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就爱往哪儿钻呗。"星河脸上挂着一副对这种人了如指掌的神态。"世纪之交经济大发展的时候,大家在生态环境方面违规的地方不少,他们当然最活跃;现在大局已定,经济上去了,制度规范了,共识也建立了,他们自然没事可干了。"
"通过科学家的研究,青海湖水面的扩大,会更有益于周边的生态环境。来往的候鸟会自然选择湖边的山坡落脚,鸟类的生活环境也更宽阔更优越了,还会形成新的自然景观。"中年人口干舌燥地论证着。"科学家还做了青海湖鳇鱼淡水生存实验,结论是完全没有问题。"
"你说的倒轻巧!"大学生挑衅性地质问道。"中国最大的咸水湖就被您这么轻描淡写地抹掉了?"
"也不能说是抹掉,只不过是隐藏起来了。"中年人依旧保持耐心。"假如您稍微有点物理常识就应该知道,由于水的比重不同,新的青海湖将会形成'淡水轻,在上层;咸水重,在下层'的局面,两种水体互不干扰。"
小伙子愣了一下,也许他不具备这点物理常识,因此拒绝就这个问题进行评论,又声嘶力竭地呼号起来。
这帮人,成天凭空地那里扯臊。星河当时就看不起他们。这些人对环保的理解不过是一种时尚,吃饱了饭后寻找自我实现的基点——还有一种说法,那里女性成群他估计中年人的解释里肯定有敷衍的成份,但他相信那小伙子一定更没文化。
最后究竟是怎么解决的,星河已经有点忘了。他印象双方至少对峙了一天一夜,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房间读书,反正对方强调人道,吃喝不愁,愿意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后来好像是警方出面才解决了问题,那帮家伙一哄而去作鸟兽散。此后又大大小小地闹过几次,结果也都不了了之。
作为一个科技工作者,作为一个中国人,星河当然也痛惜鸟岛这样一个美丽如画的岛屿消失掉;但为了大西线调水的总体规划,为了整个国家的命运,这种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什么都得有个轻重缓急啊,难道为了保护这个鸟类之家,就得劳民伤财再开一个青海水库吗?
在这些问题上,星河与郭威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达成了共识,而且还出奇的一致,其结果是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层,彻夜长谈直到很晚。但第二天早晨,星河该烦还是烦他的,而郭威还是接着考察他自己的。及至午饭时分,矛盾再度激化,好容易培养起来的友谊荡然无存。
"你试着理解一下我的观点成不成?"
"我理解。"星河耐心地说。"但我没权利让你实验。"
"你本来想说'但我不相信'是吧。"
"这么说没意义,我就是相信了又有什么用?"星河突然有一种想把这几天压在心里的话全倒出来的欲望。"说实话我是不信——你想让高原上的岩石和你的药水反应,简直是异想天开!化学成份超级稳定的岩石构成了超级稳定的高原——连地震都很少动摇它!"
郭威用鼓励的眼神让星河往下说。星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除非您使氢氟酸,可真有那钱咱们用推土机也能把青藏高原给推平好几个来回了。"
"谁告诉你咱们非得用经典的化学方式?"在这一瞬间两人的位置突然调换过来了:郭威俨然大师风范,而星河倒成了个愤青。"你还记得些物化的基本概念吧?"
"看是哪部分了。"星河一副"你不就会背书嘛"的挑衅姿态。"你说说看。"
"从理论上说,化学反应总得往熵增那边走,那些看起来熵减的反应都是因为"
"熵补偿原理。"星河觉得好笑——马上就要爆破了,一帮垃圾却拿小命扛在那里不让干;有谣传上面要找他谈话,不知凶吉;西影公司日内要请他出镜做宣传;他家的小时工辞职了,而猫和狗没人喂是要饿死的;这么多的烦心事处理不好,他却在这里和一个疯子复习物化基础理论。
"对啊。"郭威显得更具热心和耐心了。"事实上所有有生物参与的反应,都可以认为是利用了熵补偿因而貌似熵减的反应!"
"想起来了,你一直在研究生化。"星河的脸上布满了讥讽。"怎么样?找到能吃岩石的微生物了吗?"
