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抬头说道:“幼主错怪老奴了,就是咱们不走,现场人证物证俱在,他两个也会认定人是咱们所杀,如此,不如避走,还可免去一场不必要的纠缠!”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显然他是服了,过了一会儿,他突又皱眉说道:“恩叔,那冒充咱们之人,既然杀了欧阳畏及欧阳畏的一干弟子,为什么单单留下那姓颜的”
古寒月挑眉说道:“幼主年纪太轻,不知江湖人心之险恶,这正是那人的狠毒之处,他要是不留一个活口,日后谁会向天下武林指证咱们杀人,找咱们报仇,幼主没听那颜世超说么?”
慕容继承咬牙说道:“好狠毒的东西,到底我慕容家与他何仇何恨,异日若让我找出他来,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古寒月听得暗暗皱眉,没说话。
慕容继承却威态一敛,又道:“恩叔,咱们还要回客栈么?”
古寒月略作沉吟,道:“还是回去一下,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再启程吧!”
慕容继承刚要点头,背后突然有人接口说道:“古大侠,二位要上哪儿去?”
二人心头一震,抢出数尺,霍然回身,目光投注处,主仆二人均自不由一怔,慕容继承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眼前,一丈内,并肩站立着两个人,那赫然竟是白发魔女闵三姑及那黑衣人儿师姐妹!
闵三姑一双老眼是望着古寒月,那黑衣人儿一双美目,却是一霎不要地直望着慕容继承。
古寒月神情恕地一阵激动,抢前一步,颤声说道:“是闵前辈”
闵三姑点头笑道:“正是老婆子,难得古大侠一眼便能认出是我!”
古寒月巨目圆睁,抢步再进,一揖拜下:“古寒月见过闵前辈,多年未睹仙颇,只以为还是那年圣心大和尚相告,始知闵前辈已托身佛门”
闵三姑呵呵笑道:“那位大和尚好快的嘴”
侧顾黑衣人儿,接道:“师妹,各交各的,你也该称呼这位古大侠一声恩叔!”
黑衣人儿闻言忙自盈盈裣衽,轻启檀口,道:“侄女儿见过恩叔!”
古寒月忙出双手相扶:“不敢当,不敢当,闵前辈,这位便是”
闵三姑点头笑道:“正是,十九了,古大侠看像不像他们两位?”
古寒月巨目涌泪,心颤、手抖,想说话,喉头却被什么堵住,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
黑衣人儿趁势说道:“恩叔大恩,多年来家母不敢片刻或忘,时常念及恩叔,曾命侄女儿以恩叔相称,伺机报恩”
古寒月此际才说了话,但却有点语不成声:“姑娘这是什么话,令堂是古寒月主母闺中知友,令尊也是古寒月恩主多年知交,一同古寒月之恩主主母,古寒月只愧护卫不周,至”
闵三姑突然截口笑道:“好啦,好啦,你两个再这样下去,何时方休?我老婆子托个大,师妹今后称呼一声恩叔,古大侠今后叫她一声琼姑娘,这不就完了么?至于什么恩不恩的,一家人又谈什么恩,对不?”
这三位一搭上话,可把慕容继承冷落在一旁,也把慕容继承弄得如入五里雾中,瞧他,站在那儿直发愕。
那模样儿,看得黑衣人儿忍俊不住,柔荑轻拍,掩上了檀口。
这一来,古寒月也发觉了,连忙回身叫道:“幼主,快来见过,这两位是”
倏然住口,向闵三姑投过探询一瞥。
闵三姑点头笑道:“承儿如今明白了,该让他知道了!”
