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的邻居双胞胎姊妹纪芙西纪娜黛两位老太太,一大早就坐在门廊的摇椅上,从那里可以把左邻右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刻她们正看着茱莉把旅行袋放到车上。
“早呀,茱莉。”纪芙西说道。茱莉也跟她们互道早安。这两位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一胖一瘦,但仍长得很像。芙西甜甜胖胖的,性格比较温顺;娜黛则个性较强,也好管闲事。据说芙西年轻的时候喜欢韩赫曼,但是被娜黛说赫曼的坏话而破坏了好事。
“你是要去办公事,还是去玩啊?”纪娜黛问道。
“算是公事吧。”娜黛扬起眉毛,显然对这个答覆不甚满意,茱莉只好继续补充说明以免无礼。“我要去阿玛瑞尤,这趟路相当远。再见,芙西和娜黛。”
“小心啊,”芙西说道“我听说冷锋要来了,北边已经下了好大的雪。”
两位姊妹看着茱莉把车开走。芙西叹一口气说:“茱莉的生活真是多彩多姿,她去年暑假跟那些老师跑了一趟法国巴黎,前一年又去了大峡谷。她可真爱旅行。”
“要是我说的话,”娜黛说道“她应该把握机会,待在家里,嫁给那个对她那么好的副牧师。”
多明凑到查克耳边说道:“哈迪说三点钟上路去阿玛瑞尤,时候到了。”
焦虑和不耐的感觉像虫子一样啃噬着查克的心。乖乖做了两年模范囚犯,现在终于有了回报。
多明又说:“老天,我真希望跟你一起走,我真想参加吉娜的婚礼!”
查克站在脸盆前洗脸。“别动这种念头!你再过四个星期就出去了。”
“嗯,你说的不错。”多明把一张纸条递给查克。“这是我妈妈的地址和电话,万一有什么麻烦,她可以帮你找到我叔叔。他到处都有关系。”多明叹道。“我知道你会怀疑,不过几个小时以后,你就会知道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多明得意地说着。
查克在扣袖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警告自己要镇定下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多明,”查克谨慎地说道“要是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帮你早一点脱离苦海呢?”
“嗯,这个嘛,我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安列叔叔认为我需要有一点教训。”
听见多明的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查克抬眼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上次偷的车有一辆是他的。”
“那你还活着算你命大。”
“他也是这么说。”
“他会去参加吉娜的婚礼,我真气自己没办法参加。”然后多明改变话题,说道:“幸好哈迪喜欢让别人认出是你为他开车,所以让你把头发留长一点。要是你的头发跟别的犯人一样短,在外面就不容易掩饰了——”
他们停止了交谈,因为有人来催他们准备上路了。
哈迪四平八稳地坐在后座,看着前座的两名模范囚犯,满意地吁了一口气。桑多明是个不起眼的家伙,他之所以当上模范囚犯只是因为他的某个亲戚买通了关节,而查克之入选也不是由于行为良好,而是因为哈迪的自大心理作崇。查克原是一个世界级的大明星,现在人人都可以看见查克被踩在他脚底下,这给哈迪带来无比的快感。
他尤其喜欢故意激怒查克,此刻就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在快到目的地前的一个路口,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哈迪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敢打赌从前你大富大贵的时候,女人一定都是求着要跟你上床吧,姓班的?你现在是不是有时候会想到女人的味道呢?你大概对性不大感兴趣吧?要是你真行,你娶的那个金发婊子也就不会跟那个姓欧的家伙搞在一起了,对不对?”
看见后视镜里查克绷紧了脸,哈迪更得意了。“要是你假释出去——不过如果我是你可不敢有这种奢望——就只好去找婊子了。女人都是婊子,不过就是婊子也不喜欢跟肮脏的前科犯上床,你知道吗?”他突然按捺不住脾气,怒斥道:“回答我的话,你这狗娘养的!不然下个月你就会在隔离牢房里度过。”
他发觉自己突然失控,于是又改口说道:“我敢打赌你过好日子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专属司机吧?现在看看你——你变成我的司机了。老天还是长眼睛的。”看看目的地到了,哈迪整理一下领带。“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钱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付了律师费以后如果还有剩钱?”
