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人——”
“——那是——”
“——这东西怎么了?”
这时,院长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阿斯里尔勋爵,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弄的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的头颅,”阿斯里尔勋爵的声音答道。
莱拉听到混乱声中,有人跌跌撞撞地起身冲了出去,痛苦地语无伦次起来。她真想看看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阿斯里尔勋爵说:“我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属挪威,矿产资源丰富。在本书中,这个地区居住着披甲熊。附近的冰雪中发现了他的遗体。凶手把他的头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可以看到剥光头皮的方式很有特点。副院长,我想你对此可能是熟悉的。”
老先生声音沉稳地说:“我见过鞑靼人这样干过,西伯利亚和通古斯克在西伯利亚。的土著人会这种手法。当然,后来这种技术又从那儿传到了斯克雷林丑人居住本书的多数研究者认为指的是北美的土著人,当时被称为“丑人”下一句中的“新丹麦”实际上也是暗指当时的北美大陆。的地方,但我知道现在新丹麦已经禁止这样做了。阿斯里尔勋爵,我可不可以再凑近些仔细看看?”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副院长开口道:
“我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而且上面的冰很脏,但我觉得似乎头盖骨上有一个洞,我说得对吗?”
“对。”
“钻出来的?”
“千真万确。”
人们激动地一阵窃窃私语。院长从莱拉的眼前走开,这样莱拉又能看见屋子里的情景了。上了年纪的副院长在投影灯发出的圆形的灯光里,正拿着一个大冰块,凑在眼前,这样莱拉便看见了冰块里面的那个东西:血红色的一团,几乎认不出是人的脑袋。潘特莱蒙围着莱拉急躁不安地飞着,他的紧张也影响到了莱拉。
“安静点儿,”她低声说“听着。”
“格鲁曼博士曾经担任过这所学院的院士,”教务长激烈地说。
“落入鞑靼人的手里——”
“但是往北那么远?”
“他们肯定走得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远!”
“我刚才听到你说是在斯瓦尔巴特群岛附近找到的,是吗?”教务长问。
“是的。”
“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件事跟披甲熊有关?”
莱拉没听懂这个词的意思,但很清楚,院士们都听懂了。
“不可能,”担任卡辛顿院士的那个人说“他们从来不这么干。”
“那你是不了解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担任帕尔默教授的那个人说——他自己曾经几次到北极地区探险“要是有人告诉我说,他已经按照鞑靼人的方式剥人皮了,那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奇。”
莱拉又看了看她叔叔。他正讥讽地望着那些院士,感到很好笑,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是什么人?”有人问。
“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国王,”担任帕尔默教授的院士说“对,没错,也是一个披甲熊。他篡夺了王位——基本上是这样的;他通过阴谋诡计逐渐当上了国王,或者说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他权力很大,而且一点儿也不愚蠢——尽管有一些可笑的爱好,比如让人用进口的大理石建造了一座宫殿,建立了一座他所谓的大学——”
“给谁建的?给熊建的?”另一个人说道。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帕尔默教授继续道:“尽管如此,我要告诉各位,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有能力这样对待格鲁曼。同时,如果有必要的话,别人也可以通过奉承他,让他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
“那么你是知道该怎么奉承他了,是不是,特里劳尼?”教务长带着嘲笑的口吻道。
“我确实知道。你知道他最想得到什么吗?甚至比荣誉学位还重要?他想要一个精灵!你要是能设法给他弄一个精灵,那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替你做。”
院士们纵声大笑起来。
莱拉听着这些,感到疑惑不解。帕尔默教授所说的毫无意义。另外,她有点儿等不及了,想再听听剥人皮、北极光和神秘的尘埃的事情。但是她失望了,因为阿斯里尔勋爵已经结束了展示遗骸和放映照片;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学院内部的争论上,也就是该不该给他更多的资金再进行一次探险,大家吵得不亦乐乎。而莱拉却发觉自己的眼睛困得睁不开了,很快她就睡着了。潘特莱蒙变成一只小白鼬,绕在她的脖子上——他最喜欢这样睡觉。
后来,有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她被惊醒了。
“别说话,”她叔叔说。衣柜的门开着,他背对着灯光,在那里蹲着身子。“他们全都走了,但附近还有几个仆人。现在去你自己的卧室,小心点儿,这里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要说出去。”
“他们投票给你钱了吗?”她睡意蒙地问。
“给了。”
“尘埃是什么呀?”她问。被拘束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她费力地站了起来。
“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她说“你要是想让我在衣柜里给你当间谍,就应该告诉我让我偷听的是什么。我能看看那个人的脑袋吗?”