古寒月这才接着说道:“这两位,俱皆三音神尼高足,一位是白发仙妪闵前辈,一位是恩主至友,仲孙大侠后人”
前面的一位,慕容继承已听古寒月说过,倒没觉得怎么样,后面的一位,却听得他心弦猛颤,立时红了玉面。
只因为他明白了,这位曾经数度邂逅,而又彼此相持不下的黑衣人儿,便是自己母亲时常提及的那位仲孙婶婶的爱女。
他记得,母亲曾说过,当日曾跟仲孙婶婶有过这么一个默契,假如两人都是生男,则日后结为异姓兄弟,假如两人都生女,则结为异姓姐妹。
可是,假如是一男一女,那就是指腹为婚,日后两家结为秦晋,来个“亲”上加亲,那么,如今,眼前这位曾使他见着头大,丝毫发不起脾气的美姑娘,便该是他的
猛可里,他脸上又是一阵奇热,偷眼望去,人家美姑娘早已垂了螓首,而且连耳根之后也红了大片。
天!这多窘,多尴尬?
略一犹豫,好不容易才硬起了头皮,便要向闵三姑见礼,岂料,闵三姑她人老童心,呵呵一笑,竟然说道:“承哥儿,咱俩见过了,你也知道我老婆子,所以我这个礼见不见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这位师妹可为你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泪,你该向她多拜拜!”
这岂不是有心促狭,要人命!
本来一个白面俊哥儿,如今竟变成了那位“青龙偃月刀”的关老爷,举起的手,放不下来了,正自窘迫万分,左右为难。
闵三姑却接着又是一句:“承哥儿,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也做姑娘家那害羞忸怩态,平日那英风豪气何在?作揖吧!”
事关一个微妙的情字,百炼钢它也要化绕指柔,还谈什么英风,谈什么豪气,这老婆子也真是
慕容继承刹时间被激得咬牙横了心,头一昂,举手一揖,那不争气的手却直发抖,还有那要命的嗓门儿,舌头不大听话!“慕容继承,见过,见过,见过,见过”
往日叫姑娘或称呼阁下,如今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叫好!
闵三姑咧嘴一笑,道:“承儿,老婆子插句嘴,该叫琼妹!”
“是,琼妹!”这句话,脱口而出,叫完了,却感到有点那个,轰地一声,脸上又烧了起来。
再看美姑娘,人家此际却比他大方得多,还了一礼:“不敢当,小妹这厢见过承哥!”
一句承哥,话声无限甜美、清脆,话声中,还带着三分羞、三分喜,一点点儿颤,慕容继承为之心弦一震。
适时,古寒月笑了:“闵前辈怎知古寒月主仆在此?”
闵三姑神色忽转凝重,皱了眉:“我两个去了沉剑寨,比二位只慢了一步!”
一听她二人去了沉剑寨,古寒月一颗心就往下一沉,心情也随之沉重,略一沉默,道:“闵前辈,我主仆走后,那儿的情形如何?”
闵三姑轩了轩眉,道:“老婆子师姐妹到的时候,呼延灼与褚一飞正在问那欧阳畏的大徒弟”
古寒月急忙截口说道:“闵前辈,颜世超他怎么说?”
闵三姑淡然笑了笑,道:“那还能怎么说?他自然说人是你叔侄杀的!”
古寒月道:“难道那颜世超没说我主仆去而复返,去了两次的话?”
闵三姑道:“说了,可是我老婆子想不出那有什么用!”
古寒月恨声说道:“难道他两个就没在这上面多想想?”
闵三姑道:“想想,他两个只认为你叔侄是故意去而复返,企图掩人耳目,洗脱自己杀人罪嫌。”
古寒月巨目暴睁,咬牙跺脚,道:“好糊涂的东西,他两个”
“古大侠,要知道,这不能怪人家!”闵三姑淡然截口道:“换了我老婆子,我也会这样想,朋友冤屈被杀,尸身上又有承哥那独门掌痕,现场更有目睹之人证,惨事三番两次,你能让人家怎么想?要怪该怪承哥儿,他明白的太晚,不该给对方有可乘之机!”
一番话,句句是理,听得古寒月满面羞愧,闭口不言,连慕容继承,也神色不安地低下了头。
半晌,古寒月才脸上羞愧之色渐退地哑声说道:“闵前辈,后来呢?”
