会太当一回事的。然后他就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大笑。旁边的两个瘦子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也就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三个醉鬼还没醒,我说,不好意思,我这里一帮人,不成气,经不起喝酒,喝了那一点就醉成这样的。胖子说,改天我们请苕哥一起喝酒吧,然后就告辞了。
我看到他们沿着那条小道走,胖子对着地上的一个易拉罐空壳飞起一脚,易拉罐飘呀飘就飞到别人的院内,然后我就听到院内的叫骂声。
他们走后,我清理我推车上装钱的铁皮罐子,纸币硬币撒落一地,我感觉分量不对劲,清点之后,发现只有五十多块钱。怎么就这一点?一上午,生意好得不得了,至少也卖了两百元的,一定是一路飞奔把钱都撒在地上了。这点钱离我买一件红裙子还差得远,我沮丧着。我要见英子,总得带点见面礼的。
我已在槐荫大学门口等了一个星期,还是不见她的人影。我今晚一定得去找她,可是我能两手空空去见我心爱的人吗?是的,我带些烤苕,英子最喜欢吃我的烤苕,这苕还是我从乡下背来的,她一定喜欢。
炉子里的火早已媳灭,但炉膛还是热的,我从院子角落里找来些木块,不一会,院子就被我弄得乌烟瘴气,三个醉鬼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就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边咳嗽边踉跄着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从房间角落里找到几只苕,填进了炉膛,我坐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太阳西斜,夕阳把院子里的乌桕树染红了。我的烤苕散发出阵阵香味,在院里弥漫着。我收拾好苕,装进袋子,准备到槐荫大学找英子。
我走出院门,看到前面的池塘岸边走来一位妙龄女子,在夕阳里,她迈着窈窕的步子向这边走来,这意境很美,我不禁被感动了。女子越走越近,面庞渐渐清晰,我分清了她的五官轮廓。她是阿萍!阿萍穿着短裙,身材线条起起落落,她手拎着一款精致的小包,头发是刚做过的,与在早餐摊前的阿萍判若两人。她走近了我,一股清香随之飘逸着。
她走近了,我说,好香!她说,好香。我说,是你香。她说,是苕香。我说,你真好看,像是仙女下凡。她咯咯地笑,是吗?你这么一说,我真是高兴死了。我说,你不能死。她说,我说了我死吗?我还没活够呢。我今年才二十多岁呢。她边说边跨进了院门,她又问,小货,你多大呢?我说,我比你大。她环顾四周,然后说,你这个院比我那个院要大一些。我问,你在哪个院?她说,就在你隔壁呢,刚搬过来,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说,那以后我们得相互关照。
我取出几只苕,用纸包着,递给她说,吃苕吧。她说,难怪这么香的,是不是要出去摆摊了?这东西好吃,但我不敢多吃。吃多了肚子胀,还容易放屁。
我说,那你少吃点吧。她接过苕,说,我带回房间去吃。说完,她就要走,说还有事。我问她是什么事,她不说,却说这个地方蛮好的,前面有池塘,院子内还有乌桕树。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拆迁了。她走的时候,还说,我就在你隔壁院内,有空过来玩啊。反正都是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说完就和我挥手再见,还说,谢谢你的苕。然后就扭动着屁股走了。
送给阿萍拿几只苕,就破坏了我的计划,我还得烤几只苕。我边烤苕,边想着她刚才说的话,她说要我去她那里玩,这玩是什么意思呢。这一男一女在她房里玩什么呢?我弄不明白,我想弄明白,于是身体就有些反应,我知道这很不像话,因为我心中还装着英子。我想着,炉膛里的温度降了下来,是火媳了。我找来些干柴,重新起火,院子又被我弄得乌烟瘴气。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面飘过来,小货,你吃饱了没事干,放烟幕弹吗?我回头看,是阿萍,她站在隔壁二楼的门前。衣服换成红色的。我说,我的炉子熄了。阿萍笑着说,你真是个苕!连火种都保不住。
我烤好了苕,这时夜色已完全降了下来,我拎着苕出门。
阿萍
今天早上做完了早餐店的事,就把那里的工作辞了。老板很不高兴,她说给我涨工资,一天涨二十元,要我留下来的,亏她说得出口的,二十元钱能干什么?前几天林梅带我去夜总会,就陪着客人唱了一会歌。我陪的的那个人是个眼镜,蛮安分的。林梅陪的人是个大肚子男人,手一直不闲着,在林梅身上乱摸。那个眼镜后来给我二百元,他是个好人,很慷慨大方。这样赚钱比起卖早点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况且我在那里卖早点,好多人都说太可惜了。我照照镜子看自己,模样周正,身体各部位该起则起,该落则落,卖早点是得可惜。我执意要走,老板把我今天一天的工资扣了,她说,你突然离开,我找不到人顶替,本来扣一天的工资是不够赔偿的。我说,你爱扣就扣吧,不就是二十块钱吗。
今天新租了房子,在城中村,原来住的地方太差了。巧得很,我租的房子就在那个卖苕人杨小货的旁边,一墙之隔。
杨小货是个帅哥,有情调的帅哥。刚来住的地方,就遇到了他,这是缘分吧?