"你要是这种态度就不好了。"郭威摊摊手。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像当年的师兄那样拍拍你的头吗?"星河站起来扬起手,好像真的要去拍郭威的头。"咱们退一万步说,姑且相信你找到了这种生化溶剂——其实你到现在也不敢把成份说出来"
"你要想听而且能做到保密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不想听!我做不到!"星河继续操着"我不相信"的口吻。"就算你手里有这种融铁如泥的灵丹妙药,你考虑过它的社会效应没有?对附近地质结构有没有影响?对整个生态环境有没有影响?对人体是不是有害——这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些问题你都不考虑,一个人在这儿玩火!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中世纪,你用不着打扮成一个不被重视的受难者形象,有什么想法走科学院正式认证的路去,别自己到处瞎钻!"
星河一反上午对待极端分子的容忍态度,非要一吐为快。
"就好像当年那帮人侮辱我的时候你不在场似的。"郭威嘟囔了一句。
星河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也是你自己的责任!人家根本就没侮辱你,是你自己没把问题说清楚!"星河急于把这段不愉快的回忆抹掉,匆忙转换了话题。"再说了,就算你搞成了,这么大量的融化物怎么运啊?用卡车啊?还是想让这呀糊堆在这儿越来越高最后塌陷下来覆盖方圆几百公里?"
郭威的眼睛突然放出亮光。真的是亮光,如同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一模一样,星河吓的差点后退了一步。
"我当然有办法!我早就想好了!你应该知道我的'第二黄河'计划,我就打算利用那条河道"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星河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但也没心思再听郭威的讲述。昨天心情好的时候还成,现在他烦着呢。"你也该休息了。"
"可我还没说完"
可星河已经出去了。
四
由于极端分子的阻挠,工程暂时停下来了。据说他们不只这一拨,下游几个工区也遇到了类似问题。上面召集例行电话会议,主题是宣传口径问题,顺带着也传达些别的指示。
鉴于是保密会议,星河前往带有屏蔽的会议室,其网路上采取了一系列反窃听措施。进会场前他经过办公室,不想小齐从电脑上回过头来,兴奋地喊道:
"我查到你那同学的背景了,他是因为挪用款项被开除的,还差点坐了牢!"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不过据说他一分钱也没中饱私囊,都用在公益事业上了。"星河心想:你真年轻啊!这还用查吗?比你稍微大几岁的人都应该记得这条长列网络榜首因而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
"你是不是很同情他?"小齐的眼光向来敏锐。
"没啊,我只是想说清楚这是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星河敷衍道。"我相信他的人品,尽管我不赞同他的观点。"
"这种人品配上这种观点对国家更有害。"
星河没再说话,他不想和一个小他十岁的人争论什么。起点不同,争论就毫无意义。
"那天他还非要拉着我聊,说他手里不是没货,我问他你考虑社会影响没有,比如万一这种微生物对人体有害怎么办,他还保证说没问题,他可以有效地控制速度和流量。"小齐以一种不知是兴奋还是嘲讽的语气陈述着郭威的理想。"他说这样一来可以降低青藏高原的海拔,二来可以大大增加东部国土的面积,羊毛出在羊身上"
星河看看小齐的脸,确信他已经开始兴奋,因为这个计划确实容易让人热血沸腾,比波澜壮阔的大西线调水更加诱人。小齐意识到这一点后有些窘迫,本想再批驳一番找回面子,但星河没给他这个翻供的机会,直接走向会议室。
"我得进去开会了。"
"今天是什么会?"星河打开私人通话器,和几个熟悉的与会者打了招呼。"有关就业形势什么的。"
"那让我们来听干什么?"星河做出气愤的样子。
"听听吧,没坏处,和工程有关呢。"交谈者很随和。"下次再有人和你捣乱,你就有新论据反驳了。"
其实星河还是感兴趣的。他知道在运河开工的头两年里就需要工程人员及各类服务人员上千万——毕竟是百年一遇的大工程啊。十大沙漠新村6000万,从内蒙古拉特旗到陕西靖边的鄂尔多斯高地北南两块沙漠1000万,治理科尔沁沙漠和浑善达克沙漠1000万难道还能再容纳更多的人?
还有,郭威现在在干什么?