闵三姑笑了笑,道:“后来他两个把老婆子也责问了一顿,他责问老婆子,既订来年之约,为何又任凭承哥儿行凶,老婆子被人责
问得有口难言,无词以对,起先,老婆子也以为人是承哥儿杀的,当时老婆子可真有点儿火,后来听欧阳畏那大徒弟说,古大侠也参与行凶,而且下手比承哥儿更狠毒,老婆子继而一想,这就不对了,承哥儿有可能不明白,但古大侠不至于这么胡来,再跟那去而复返的事两下里一对,心知此中大有蹊跷,于是才跟来看个究竟!”
古寒月苦笑说道:“那么,适才我主仆的谈话,闵前辈都听到了?”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要没听到你叔侄的谈话,还会出声打招呼么?”
古寒月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只不知那两个冒充我主仆的东西是谁?”
闵三姑道:“除了他那一伙的,还会有谁擅此精妙易容术?”
古寒月道:“这回是两个人!”
闵三姑道:“血盟十友中,那贾玉丰身材跟古大侠差不多!”
古寒月巨目威棱闪射,猛然点头,道:“古寒月也做如是想,闵前辈,这样是否足以证明那血盟十友皇甫嵩等九个匹夫,跟他是有勾结了?”
闵三姑点头说道:“如果老婆子所料不差,那冒充古大侠之人确是贾玉丰,贾玉丰等不善易容之术,那便是能证明他们有勾结了!”
慕容继承突然挑眉说道:“闵婆婆,如今那贾玉丰等人,是否该杀”
他动辄言杀,黑衣人儿黛眉一皱,看了他一眼。
慕容继承连忙住口不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住口。
闵三姑也望了他一眼,微皱白眉:“承哥儿,那要等证明冒充古大侠之人,是否贾玉丰之后”
顿了顿,微微一笑,接道:“在这里,有句话我老婆子不得不说,那便是我老婆子这位师妹胸怀慈悲,最恶血腥,承哥儿今后要是动不动出口一个‘杀’字,我老婆子担心她会不理你!”
黑衣人儿娇靥一红,目光移向一旁。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却连忙低下了头。
闵三姑笑了,与古寒月互相交换会心一瞥,道:“古大侠适才说,明早启程,不知要往哪儿去?”
彼此都是自己人,古寒月没法隐瞒,道:“古寒月跟幼主,要往白山黑水之间,幼主义父处一趟!”
闵三姑一怔,讶然说道:“怎么,承哥儿那位义父,隐居白山黑水之间?”
古寒月点了点头。
“有事么?”闵三姑紧跟着问了一句。
古寒月道:“闵前辈可知,当年古寒月恩主黄山约斗八剑之事?”
闵三姑道:“古大侠,老婆子知道这件事,但那不是慕容大侠!”
古寒月望了慕容继承一眼,慕容继承没反应。
古寒月只得收回目光,道:“关于古寒月恩主当年黄山邀斗八剑之事,是古寒月幼主那位义父告诉古寒月幼主的,他老人家是为了古寒月恩主威信,才命幼主追杀八剑,而在他老人家说明此事之当时,古寒月主母也在座,主母对此却末置一问,所以”
闵三姑笑道:“所以你叔侄二人,要远上白山黑水晋谒慕容夫人,问明此事,以决定其他几剑之杀留,可对?”
老婆子料事不差,古寒月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闵前辈知道,古寒月主仆对此均百思莫解,而幼主更因为主母之末加阻拦,认为八剑确乎该杀!”此言一出,黑衣人儿轻轻地哼了一声。
慕容继承为之大感不安,不自禁地望了黑衣人儿好几眼,无奈,黑衣人儿没看他,一双美目只望着远处那条溪流出神。
闵三姑只作未见,略一思忖,笑道:“老婆子就管管闲事,你叔侄不必长途跋涉,万里关山地远上白山黑水了,此事问我老婆子也是一样!”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惧是一怔,慕容继承讶然张目,古寒月巨目凝注,尽射诧异,问道:“闵前辈这话”
闵三姑截口笑道:“我老婆子知道慕容夫人为什么未置一词,未加阻拦!”
古寒月巨目一眨不眨,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闵三姑淡然一笑,又道:“怎么,莫非古大侠不信?”
古寒月脸上一红,忙道:“古寒月不敢,敬请闵前辈指教!”
