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道:“天后即刻降旨:令萧嗣业、李敬玄旧部,一概听从太平公主调遣。这道旨意是和驸马的晋升令一同发出来的,只是当时臣不敢妄动。天后又明言:太平公主自幼娇养在宫中,驸马又谦和守礼;一个不会掌兵,另一个不敢掌兵,所以多半能将公主身后的那位高人,给逼出来。”
太平瞳孔微微一缩。
裴行俭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双手奉到太平面前,道:“臣闻说此事时,颇觉得有些荒谬,便又去了几道书信,向天后询问一二。直到日前才确认下来。现如今这道明旨,就交到公主手中。”只是如果公主身后,确实没有什么高人,这件事情会非常难办。
太平不动声色地将明旨接过来,言道:“有劳将军。”
所谓萧嗣业、李敬玄旧部,她曾经略有耳闻。
十年前吐蕃进犯河、朔,那两人奉命领兵抗击吐蕃,却惨遭溃败,名下的兵马一部分解甲归田,一部分就留在河源军中驻守。只是这些残兵处境颇有些尴尬,谁都不想接管,谁都不想理会,就一直在河朔一带长久地留守了好些年。
这回天后之所以大方地将这支兵马推给她,一是为了试探,其二,恐怕是为了替某些人甩掉这个烫手山芋。
太平自认为对阿娘的心性颇为了解,也对这封旨意的来由和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无论阿娘是出于什么缘由才这样做的,这支军队归在她的名下,虽然仅仅是名义上的归属,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裴行俭又说道:“这些旧部,现如今怕是只剩寥寥数千人了。”
太平闻言一噎,残兵败将,寥寥千人,难怪阿娘这般大方。
裴行俭又皱眉思索片刻,缓缓对太平说道:“天后得知公主欲前往波斯,先是震怒,但后来又给臣发了一道密旨,旨意中说:‘太平素来娇生惯养,定然不会亲自去波斯,多半便是那位高人借着公主的名义出行,而她自己在西域躲懒。她要做些什么,你随她便是。’”
他将旨意复述完毕之后,又询问道:“不知公主,是否当真要去波斯?”
太平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她听完裴行俭的复述之后,暗暗地有些心惊。倘若她还是前世那个不谙世事的十六岁公主,恐怕会真像阿娘所说的那样,自己龟缩在龟兹,然后支使旁人送波斯王子回国。阿娘对她的了解,当真可以说是细致入微。
但就算是细致入微的天后阿娘,也断然不会想到,她已经重活一世,也再会不像前世那样稚嫩。
裴行俭深深皱起了眉头:“但波斯国路途遥远,途中又有一大片沙漠。昔年俾路斯王子在吐火罗国蹉跎四年,也无法顺利返回波斯。”
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臣听说,公主知道一条通往波斯的近路?”
太平禁不住笑出声来:“将军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在这里试探于我。”
她从袖中抽出一道长长的卷轴来,在裴行俭面前缓缓展开:“不错,我确实知道一条近道,可以通往波斯国。这条近道,比俾路斯王子所走的吐火罗国-锡尔河一线,要短了将近三分之二。而且这条路线,恰好可以绕开途中那片大沙漠。”
泛黄的卷轴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细密且繁乱的线条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太平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对裴行俭说道:“将军请看,在葱岭和昆仑山麓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瓦罕走廊。”
裴行俭点头说道:“不错。”
他对西域的情况已经烂熟于胸,自然知道这条狭长的走廊。这些年吐蕃国与大唐反复争夺安西四镇,其中就包括这条走廊。瓦罕走廊地处在于阗军镇西南,恰好夹在昆仑山麓与葱岭之间,是一处相当险要的关隘。
太平的指尖沿着那道瓦罕走廊,缓缓滑了过去:“将军再请看,从瓦罕走廊向西,再向南,恰好就是阿姆河的上游。穿过阿姆河之后,一面是高原,一面是平原,平原之外才是无止境的大沙漠。”
她的指尖又缓缓在卷轴上画了一道轨迹:“只要沿着平原和高原的边界,一路向西南走去,很快便可抵达波斯国边境的一座城池,叫巴克特里亚。”
她抬头望着裴行俭,凤眼中渐渐透出几分笑意来:“将军以为如何?”
裴行俭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二三十年来,他与那位俾路斯王子接触良多,自然知道王子所走的,是一条从伊斯法罕到阿姆河,再经由图兰平原北上,一路穿越两片大沙漠和锡尔河,最终到达吐火罗国,再由吐火罗向东,经碎叶、敦煌,最后抵达长安的古路。这条古路相当难走,而且一路上还有匪寇为患,王子也是一连走了许多年,才从波斯国走到了大唐。
但眼下公主所指的这条路,竟比那条古路短了将近三分之二,而且根本不用横穿大沙漠!
这幅地图……还有这条路……
他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颇有些艰难地开口:“敢问公主,这幅地图是从何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