杨小货
我提着装了几只苕的袋子,经过我卖苕的地方。这里很热闹了,很多地摊,卖衣服的、卖小饰品、卖小吃的排成了长龙。我的那个摊位被卖衣服的马尾巴女孩占了。我经过那里,她看到我,连忙说,你来了啊,我以为你不来的,我这就把地儿让给你。我说,不用了,我今晚不出摊,让你了。小女孩说,那你明天来不来啊?你明天要是不来,我还用你这位子。我说,明天的事我哪知道?要是不来,你就用着吧。小女孩就笑着说,你看着怪里怪气的,其实还是蛮好的一个人。我说,那当然,我是好人。我不想和她多话,她是个喜欢说话的女孩,而英子的话不多,我还是比较喜欢静一点的女孩。我说我得走了,那女孩又说,你提的什么东西啊?是不是给哪个女孩的礼物?我说,这个你管不着吧?女孩又笑了,她说,你看起来怪里怪气的,其实还蛮好玩的。
我懒得理她,准备离开时,她旁边一个女孩过来,凑近她的耳朵说悄悄话。然后她望着我的眼神就非常夸张,仿佛我是天外来客。我说,你咋了?她稍镇静了一点,她说,是你把那那个城管打死的吗?我说,是的。她说,你太厉害了。她旁边的女孩说,你真是好样的,那个城管太欺负人了,我也想打死他。这个女孩说,你把他埋在那树下了是吧?我说不是我埋的,是那个栽树的老汉埋的,那个城管不经打,没打几下就打死了。女孩说,那个老汉也真是的,要埋就埋深点,埋深点他就爬不起来了,现在倒好,他爬起来了,会再来欺负我们的。我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头雾水,我说,你说什么,他爬起来了?女孩惊讶地说,你还不知道啊?爬起来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打死他,只是把他打晕了。刚才我们看到那棵树摇摇欲坠,然后就倒了,那会我们刚来摆好摊,过了一会,那个人就从坑里趴了上来,像是泥巴做的人。我们当时都吓蒙了,以为是见到了鬼。我看到路灯下那棵树真的倒了,那个坑空着,旁边一圈的泥土,看来这事是真的了。我问,那人呢?马尾巴女孩说,他在这旁边的卖烧烤的地方要了点水,洗了把脸。当时把那个卖烧烤的人也吓得够呛。那个泥人,洗了把脸,就不是泥人了,只是泥身子,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叹了一口气,他说,我是遇到狠人了。
那人没死,这倒是好事,警察不会找我麻烦了。
马尾巴女孩还要讲,她的话太多了,我不离开,她会一直讲下去的。我打断她的话,我说,我要走了,还有事。就往槐荫大学里走。我只知道英子是上三年级,不知道她在哪个系,记得上高中时她最好的功课是英语,她说起英语来颇像一个地道的外国人,字正腔圆,外国味十足,我喜欢听她读英语,我想她最有可能是在这所大学的外国语学院。
夜色下的槐荫大学有它独特的魅力,灯光迷离,大路上、小树林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在并肩走路或耳鬓厮磨,还有的动作不堪入目,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难怪都想上大学的。
我得找个人问问,我在路灯下等,过来了一对情侣,我问外国语学院的女生宿舍怎么走。女孩说,我们也不是这学校的人,是从外面进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女孩开了口才知道女孩其实不是女孩,而是女人。男孩也不是男孩,而是男人。他们走远了,听到女人在说,要是这时遇到你老婆怎么办?男人说,看你说的,她晚上不会来这里的,就是来了也没关系,她是近视眼。原来是一对野鸳鸯!
