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况味

    　　有人说，早上洗脸是一天的开始，晚上洗脸是一天的结束，洗着洗着，人就老了。当读到这样的句子的时候，我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逝者如斯夫！岁月正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将我们的生命消弥于无形。童年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印象还未从记忆中抹去，青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激情还清晰如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迈进了中年的门槛。

    中年是什么？俞平伯先生觉得，中年犹如登山“到了某一点，不见遥青，只见平淡无奇的道路树石”“走上去时兴致蓬勃，惟恐山径不敌脚步之健，及走上山顶，四顾空阔，面前蜿蜒着一条下山的路兴致呢，于山尖一望之余随烟云而俱远；现在只剩下一个意念，逐渐地迫切起来，这就是想回家。”而梁实秋先生的见解，显然要比俞先生乐观。他说“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井，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之蛙。回想从前，自己做过扑火灯蛾，惹火焚身，自己做过撞窗纸的苍蝇，一心想奔光明，结果落在粘苍蝇的胶纸上！这种种景色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两位前贤，见仁见智，言各有理。我辈平凡人生，自思没有俞先生那样洒脱，也没有梁先生那样达观。我认为，中年是一棵树，长在现实主义的土壤上；中年是韧性不错的一张弓，忍受着来自生活方方面面的挤压；中年是生活这台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岁月的扳手在一天天不停地拧着，直至生锈老化，最终从机器上脱落。十几年前，谌容的一部中篇小说人到中年赚去了多少中年人的眼泪。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在读到这篇小说时，也曾为赋新词强说愁般地硬挤出几滴干泪。时过境迁，当真正跨入中年的行列，才体会到个中的滋味，才明白中年实际上是个人一生中最艰难也是责任最重的时刻。

    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既要照顾好老人，以尽孝道，报养育之恩；又要教育好子女，以尽义务，为社会和家庭培养有用之才。除此以外，亲戚朋友间的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你样样都不能缺。同事的父母去世你要去奔丧，要与丧者同悲；朋友的子女结婚你要去贺喜，要与喜者同乐。有时一天晚上要赶几处酒场，即使再累再烦，也要耐着性子挤出笑容听那些豪言壮语和酒话，酒量不大，碍于情面也要硬喝，宁愿伤身体不愿伤感情，否则就被视为为人差，被人瞧不起在社会上混不开。就这样，时间被切割了，每个日子都显得既零碎又短促。总觉得是那么忙，每天都有疲于奔命的感觉。而最悲哀的是，你自己认为还年轻，身体状况良好。再大的苦痛也只能自己扛着。难怪有首歌唱道“男人哭吧不是罪”这确是中年男人经过万劫不复的灾难后，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中年人不仅精力透支，而且常囊中羞涩，有时在朋友面前，人模狗样地充大款，回到家中却常常一分一厘地精打细算。于是常指责当今工资制度很不科学。中年应酬多、负担重，工资却不高；当工资象太阳底下的温度计那样渐渐升高时，生命却也即将走到了尽头。

    如果说人生是一篇文章，那么中年就是一过渡段，是上一个生命的延续，下一个生命的开始；如果说人生如登山，那么中年就是快到了峰顶，进是一种风景，退是万丈深渊。虽然古人说“人到中年万事休”其实并没有那么悲观。少年人虽然精力旺盛，血气方刚，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却因为缺乏经验，容易导致失败，正是力有余而心不足；老年人精力衰竭，往往会固步自封，容易泄气圆滑，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中年有中年的优势，经历了一些事，遇到过一些挫折，少了几分年少的轻狂，多了几分沉着与稳重。就象一枚青橄榄，虽然有点苦涩，但越嚼越有味道。因此，我倒赞同西方的那句谚语：“人的生活到四十才开始”好戏还在后头。既然如此，别悲哀，走吧！到前面看风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