此时此刻,郭威躺在一个废弃的油罐车里钻研遥控装置的安装和使用。这几天的考察没白费功夫,至少知道了一条类似走私路线的线路,雇人把他的货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上来。这里毕竟不是国防工程,不能保证严格的警戒防范。只要你不在工区摆弄神秘仪器,没人注意你;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以为运送的是工程物资。
车厢被安放在爆炸点附近的废料堆里,被伪装得几乎看不出来。郭威对"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说法从来嗤之以鼻,但这次他信了。
他还私接了一个频道,收听着秘密会议的内容:
"运河工程的水电装机能力近两亿千瓦,还将在河套地区富煤带建造坑口火电厂群,装机一亿千瓦,水电火电合计近三亿千瓦——相当于15个三峡,而且造价低廉。以每6千瓦1个就业人员计,需要近5千万人。"
郭威旁若无人地安装着他的设备。他用不着那么多的电力,只要几块强大的微型电池就够了。但他知道会上说的内容没错,由于缺水,黄河干流的电站经常停机,效益很低。运河确实能保证给黄河充足的水,不仅各电站可满负荷运转,还可把原来低功率的机组改造为高功率,单是这种增效,每年就能多发电几百亿千瓦小时,新安排上千万人就业。从这个意义上讲,大西线调水无论从防洪还是发电,都是小浪底和三峡的"救命"工程。
"沿岸将增加上千个景点,多沿长城和黄河,有丰富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古迹待开发,现有景点还能提高利用率。内蒙古岱海周边地区就有100多个景点。岱海-北京-天津海口一线,有360个景区可开发利用。按每十名游客需一个服务人员(包括商业、饭店、交通),可安排近两千万人就业。运河完工后,单是西藏每年就可吸引国内外游客两、三千万。"
强力爆炸装置已被良好地安放在车厢的关键位置,郭威正在对它的爆炸力度进行调整,以使爆炸的碎皮不要殃及别处。从整个计划一开始,他就既是工程师又是技术员,事无巨细什么都得管。旅游?哪有这个时间?再说谁告诉你全国人民会有十分之一去旅游的?
"港口码头近三百个,每个都能带起一个中小城镇,以每个城镇5万人计,就是一百多万。另外每座大中型水库、电站和港口都能形成一座中小城市,带动并发展起一批相关产业和服务业。运友岸土地将大大升值,仅天津海口?百公里的运河带,就可吸纳就业人口数百万。"
这倒是真的。郭威的老家三门峡市原属人烟稀少的地区,就是因为修了三门峡水电站,才发展成一座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刘家峡也是如此。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
"运河开通以后,沿河的农业、工业、矿业、交通运输业将获得极大开发,各类养殖业及加工业将大大发展,可吸引上千万新增就业人口。"
郭威突然想到星河,不知道是否应该事先通知他一下。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再说自己的实验既使成功,也不一定与他的方案必然配套。郭威摇摇头丢掉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摊开地图伏在上面,用笔尖在山脉与河流之间缓缓游走,完全忘记了外界的存在
"运河本身需要行政管理和服务人员上百万,为运河服务的通信、保卫、医药、教育、文艺工作者数十万。"
听到这里星河不禁笑了——行政人员也就罢了,通信、保卫、医药、教育也就罢了,要那么多文艺工作者干什么?难道要像上世纪一样让宣传队打起竹板鼓舞河水快流吗?简直是在开玩笑!
"开通东西大运河,入疆出境,经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与国际运河相接,可直达荷兰鹿特丹港。东亚到西欧的航程缩短上万公里,年创利可达上千亿美元,可为数千万人提供就业岗位。"
这好像更天方夜谭了!有几个人会走水路去欧洲啊?
"总计下来约1。6亿人——仅按50%的保证率计算,也有8千多万。建成东西大运河,将做到中华大地无失业!东西大运河的修建将极大拓展我国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经济主体的战略纵深,中华民族将从此立于不败之地"
"总指挥,你的同学不见了!"小齐疯狂地跑进来报告。"仪器也都不见了!"
"快去找!"星河二话没说就反应过来。
会后领导要电话视察,现在的麻烦可大了!星河不能离开,但再也无心听讲,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视察的结果还算满意,极端分子还算安静,郭威也没出什么妖蛾子。之后领导与星河单独通话。他询问了例行情况,让星河说了说困难,自己给了解决办法,随后话锋一转,说到郭威身上:
"听说最近你来了个同学?"老领导和蔼地问道。"是郭威?"