我走到十字路口,过往的人,大部分是学生。又过来了两位,一男一女。我问他们外国语学院的女生宿舍怎么走?现在这位是标准的女孩,我感觉她发育还不是很到位,胸部仍然按兵不动。她说,好像是南三区,男孩说,好像是在北二区,我有个老乡就住那里的。我问,那是在哪个区呢?女孩说,那就是南三区和北二区都有,你自己去找吧。我告辞了他们再顺着他们指的路线走,背后听到那个女孩在说,那个人,还有些帅的。男孩说,帅吗?我看他像个苕。女孩说,苕是什么意思呢?男孩说,苕就是傻逼的意思。
我先去了南三区,我想,我一栋楼一栋楼问过去,就不信找不到英子。每一栋的门房都有一位阿姨把守着。
门房的老太太都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然后就审问我,从哪里来?她是你什么人?找她干什么?等等,我一一作答,天衣无缝。老太太又问,你拎的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炸弹啊?我打开取了一只出来,我说送您吃吧,她说,冷的呢,苕冷了就不好吃,吃多了还屁多。我说,那您只吃一只吧,这苕是从鄂北大别山的青山脚下挖来的,味道特别地道,有一股诗的味道。老太太说,你真会说笑话,苕就是苕,就是苕味,哪会有什么诗一般的味道,小伙子,你不会是吃苕把你自己吃苕了吧?我说,请问您这栋楼有没有一位叫柯红英的女孩。老太太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递给我,你自己看吧。那是这栋楼的人员名单,很详实。我找了三遍也没有找到柯红英这名字。
我把这一片的宿舍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柯红英这名字。会不会她没在学校住,而是在外面住,听说现在有好多人是在外面租房住的。她和那个光头住在一起?我头皮发麻,那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跟那个光头呢?
我坐在花坛上,手里的苕只剩下一只了,刚才去了几个门栋,送给了守门的老太太们,我送她们苕,她们才会拿出那个名册让我看。南六栋那个看门的老太太当着我的面,把那只苕给了她喂的一条狗。我当时说,这好的东西给它吃,可惜了。老太太说,有什么可惜的,不就是一只苕吗?我这狗吃的比我吃的好。我说我的女朋友最喜欢吃苕。我上中学时,总是从家里给她带烤苕吃,她百吃不厌。老太太嘿嘿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是个苕吧?现在谁还吃你的苕。那条狗就停了,不吃苕了,我感觉它能听懂人话的。
我坐在花坛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我盯着那一个个过往的男男女女,我想在他们中间见到英子。
我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定,如果再过十分钟,还见不到英子,我就自己把这只苕吃了。我无心欣赏槐荫大学夜晚的美妙,我幻想着她从天而降,我构思着那情景,她冲向我,然后愣愣地望着我,她说,小货,是你吗?你怎么找来了的。我说,我一路问过来的,你猜我给带什么了?英子嘻嘻地笑,当然知道,你给我带来了一只烤苕。我说,是的,我记得你说过烤苕的味道像是诗。英子说,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呢?我说,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苕吃多了,屁多。英子就嘿嘿地笑,她说,就是屁多嘛。
我就是在那时候见到英子的,这说明凡事都得坚持,坚持就会有结果的。我看到有位女生从南八栋出来了,我的心禁不住咚咚地跳,她像一团云从楼栋口飘出来,一直向我这边飘,我敢断定,她就是英子,我飞快地冲了过去,接近她。这时从树林下面钻出来一辆小车,停下,正好停在了她的身边,她就拉开门上了车。我喊:英子,英子。英子上车的那一刻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像是听见我的喊声又怀疑自己的耳朵。那车载着她绝尘而去,我跟着那车飞奔,一直到那个山坡上,那车已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一定是那个光头把她接走了。
真是奇怪!刚才在南八栋那里怎么没有见到她的名字,我折回那个门房,那个阿姨问我怎么还不走,还在这里磨什么,这栋楼没有你找的那个人,我又不能变一个出来给你,你快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说我找柯红英,她就住在这里,我看到了她刚才从这栋楼出来,穿红裙子的那位女孩。阿姨说,你是说英子啊,我们都叫她英子的,这里是有她的床位,但是她不常住这里的。我问,那她常住哪呢?她说,那哪知道呢?这是人家的私事。我又问,我刚才怎么没找到她的名字呢?她说,呵,是的,怎么没找到她的名字呢。说着她就从抽屉里拿出名单。哦,我拿错了,应该是这张,那张是旧的。
我在那张名单上找到了她的名字,她在605室。
柯红英
光头刁哲说要带我去吃晚餐,说是到郊外一个好地方。我准备上车,好像听到有人喊了我一声,是叫我英子,我四下望也没看见人,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那声音怎么那么熟呢?