潘特莱蒙身上的小白鼬毛都竖了起来,莱拉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弄得直痒痒。阿斯里尔勋爵大笑起来,但马上就止住了笑。
“别捣乱,”他说着,便开始收拾幻灯片和标本箱。“你注意观察院长了吗?”
“注意了,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瓶葡萄酒。”
“好。但是这次我让他计划落空了。听我的话,上床睡觉去。”
“那你去哪儿?”
“回北方去。我十分钟后出发。”
“我能去吗?”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他的精灵也把那双大大的淡褐色的眼睛转向了她。在他们俩的注视下,莱拉脸红了,但还是紧紧地盯着他们。
“你的位置在这儿,”她叔叔终于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非要待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你一起去北方?我要去看北极光、披甲熊、冰山,我什么都想看。我想知道尘埃是怎么回事,还有空中的那座城市,那是不是另一个世界?”
“你不能去,孩子。别再想这件事了,这个时候去非常危险。听我的话,去上床睡觉。如果你是好孩子的话,我就给你带个海象牙海象,生活在北冰洋的一种大型海洋哺乳类动物。回来,上面还有爱斯基摩人的雕刻。别再说了,不然我就生气了。”
他的精灵在喉咙里低沉而又凶猛地吼了一声,让莱拉猛地醒悟到要是她的牙齿触到自己的喉咙上,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紧抿着嘴唇,冲叔叔使劲地皱着眉头。他正在把真空瓶里的空气往外抽,没有注意到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小姑娘一句话也没说,紧咬着嘴唇,眯缝着眼睛,和自己的精灵一起走开,去睡觉了。
院长和图书馆长是老朋友了,而且还是同盟。每当经历一段困难之后,他们总是习惯于喝一杯白兰地,互相安慰一下。因此,看见阿斯里尔勋爵走后,他们便溜溜达达地去了院长的住处,在他的书房里坐下来,拉上窗帘,重新点燃壁炉里的火,他们的精灵也在各自熟悉的位置上——膝盖和肩膀——待了下来。他们要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仔细地想一想。
“你真的认为他知道酒里的名堂?”图书馆长问道。
“他当然知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是知道的,于是他便自己打翻了盛酒的瓶子。他当然知道。”
“请原谅我这么说,院长,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我从来不喜欢”
“给他下毒?”
“是的,不喜欢谋杀。”
“查尔斯,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喜欢这种想法。问题是,那样做是不是比不做所带来的后果更糟。嗯,也是他走运,我们没有成功。对不起,我让你知道了这件事,让你感到有了负担。”
“没有,没有,”图书馆长辩解道“但我希望当初你让我知道得更多一些。”
院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是的,也许我早该让你知道得更多一些。真理仪作者自创的词汇之一,是一种能够告诉人们事实真相、预测未来的神秘仪器。在警告我们,如果阿斯里尔勋爵进行他的研究,那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至少,那个孩子会被牵连进去,我要尽力保证她的安全。”
“阿斯里尔勋爵的勾当是不是同建立主教训诫法庭的倡议有关?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那个祭祀委员会?”
