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不久,礼部尚书兼定襄道大总管裴行俭大破突厥,擒阿史那伏念,举国欢庆。高宗为了表彰裴行俭的功勋,不但大肆封赏,还特意破例在麟德殿中设宴,为他接风。裴行俭推辞不过,便生受了。
这场宴会,主角便是裴行俭。
太平捏着帖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我这一世,怕是都无法回报阿娘了。”
天后对她的偏疼和宠爱,实在是已经到了极致。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人,是时时事事都想着她的,从小到大,没有半点遗漏过。只除了阿娘。
她低头翻了一下帖子,发现日期是在今晚,便吩咐海棠道:“替我梳妆。”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
太平一身绛色的华裳,乘着车辇,隆隆地驶进了皇城。今天长安城特意解除了宵禁,无论官民,全都在大肆庆贺突厥人的惨败。她掀了帘子朝车窗外看去,只瞧见满街的华灯初绽,将长安城照得亮如白昼。
海棠和芍药一面替她补妆,一面对她说着今天赴宴的人。除了朝中众位大员之外,还有一些世家子出身的公侯,也同样在受邀之列。而天后特意点名列席的那几家,便是薛、裴、萧、韦、杨。
太平闻言,轻轻“咦”了一声:“没有崔家?”
海棠摇摇头,说道:“没有崔家。崔家的几位大人本身就在受邀之列,那些身上无爵的少年郎,素来为天后所不喜。不但是崔家,其他那几家,也是一样的待遇。”
大唐五姓七望,崔李郑卢王。
这五姓子自恃清贵,很少和皇室往来。平素就算打交道,姿态也傲慢得很。偏偏天下读书人以五姓七望为贵,生平所愿便是娶五姓女为妻,令皇室相当头疼。太宗和高宗没有办法,便慢慢地开始扶持一些别的世家或是支裔,譬如京兆韦、兰陵萧、洗马裴。
太平又问道:“那驸马呢?”
海棠答道:“驸马和侯爷一起,全都在今晚的受邀之列。”
太平低低地“唔”了一声,又支起帘子,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海棠又凑近了说道:“公主,我听说今夜贺兰夫人也会来。您千万千万要当心些,莫要让人落了话柄。”
太平一怔:“怎么贺兰府也在受邀之列?”
海棠解释道:“早先圣人宽厚,只流放了贺兰敏之一个人,他的妻妾子女,爵位依然如故。公主莫不是忘了,这些年圣人要设宴款待谁,长孙、阿史那、贺兰这些大姓,也都一并在受邀之列。”
马车隆隆地驶过宫门,在内门外停了下来。太平起身下舆,又坐上肩舆,被宫人们抬着,往麟德殿而去。今夜皇城中愈发热闹辉煌,粗.大的明烛熠熠燃烧,将整座城池照得亮如白昼。
等到了麟德殿,太平又被一位女官引到了武后近旁。
“太平这里来坐。”武后指着自己身侧的一处小案,笑吟吟说道。
“阿月这两天气色愈发好了。”高宗也指着武后下首的位置,笑道:“坐。”
太平谢过高宗、武后,又向对面的太子李哲遥遥施礼,才在武后近旁坐了下去。她透过疏疏的珠帘,看向殿中,宫娥使女们鱼贯而入,手捧菜肴杯盏,在各个小案上摆放整齐。席间的大臣们大多分成派系坐好,门荫入仕的是一拨,进士出身的是一拨,身带爵位却没有实衔的又是一拨。
她在世家子的席位间仔细找寻,果然看见薛绍一身深绯色的官袍,坐在烛火的阴影下,一手握着杯盏,侧过头和身旁的少年说话。那位少年一身的戎装,瞧着有些眼熟,似乎也是姓薛。
太平转回头,也执跟前的杯盏,浅浅抿了一口。
宫门外响起了悠远飘扬的钟声。
宴会开始了。
擂擂战鼓声赫然响了起来,由远及近,一声声地在宫室之中回荡;两队身穿铠甲的兵士列阵而入,手持戈、矛、枪、戟,列成军阵,齐齐向座上的高宗致意。高宗微微点了一下头,霎时间,满室的声乐都响了起来,丝竹声伴随着悠远苍茫的黄钟大吕,在熠熠的烛火光芒中回荡不息。
“战!”数十位兵士分列成乐阵,将手中戈矛在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隆隆的战鼓声音又起,如同黄河之水裹挟着滔天气势而来,将世间一切污浊都冲刷干净。殿中舞者脚踩着恢弘古老的舞步,将一段浴血搏杀的经历在席间展现出来。刀剑在烛火中反射着凛冽寒光,满朝的官员在刀光剑影当中举杯祝酒,一室的觥筹交错。
大唐尚武,就连宫廷中陪宴的御乐,也充斥着雄浑之风。
武后遥遥指着殿中舞,转头对太平说道:“这是秦王破阵。”
太平亦笑,举杯向武后遥遥祝酒:“敬阿娘。”
武后一怔,而后大袖一拂,举杯起身,扬声说道:“敬我大唐将士!”
战鼓声激荡如惊雷,在大明宫中隆隆敲响,亦敲响了长安城的豪情万丈。麟德殿中百官起身,跟随武后一道举杯,亦道:“敬我大唐将士!”
高宗起身走下御席,一手执着金樽,一手扶着裴行俭的肩膀,说道:“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为我大唐贺!”
整座大明宫群激昂,隆隆的战鼓声亦如九天惊雷,在大地之上震响。唐军这回大破突厥,擒阿史那伏念,又在大草原上扬眉吐气了一回。吐火罗、疏勒、于阗、焉耆、奚……那些被唐军赫赫声名吓破了胆的部落汗王,一个接一个地派遣使者到长安,再一次上表称臣。
这才是真正的大唐,万邦来贺,四海咸服。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大气雄浑,豪情万丈。
太平浅抿了一口佳酿,酒入咽喉,在血液中沸腾着燃烧,如烈火一般灼热。
生在大唐,何其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