在车上,我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往外瞅。刁哲说,你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样子。说着他的一只手就伸过来了。
我说,哪有啊?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还没怎么看书,我愁呢。唐哲说,你毕业后就到我的公司工作,我又不管你及格还是不及格的。他的手就不安分,在我胸前瞎摸。我狠狠地拍了他一下说,开车呢,注意安全。他才规矩一点。
杨小货
我心里暗无天日,站在槐荫大学校门口的路灯下,手里还握着那只苕,像个苕。我把苕用力丢到马路的对面,不一会就过来一条大狗,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吃了那只苕,然后就四下张望,好像是在寻找给它美食吃的好心人。
我在校园里瞎转悠,很晚了才回到住处。我推门进院,院里已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像一首鼾声交响乐。院落里有一口井,我打了一桶水洗澡,水有些凉,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我光着身子打了一会拳,身上就热了,冒着热气,一团迷雾罩住了我。洗完了澡。我回房睡觉,可是我睡不着,我想着英子,那回头一瞥给我心里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我非常难过,心里像是堵着一只苕,下不去,也上不来。我突然有一种引吭高歌的冲动。我一声大叫,啊,啊,东边有山,西边有河,前面有车,后面有辙。。院子里的人都醒了。一个个光着身子出来,郑老头、老陈、小六子一起叫,这么晚了,还在吼,发什么颠。我不理他们,继续唱。
城中村的灯都亮了起来,鸡也叫了。我听到有人在叫,哪来的神经病,还让不让人睡觉的。我唱了一会,唱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城中村慢慢地静了下来,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索性穿衣下床,走出去,坐在院外的一块大石头上看今晚的月亮,今晚的月亮是下弦月,弯弯的,旁边是一颗耀眼的星星,一朵云遮挡了月亮的三分之一。于是就有了广寒宫特有的意境。我正欣赏着,一只黑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顿时就袭来一阵香气。黑影走近了,是阿萍。她打扮时尚,她穿得不多,皮肉若隐若现,一双大乳不时会抖动几下。我看着她。心里就有了些不正当的想法。阿萍说,是你啊?吓了我一跳,这么晚不睡觉,在这里练功阿?我说,我等你啊,你晚上不睡觉,去哪了?阿萍说我去加班了,要挣钱呢,不挣钱哪养得活我自己。我问怎么晚上上班的呢?她说,晚上上班有什么稀奇的,超市通宵营业、宾馆随时有人入住、工厂的机器24小时不熄火
我说,我睡了一会的,没睡出什么名堂,越睡越清醒。还不如不睡,就起来了。阿萍说,我们找地方吃宵夜去吧。她这么一说,我就感觉很饿了。
槐荫大学西南角有一长溜的大排档,我和阿萍坐上出租车,不一会就到了那里。已经是后半夜了,排档上的顾客不多,灯光迷离,有几个摊位上的老板趴在桌子上睡觉。有几个喝多了酒的人还在那吹牛逼,有一人舌头哆嗦着想表达一个意思,手一直往上抬,抬了几次也没抬起来,然后就轰然一声倒在地上了,旁边的人口齿不清地说,又,又倒了一个。
我和阿萍找到角落较隐蔽的地方坐下,要了几样小炒、一箱啤酒。阿萍说,要这多干嘛,我说,一醉方休。老板娘很快就把菜端上来了。然后我们就喝酒,我和阿萍没有陌生感,虽然打交道不多。阿萍问我怎么情绪不高,有什么心事。我不回答,干了两瓶啤酒。然后说,阿萍,我告诉你,英子,我的女朋友,她喜欢上别人了,不要我了。其实说英子是我的女朋友还是言过其实,我们并没有正而八经地谈过恋爱,至多就算那种朦胧中的东西,但那东西很美好。我对阿萍得夸大一点事实,这样我的故事才会生动感人。我开了个头,从苕开始,说起那时候她是怎么喜欢吃苕的,我给她吃了十几只苕后,她就喜欢上我了,做了我的女朋友。她喜欢我,这只是我的感觉,她没有做我的女朋友,至少没有正式做。
记得有一次下晚自习时,我瞅准了机会,在小树林边等着她,她经过时,我跟上了她,突然出现。她说,你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是遇到了鬼。我说,哪会呢?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做我女朋友好吗?英子说,你这想法很荒唐,你知道不?马上就要高考了,哪有时间说这事,我们得把全部精力放在功课上,知道吗?这一段话,我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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