查克的答覆只是突然来了一个猛然煞车,哈迪咬牙切齿地捡拾着散落的文件。“你这无礼的杂种!我不知道你今天哪根筋不对劲了,看我回去以后怎么修理你!快点下车帮我开门!”
查克下了车,想着再过五分钟之后他就自由了,他打开后车门,故意扬手行了一个大礼。“你是要自己下车,还是要我抱你?”
“你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哈迪警告着,一面气冲冲地把公事包抓起来“回去以后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他往桑多明望过去,多明则呆瞪着天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你有很多事要办,姓桑的,赶快办好了回来。”然后他又命令查克道:“还有你,滚到街那边的杂货店帮我买一些好的乳酪和新鲜水果,然后乖乖待在车上。我一个半钟头后回来, 先把车暖好!”两人望着哈迪的背影走进大楼内。“真是个讨厌鬼!”多明低声咒着,然后转头看查克。“就这样了,祝你好运。”他抬眼望一下天上密厚的乌云。“会有场厉害的暴风雪。”
查克不愿去想天气的问题。“你知道该怎么办,去做你的事,一个小时以后跟店员说你的采购单忘在车上了,然后跑回来拿。车子会是锁着的,你就到对面杂货店去找我,然后再去开会的地方找典狱长。等他出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他会相信你的话的。”
多明不安的神色与笑意使查克心生警觉。“别改变你的计划,看在老天的份上。如果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他们不会把你当从犯,反而会把你当英雄的。”
多明笑着对查克竖起大拇指。“不要为我担心,你走吧!”
“我知道。”
“帮我向你妈妈致意。告诉你的妹妹说她们都会成为我的第一女主角。”查克说完就匆匆走开了。
查克走进杂货店,在里头等了半分钟,因为他知道哈迪有时候会由窗口监视他们的行动,他看见了目标——一辆有着伊利诺牌照的黑色车子停在路边。虽然迟了两天,但车子仍然在那里等着。
开始下雪了。他低着头走进车站,直朝男厕奔去。幸好一切都如计划所安排的,没有其他人动过。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两个尼龙袋,一个里头是普通衣物,包括一条牛仔裤、一件外套和毛衣、一双鞋子,还有一副墨镜。另外一个袋子里是一张科罗拉多州的地图、一把枪和一匣子弹、一把弹簧刀、一副汽车钥匙,还有两个厚信封。
他打开信封。第一只信封里装了两万五千零二十元钞票,以及一个名字是崔亚伦的护照。第二个信封里装的是许多用崔亚伦名字买到的飞机票,分别到许多不同的城市,另外也还有一些用别的名字买到的机票以备万一。他目前不会先冒险在机场露面,但是桑安列已经安排好一个跟查克很像的人在底特律等着。如果查克打电话给他,他就会用班琼斯的化名租一辆车,在当天晚上穿过边界到加拿大去。这样或许可以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而把追查重点放在加拿大,但实际上查克却是要经由德州与奥克拉荷马州边界到墨西哥。不过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科罗拉多山里的一座偏远小屋,要在那里暂时藏身一阵子。
查克换好衣服,把枪和钱放进口袋里,然后拿起尼龙袋和钥匙走出去。他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要上路了。
他经过街角,步下人行道,直朝车子走过去,但立即僵立在那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辆拖吊车正拖着那辆车子要离开。查克有几秒的时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拖吊车驶远。在他身后,两个加油站的工人在说着话:“我早说过那辆车是无主的,它已经在那里停了三天。”
查克的脑子好不容易才开始运作。现在他要不就回去换回囚服当成没事人一样,要不就是再硬着头皮闯下去。他其实没有选择余地,因为他誓死也不肯再回那座监狱了。于是他转回街角,设法找别的出城方法。这时一辆公车驶近,他连忙从垃极桶里抓起一份旧报纸就跳上车,然后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假装专心看报,藉着报纸遮住脸。
公车朝着州际高速公路的方向驶去,车上的乘客渐稀。最后到了一个路口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下车了,他只好也跟着下车,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只能搭便车,但是也不能坐太远,因为等哈迪发现他逃跑之后通知交通警察,警察就会拦车盘查搭便车的人。
他顶着风走着,雪花不停地飘落在他身上。前头路口有一个附设小吃部的加油站,他从外头朝里面瞄一眼,只见一个女人在独自吃东西,另外一桌则是一个妈妈带了两个小孩。他心里暗咒着,因为女人通常不愿意让人搭便车。
他继续朝停车场走去,但是知道要从她们面前偷车是不可能的事。也许他可以用钱买通她们。
要是用钱行不通,他还有一把枪。老天!一定还有别的好方法离开这里。
前面的州际公路上有许多卡车驶过,但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走到路边搭车了。要是多明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再过五分钟哈迪就会通知所有警察。这时真是说人人到,一辆警车竟然缓缓朝加油站这里驶来。
查克本能地蹲下身子,假装在检查蓝车子的轮胎。他突然灵机一动,从袋子里拿出弹簧刀把轮胎划破。警车在他身后停下来,里头的警察摇下车窗,说道:“轮胎扁了吗?”