"是啊,他可是个著名人物。"星河一边轻松地笑着,一边在心里暗想:怕什么来什么,您老人家真是单提凉水壶啊。
"他好像因为贪污出过事吧?"
"后来结案好像不是这个罪名,是擅自挪用公款什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说,他是为了一项国计民生的大计划。"
你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他的想法确实有些古怪。"星河顺着领导的意图往下说。"不过话说回来,他知道凡事要是正式立项,反对的意见肯定会很多,单是人大提案这一项通过起来就跟蒸汽机车进川一样费劲。"
"正经提案恐怕根本没人会搭理他。"领导这才开始进入讨论的气氛,但语气依旧居高临下。
"所以他就利用手中那点有限的权力——当年不是任用提拔年轻人嘛,所以他还有点小权——到处鼓励和资助地方性水利工程,只要被他看上的工程,从省里到乡里没有他不越权过问的。"自从郭威来了以后,星河第一次正式陷入回忆。"他琢磨着最后总能连成线。"
"最后连成什么?一条平行于黄河的第二黄河?"领导用鼻子发了个音节。"你说这是不是异想天开?典型的民间科学家的思路。"
民间科学家?星河无奈地笑笑。这些人在这个开明的时代已经拥有这样一个不那么侮辱的称呼了。在他上大学时,曾有许多更为锋利的词在扎这些人的心。虽说他也从心底反感这些人,但出于人道又很同情他们。
"这看起来确实荒唐,但假如不考虑工程造价——"星河沉吟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把话说了出来。"把黄河引流到这条人造的第二黄河里,对于清理黄河河道的泥沙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可我们不能不考虑造价。"领导说的也很坚决。"这两年我们是有了点钱,但那是人民的,人民的钱不是用来随便糟蹋的。"
也许只要拿出相当于开挖第二黄河百分之一的资金供郭威研究,说不定他的什么岩石软化液会做的更好。当然,这仅仅是也许。
星河知道,郭威当年的研究工作十分艰苦。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据说他最初是从洗发液受到启发的,那大约是在十年前
五
桌上有两个烧杯——一个里面盛着一小块岩石,标签上用钢笔写着岩石的名称;一个里面装满蓝色液体,标签处一片空白。
一只白嫩的手拿起一个滴管,吸取蓝色液体若干,轻轻滴在岩石上面。
"需要等72小时才会有反应。"坐在桌前的郭威说道。他面无表情,粗壮的大手摆在桌面上。那时他比现在要年轻一些。
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走过来,用一个透气的罩子把装有岩石的烧杯罩上,并在试验台边上了锁,以示封杯。
窗外炸雷一声。桌子对面的另外一些人纷纷离座,白大褂客气地请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郭威退场。
24小时过去。当检验者返回房间时,岩石真的开始软化了。电脑上显出一系列数据,充分表现出它渐变的软化过程。
72小时后——中间又加了几次软化液和不同的添加剂——岩石终于彻底融成粘稠的流体。
溶液被拿去做更为严格的检验,当天不能给出结论。但是在接下来的答辩中,郭威却遭惨败
"首先可以肯定,您的化学知识非常丰富,但能不能请您按照现有的化工体系来介绍一下您的材料?"
"没问题。"
郭威开始叙述,可说着说着就又在表达中掺杂出一些自创的名词。有几位专家厌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最反感这种自创体系的民间科学家。星河也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再目睹这悲惨的一幕。
最后委员会一致认定:不能通过郭威的答辩。
那天,也是今天这么大的雨。星河心想。不知道郭威现在到底在哪里。
大雨滂沱。好在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爆破仪式不必剪彩,不一定非要选个好天气。
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星河正在沉思。他不只是这里的工程师,还是大西线调水工程委员会的成员。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这时极端分子的首领和他的部下被引了进来。星河表面上没做出厌烦的表示,但心里已经到了忍耐的极点。小齐正越来越强硬地向对方解释,而星河决定今天发火!
"好吧,你说的这些我们回去会核实。"没想到在如此无礼的接待下,首领居然能让步。星河突然明白了,暴雨动摇了军心,他的人可能都快散光了!"但是现在,你要把你们的工程批准书给我们看一下。"
小齐摆出一个准备骂人的姿势,但星河用身体轻轻地顶了他一下。干嘛要惹一个准备退缩的野兽,穷寇追他作甚?