“阿斯里尔勋爵——不,不,正好相反,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那个祭祀委员会也并不完全就相当于主教训诫法庭,而是一个半私人性质的倡议;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一点儿也不喜欢阿斯里尔勋爵。查尔斯,在这两者之间,我感到不寒而栗。”
这回轮到图书馆长默默无言了。自从教皇约翰-卡尔文把教廷搬到日内瓦并建立主教训诫法庭之后,教会便对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拥有了绝对权利。卡尔文死后,教皇的职位被取消了,一系列的法庭、团体、委员会则成长起来并取而代之,这些被人们统称为教会当局。这些机构并不总是团结一致,它们中间有时候会进行残酷的对抗。上个世纪大部分的时间里,最强大的是主教团;但是在最近几年,主教训诫法庭已经取而代之,成为教会当局中最为活跃、最令人畏惧的机构。
但是,一些独立的机构在主教当局等其他机构的保护下,总是有可能成长起来的。图书馆长提到的祭祀委员会就是这样的机构之一。他对它并不了解,但是他听到的情况却让他感到厌恶和恐惧,因此他完全理解院长的焦虑。
“帕尔默教授提到了一个名字,”沉默了大约一分钟之后,他说“巴纳德和斯托克斯?他们是怎么回事?”
“哦,那不是我们研究的领域,查尔斯。据我所知,教会告诉人们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由我们看得见、听得到、摸得着的一切的东西所组成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天堂和地狱组成的精神世界。巴纳德和斯托克斯是两个——该怎么说呢——是两个叛逆的神学家,他们断言,还存在着其他无数的、跟我们现在看见的世界一样的世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物质的、罪恶的世界;这些世界实实在在存在着,离我们很近,但是我们看不见,也去不了。很自然,教会反对这种可恶的异端邪说,巴纳德和斯托克斯被迫缄默不言了。
“但是,对教会当局来说,不幸的是,这个‘另一个世界理论’似乎有着合理的数学论据。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跟踪过,卡辛顿院士对我说这些论据是经得起推敲的。”
“现在,阿斯里尔勋爵拍下了这些另类世界中的一个的照片,”图书馆长说“而且我们还给他资金,让他去寻找另一个世界。我明白了。”
“小声点儿。在祭祀委员会及其强大的保护者们看来,乔丹学院就成了支持异端邪说的温床。而且,查尔斯,在主教训诫法庭和祭祀委员会之间,我还要保持一种平衡。同时,那个孩子也在长大,他们是不会忘记她的。她本来早晚都会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但是,她现在就要被拖累进去了——不管我想不想保护她。”
“可是,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那个真理仪?”
“是的。在整个过程中,莱拉都会参与的,而且是主要角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必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做这一切,但我们还是可以帮助她的。要是我的托考依计划得以成功,那么她平安无事的时间就会更长一点儿。我本来很希望能不让她去北方跑一趟,最重要的是,我也后悔没有给她解释”
“她是不会听的,”图书馆长说“对她那一套我是再了解不过了。你跟她讲严肃的事情,她会心不在焉地听上五分钟,然后便开始坐不住了。下一次你问她的时候,她会忘个一干二净。”
“要是我跟她说说尘埃的事情呢?你觉得这个她也听不进去?”
图书馆长哼了一声,说明他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为什么非得要她听得进去?”他说“为什么一个健康、天真的孩子要对一个遥远的神学上的谜感兴趣?”
“因为她必须经历这一切,其中一次经历还意味着一个很大的背叛”
“谁要背叛她?”
“不,不是这样的,最悲哀的是:她自己就是那个背叛的人,而且那段经历非常可怕。当然,这一点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但是,不让她了解尘埃这个问题是没有任何道理的。而且查尔斯,你也许错了:如果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解释的话,她可能对尘埃非常感兴趣,这可能在今后会对她有所帮助。当然,这也能让我减少对她的担忧。”
“替年轻人担忧,这是老人们的义务,”图书馆长说“而年轻人的义务则是对老人们的这种担忧嗤之以鼻。”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分手了,因为已经很晚了。他们俩既属于老人,心情又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