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南柯一绘庄周梦

正门。</p>

    我上前推开门，然后退至一旁。老祖宗眼角都未扫我一眼，只由着七娘扶她进门。</p>

    管教我的两个嬷嬷一直等在佛堂里，二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出来迎接。</p>

    “老夫人，您可来了!可要喝些茶水？这一路辛苦，怕是要休息的。”管教嬷嬷先是给老祖宗行礼，接着便候到老祖宗跟前嘘寒问暖。</p>

    教习嬷嬷也不甘落后，她凑到老祖宗右侧，一手指向我，一手拉住老祖宗的袖子，道“老祖宗可看仔细了？少爷没让您失望吧？”</p>

    老祖宗笑着点头“嬷嬷劳苦功高，我得替我魏应侯府上上下下的人感谢你才是。”说完，淡淡地拂开了教习嬷嬷的手。</p>

    教习嬷嬷没觉得什么不对，她听到老祖宗要感谢她的话，心里一乐，脸上便笑出了一朵花。</p>

    然而她脸上的花却是直接定格成了永恒。</p>

    “老祖宗，不要!”</p>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飞溅起的血花在庄严的佛堂前骤然绽放，又刹那凋败。</p>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住教习嬷嬷，黑衣人的尖刀却再次刺入了老祖宗身前管教嬷嬷的身体里。</p>

    我想救她，七娘却在我背后死死抱住了我。</p>

    “不要看，小姐，不要看!一切都会过去的……”</p>

    管教嬷嬷的身体直直倒下，漫开的血色渗进泥土里，无声无息。</p>

    老祖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挥手命令“把她们的尸体抬走吧。”</p>

    黑衣人听命，山庙里很快就没了嬷嬷们的遗体，也没了黑衣人。</p>

    “泱哥儿，来，到老祖宗这里来。”老祖宗微笑地向我招手。</p>

    我颤抖着身体往后缩，两只手死死抓住七娘腰侧两旁的衣服。</p>

    看到我瞳孔里溢出的恐惧，老祖宗似乎很满意。她不怪罪我的无礼，反而向我走来，慈爱般弯腰伸手抚了抚我苍白的脸庞。</p>

    “看看这些伤，可是让老祖宗我心痛死了。”老祖宗将我的衣袖往上拉，一个月来的鞭打伤痕新新旧旧交错在我的手臂上，没有疤，只有无尽的折磨。</p>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垂下目光。</p>

    老祖宗明明是心痛的样子，可我看到的却是她的嘲讽和得意。</p>

    拉下衣袖，难堪的情绪随着衣袖的一寸寸放下而变得寸寸刺骨。</p>

    “这两个刁奴，我魏应侯府的大少爷岂是她们能随意欺侮的？真是白给了她们这条贱命。”老祖宗神色忿忿，然她的话锋一转，语气跟着也冷了下来“泱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今日老祖宗替你收拾了这两个欺负你奴才，那泱哥儿也得答应老祖宗一件事作为回报才行。”</p>

    我没有选择，当我被老祖宗的一声吩咐而强制带到山庙时，我就知道了这个宿命。</p>

    “小姐，老祖宗问话呢，快回答呀。”七娘见我迟迟不开口，有些着急。</p>

    我想说话的，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我越是想要忘记刚才那一幕，可空中飘浮的血腥味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刚刚发生的一切。</p>

    我害怕，我无助，我想要娘亲抱着我。</p>

    “小姐……”七娘一直将我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得到我的颤抖，可她唯一能做得就是催促我赶快开口。</p>

    我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呼吸，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p>

    老祖宗满意地笑了，她站起身，缓缓警告我“泱哥儿，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魏应侯府的表小姐，而是魏应侯府嫡出的大少爷。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女儿身，否则，你的下场也会和她们一样。”</p>

    老祖宗说得话很平淡，我听在耳里，心上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冷却。</p>

    “老祖宗……”七娘心下不忍，她恳求地看向老祖宗“她还是个孩子……”</p>

    老祖宗不为所动，她冷冷看着我，丝丝不屑从她眼角一闪而过。</p>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祖宗那般地厌恶我，这种厌恶甚是超过了对娘亲的。</p>

    我不是她的亲孙女么？我们身上难道不是流着同样的血么？还是我在她眼中从来不够优秀？</p>

    这个问题很久以后我才明白。</p>

    “你今日向我承诺，我便带你下山，否然，你就也随两位嬷嬷一同去罢。”</p>

    最后老祖宗只这样结束了我们之间的对话。</p>

    望着那样冷漠的她，我忽然就释然了。</p>

    轻轻推开七娘，我在她面前站直了身体。</p>

    “好，我愿立下誓言。从今日之起，世上再无青枝，只有沈青枝。”</p>

    往山下走得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p>

    缥缈霞光下，山庙变得很安静，鸟儿没有停落枝头，秋叶也没有飘到泥土里。几层台阶上，金光满身的佛静静凝视着眼前满地的血色，也凝视着我的眼睛。</p>

    空洞，亦苍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