"本来我们的批准书完全没有义务给你看。"星河突然想起童年的一套著名图画书,因此觉得自己现在的回答十分好玩。"不过,明人不做暗事,不妨拿出来给你过目一下。"
厚厚的批准书被取过来,首领坐在桌边装模做样地认真研读。星河提醒自己:他的"装模做样"本身就是装模做样;这人也算见多识广了,不会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他现在的神态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慌乱,他在属下心中的地位正在动摇。出于怜悯,星河决定帮他一把。
"各位,我们的工程是经过正式批准的,工期是不容更改的,尽管现在还没开始爆破,但准备工作也非常危险。考虑到你们的安全,我建议大家先离开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坐下来商量。"星河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暴雨挡住了爆发点的灯光。接着星河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否则一切安全后果,我们都无力承担。"
从首领他们一进来,扩音器就被打开了。星河话音刚落,帐篷外有限的坚持者马上进入骚动状态,第一批站起来的正是一些才领到薪水因而不好意思离开的旅游者们。
我还以为真是些不要命的人呢。小齐只是稍微撇了一下嘴,刚从批准书上抬起头来的首领马上看出了他的轻蔑。他盯着小齐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道:
"我们可以为事业献出生命,但我们热爱生命,我们不愿做无谓的牺牲"
"没有那个意思没有那个意思。"慌乱之中星河想不到这样说恰恰承认了小齐对极端分子的轻视,人家本来只是陈述自己的宣言,并未直接指责小齐的任何具体行为。但现在星河只能满脸堆笑,客气地送客。
极端分子前脚刚走,警察后脚就进来了。星河马上意识到事情一定与郭威有关。
"您的同学偷了一些炸药。"其中一名警察说。"虽然数量不多,但是"
他下面的话没说出来,似乎在等星河定夺。
星河很疑惑,因为从数量上看,郭威偷走的那点炸药什么也干不了,不足以造成任何破坏。
"但是什么?"星河心里还残存着些希望。
"但是现在他应该在爆破点,而且"那警察说。"而且没人能靠近他。"
星河愣了一会儿神,什么也没说,他终于知道郭威要干什么了。可惜现在来不及阻止他了——没人能够阻止他。
"注意警戒外围。"星河站在那里点烟,腿肚子一个劲地哆嗦。"放心,他的破坏力不会很大。"
真的不会很大吗?星河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心里一直抱有一个幻想:万一郭威的试验真的成功了呢?他的整体计划是荒谬的,但哪怕他的软化剂能够起一点作用,对于整个运河都会有极大的好处啊!干嘛不让他试试呢?
"我们去看看。"星河披上雨衣,打开房门。
外面风雨交加,星河刚一出门,嘴里的烟就被浇透,被风吹得斜到了一边。
也许我能说服他,只要我有条件地允许他实验?
一声巨响,星用然踉跄了一下。这点震动根本不足以让他脚下失稳,他失去的是心理上的一个有力支撑。不知为什么,这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竟是郭威的母亲——不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而是大学时代为郭威和他的同学们端出点心的那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一声巨响,油罐车被炸裂,湛蓝色的液体如喷泉般洒向山间。郭威被巨大的冲力甩到一边,甚至来不及因灼伤而痛叫一声。在他眼里,弥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巨大的山岩在顷刻间失去刚性,软化坍塌,几千年来第一次以流体的形式存在。它们还会再次凝结,但那需要漫长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它们沿着第二黄河的河道一直奔向东海。第二黄河,你没有起到清理黄河的作用,却承担了输送高原岩流的使命。
郭威身体下的岩流缓缓蠕动,而且有些发烫。郭威试图爬出这片"试验田",但发现越是挣扎陷没的速度越快,他只得无奈地停止努力,眼看着自己被岩流包裹得越来越深。
滑动的山体顷刻间土崩瓦解,浩浩荡荡的岩流沿着自己设计的道路,借道第二黄河,出青藏,过陕晋,穿越华北平原,直奔齐鲁大地的新出海口。唯一的遗憾是这条道路有些绕远,在有些地方还会发生淤积,但是自己已经尽力,剩下的事情就由别人去做吧。