“不错,”查克拍一下车胎,但是没有回头看“我老婆曾警告我说这个轮胎有毛病。”
警车里的无线电突然响起呼叫声,打断了查克的话。然后这个警察二话不说地就快速把车子倒回头,响着警笛疾驶而去。一会儿之后,查克听见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警笛声,同时不断有一辆接一辆的警车驶过去。
查克知道,现在当局已经知道他逃跑的事,一场狩猎比赛开始了。
在小吃部,茱莉吃完了东西,拿钱准备付帐。她此行收获丰富,皮包里多了一张为数不小的支票,这使她更迫不及待想赶回家去,然而她还得开五个小时的路。她看一眼手表,拿起随身带的一个热水瓶,打算装满咖啡在路上喝。
她刚走到外面,只见一辆警车呼啸而去激起一堆积雪,她吓了一跳。这警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她没注意到有一个黑发的男人蹲在她车子前面,令她差一点绊倒在他身上。
他站起身,大约一八八公分高的身形比她高出许多。她惊骇地往后退一步。“你在做什么?”她怀疑地问道。他戴的飞行员用的墨镜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她不由得皱起眉。
查克挤出笑容。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了,最佳导演奖可不是白拿的。他朝着那辆车的破轮胎点点头,说道:“要是你有工具,我可以帮你换胎。”
茱莉松了一口气。“戏不起,我刚才的口气太无礼了,不过你真让我吓一跳。我刚看见一辆警车冲出去。”
“那是鲁佐文,他是本地巡警,”查克故作轻松地说道,仿佛那警察是他好朋友一般“他刚接到呼叫,得离开去办事,不然他也会留下来帮我的。”
茱莉的疑虑此时一扫而空,她对他微笑着说道:“真谢谢你。”她打开车厢,找着工具。“这是我哥哥的车子,我不确定千斤顶放在哪里。”
查克帮她找到千斤顶。“几分钟就好了。”他心里仍然很急,但已不像先前那么恐惧了。等他帮她换好车胎以后,她就得给他搭便车以还这个人情。而上路以后警察对他们瞧也不会瞧一眼,因为警方要找的是一个独行的男人。现在如果有谁注意到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一对夫妇而已。“你要朝哪里走?”他一面工作一面问道。
“先往东边达拉斯的方向,然后再往南。”茱莉说道,非常佩服他换胎的技术。他的声音很好听,下颔看起来非常坚毅。他的头发很浓密,但是修剪得极差。她猜想着他如果取下眼镜会是什么样子,一定非常英俊,不过吸引她目光的不是他那英俊的外貌,而是有某种她说不出来的特别之处。“你在这附近工作吗?”茱莉客气地问道。
“现在不是了。我应该是明天就开始一个新工作,可是我得在明天早上七点以前赶到那里,否则他们就要把工作给别人。一个朋友应该在两个小时以前来开车送我一程,可是大概出了什么事,他到现在还没有来。”
“你已经在这时等了两个小时?”茱莉讶然。“你一定快冻僵了。”
查克一直低着头专心工作。茱莉忍住弯腰看仔细他模样的念头,只是问道:“你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好。”
茱莉不想倒她热水瓶里的,所以就再走回小吃部去买。
查克心里失望得很。她是要往西南走,而他的目的地却是在东北方四百英里远。他偷瞄一眼手表,加快了换胎的速度。他已经出走快一个半小时了。他在阿玛瑞尤附近每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他决定不管这个女人往哪里走,就跟她走便是,因为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离开本地。
茱莉买好咖啡回来,查克的换胎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毕。地上的雪积了两英寸深,寒风吹得她眼睛想流泪。她看到他搓着双手,想到他明天要开始的新工作——如果他能及时赶到。她知道现在工作很难找,而从他自己没有车这一点来看,他一定非常缺钱用。