经过漫长的跋涉,这些岩浆终于望见了大海。时间刚好够让它们在欢欣鼓舞之后稍做歇息,接着便在东海的海岸线处沉积凝结。它们可以被称作岩流岩吧——一种混合着微生物尸身的新成岩体。
东部国土的面积被一点点扩大,而青藏高原,将最终变为低海拔的一马平川。
是的,高原气候会因此改变,生态环境会受到影响,许许多多原生态的东西都会面临大规模的修改。可为了更多的生命,更好的发展,这些牺牲是必要的。即便是你们的大西线调水工程,不也一样有着青海湖般的死结吗?从这点上来说我们是一致的啊,星河。
我们敬畏自然,我们爱护自然,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自然,改造自然,而不是那种所谓"天人合一"之类腐朽发臭的东西。
郭威知道这些场景都是自己的想象,他不可能看到这些——就连他的灵魂都看不到。生物制剂的数量根本不够,他安排的那些沟渠也远未真正连成所谓的"第二黄河"。这一点他在计划各省的工程时就明白了,没有三年的满负荷运转,这些工程根本没有现实意义。但是,假如他不这样做,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他要用自己的生命昭告天下:这是一个良好和正确的科学方法。
郭威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僵化,不,不是身体,而是包裹着躯干和四肢的岩流,它们似乎正在固化,正在生成岩流岩——可是不对啊,假如有效时间只有这么短的话,那么只能说明实验失败了
随着肢体的凝固,郭威的思想也开始凝固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星河站在那里,他的身后是工程人员和极端分子,大家都远远地望着出事地点。全体警力都出动了,人体构成的警戒线不很努力地控制着人群的前沿。
"这人,简直有病。"小齐看着星河的脸色说。"实验了半天,也不是他要的结果嘛"
"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小齐从没见过星河发这么大的火。
凝固没有最终完成,岩石的形状还在悄悄地变化,它们因融化而不停地变换着姿态,给人的感觉竟是雍容典雅,仪态万方。但在星河的位置看来,朝阳的剪影也不能使山峦的轮廓有丝毫改变。
尾声
天亮之后,极端分子灰溜溜地走了。也许他们要回去思考一下,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种献身精神。
由于郭威事件,爆破被推迟了24小时,但很快一切就都回到了正轨上,所有工作按步就班地照常进行。
星河和小齐一行人紧张地在观测室里等着,各种仪器的小灯把屋里搞得五颜六色。虽说是第一刀,但他们本来并不紧张,可接连出了这些事,尤其是郭威的"悲壮",倒把大家的紧张给勾了出来。
爆破点处全靠纯机械操纵,真想不出郭威是怎么上去的。所有的人都撤到安全线以外了,有几个记者还贴着挂满小旗的绳索来回晃荡,马上被戴白手套的保安客气地请走了。
"其实本来是个挺好的研究项目,可他不该单干。"即便是星河的发火也阻止不了小齐的绕舌,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毕竟小心多了。"现在早就不是牛顿时代了。"
这还用你跟我说?星河心想。一个世纪前就不是了。
即便是牛顿时代,也被那个从未存在过的苹果给神化了。
根据事后的分析,已经有证据表明,郭威在所谓的生物软化液里加入了昂贵的酸性物质,他还专门为此穿上了防护服。这就大大降低了这一实验的意义。
"也许,他一直在致力于形式上的成功,结果忽视了真正的功能作用。"小齐接着说。
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星河忍着不向小齐那里看。
"你太善良了,还有对科学的充分信任。"但小齐顽固地坚持要表达自己的观点。自从上次星河发火之后,他第一次正视星河的眼睛。"其实他也很善良,就是太过理想主义了。"
星河依旧没有说话,但还是在心里默许了这种说法,第一次与小齐达成共识。
爆破开始了。
坚固的山体突然像儿时在海滩上筑起的沙堡,顷刻间分崩离析。
据说后来下游警方找到了郭威那残缺不全的一小部分肢体,估计他的大部分身躯已经与所谓的岩流岩难以区分了。在浩荡的河水中,他的诸多器官像化石一样凝结在众多的岩流岩里面,也许一凝就是几千年。
与此同时,大西线调水东西大运河工程全线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