她注意到他的牛仔裤是新的,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裤管的褶痕还非常明显。他大概是为了给新雇主一个好印象,所以特地把所有的钱拿来买了一条新裤子。这个想法令她顿时同情心油然而生。
茱莉向来不敢随便让陌生人搭便车,但是这次她决定一试,不只是因为他帮她换胎或是他看起来像好人,也因为那条新裤子。一条浆挺的新裤子,这个失业的可怜人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上面,但是除非有人给他搭一程便车,否则这一切都是泡影。
“换好了吧?”茱莉说着,一面把咖啡递给他。他看起来有些傲气,使她迟疑着不敢提什么金钱报酬的事。“我该给你钱谢谢你帮我换胎。”她说道。见他摇头拒绝,她就改口说道:“那么也许我能送你一程,我要顺州际公路往东走。”
“如果你让我搭便车,我会非常感激的,”查克笑着说道,并连忙把尼龙袋拿起来。“我也是要往东走。”
他们上路十分钟以后,查克才感到胸中那股紧张的压力开始消褪。他长吁一口气,他有好几个小时,不,好几年不曾这样吁气了。他这才注意到她车子开得太快了。
他正想建议由他来开,她却带着笑意说:“你可以放松一笑,我已经慢下来了。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我没有被吓到。”他说道。
她斜瞄一眼,露出一丝谅解的笑容。“你的手一直抓着前面的仪表板。”
查克发觉了两件事:第一,他在监狱里待太久了,已经忘了怎么样跟女人轻松地谈话了;第二,这位莫茱莉小姐的笑容非常迷人。她笑的时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使那张本来就很漂亮的脸美得让人忘了呼吸。
他不想去担心自己无法控制的问题,所以干脆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口红,整个人充满清新的气息。他判断她只有十几岁或二十出头。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她又有一种不像二十岁的女孩能有的自信。“你几岁了?”他贸然问道,却发觉自己这句话实在太唐突。显然如果他不想被抓回监狱,他可得重新学习一些基础社交,而他原以为这是自己生来具有的本能。
但是茱莉并没有生气,反而就势给他一个迷人的笑容,并用颇觉好笑的口气说道:“我二十六岁。”
“我的天!”查克喊道,但随即又后悔自己的莽撞。“我的意思是,”他连忙解释说“你看起来没那么大。”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轻声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我才刚满二十六岁几个星期的缘故吧。”
查克深怕自己又说错话,于是等了一会儿,看雨刷来回刷了一圈,才开口问一个应该比较安全的问题。“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教师。”
“你看起来不像老师。”
她忍住笑,摇头说道:“大部分年纪比较大的人都这么说。”
查克不知她是真认为他看起来很老了,还是在开玩笑。正在困惑的时候,她问起他的工作。他第一个冒出来的回答是:“我是做建筑的。”
“真的?我哥哥也是做建筑的,他是包商。你是做什么方面的呢?”
查克其实连榔头该怎么拿都不知道,他真希望自己刚才说的是别种职业,或者早该闭上嘴巴。“墙,”他含糊地答道“我做墙。”
她瞪着他。“墙?”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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