闵三姑笑了笑,道:“好,对慕容夫人,古大侠该了解得比我老婆子清楚,她绝代红粉,巾帼奇英,处事冷静,超于常人,尤其那高远眼光,更非一般人所能及,有道是:‘大量能容,不动声色。’又道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懂么?”
古寒月倏然省悟,心中一阵激动,巨目电闪寒芒,忙自躬身:“多谢闵前辈明教,古寒月懂了!”
闵三姑微笑不语,古寒月却忽地抬眼投注:“闵前辈,这,闵前辈怎会”
闵三姑笑道:“古大侠,这难道还要我老婆子深说么?”
古寒月本是法华会上人,悟性自是超人,脑中灵光一闪,大喜欲狂,身形倏颤,巨目飞闪异采,忙道:“多谢闵前辈,古寒月明白了,但不知何时何地?”
闵三姑略一迟疑,道:“前两天深夜,金陵甄府后院中!”
古寒月巨目涌泪,连忙低下了头,半晌,他方始哑声又说:“古寒月再次请指教,但不知为了何事”
闵三姑大笑说道:“古大侠何贪多而无厌?古大侠不会自己问吗?”
古寒月立时又明白了,默然不语。
他是明白了,慕容继承跟黑衣人儿却是直如丈二金刚,满头雾水,莫明其土地堂!
只是,黑衣人儿人家能忍,慕容继承却忍不住,他望了望古寒月,刚要张口,闵三姑已然抢先笑道:“承哥儿,别的你暂时无须知道,你只须明白一点就行了,那就是,令堂并非不加阻拦,而是她当时不能阻拦,为查究那阴谋陷害慕容一家之主凶,她只有暂时忍住!”
慕容继承道:“继承那义父并不是外人,家母她”
闵三姑笑道:“承哥儿,有些事,老婆子不能说,说了也未必能让承哥儿相信,一切正在求证,他日水落石出,云开日现,承哥儿自会明了,承哥儿要原谅老婆子不得已的苦衷,承哥儿只请记住一点,在未见到令堂之前,千万别再杀一人,别再给对方有可乘之机就行了!”
慕容继承他挣了挣,终于点头。
闵三姑淡然一笑,转望古寒月,道:“古大侠,当前的要务,首在找那贾贾玉丰”
古寒月道:“闵前辈是要查证此事?”
闵三姑点了点头。
古寒月皱眉说道:“血盟十友个个狡猾诡诈,古寒月以为,贾玉丰找来不易,而且,即使能找到他,只怕他也不会承认,咱们没证没据,仍然拿他莫可奈何!”
闵三姑笑道:“这一点古大侠放心,我老婆子已然成竹在胸,我不找他,我要他自己寻上门来,我不问他,我要他不打自招!”
古寒月一怔,诧异说道:“古寒月,愚昧,闵前辈请明教!”
“好说!”闵三姑淡淡笑道:“古大侠现在且别问,可愿先随我老婆子走一趟沉剑寨?”
古寒月又复一怔,道:“去沉剑寨?闵前辈是要”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不是说了么?现在不必问,届时自然知!”
古寒月不好再问,带着满腹诧异,迟疑说道:“闵前辈,古寒月躲之犹恐不及,要是再去,见着呼延灼与褚一飞他两个,只恐他两个会”
闵三姑笑道:“难不成古大侠怕他算卦的与卖药的?”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闵前辈该知道,那不是怕,而是不得不回避!”
闵三姑道:“那古大侠放心,有老婆子在旁,他两个找不了你的麻烦!”
古寒月犹自迟疑,闵三姑神色一转郑重,正色说道:“古大侠,我老婆子只能这么说,这件事,非找呼延灼与褚一飞他两个帮忙不可,够了么?”
经此一说,古寒月虽更诧异,却不再迟疑,点头道:“既如此,古寒月遵命就是!”慕容继承可又忍不住,双眉一挑,刚一句:“闵婆婆”
闵三姑已然老眼投注,含笑说道:“承哥儿,彼此一家人,一家人不会坑一家人,别说有老婆子在旁,就是没有老婆子在旁,合那呼延灼、褚一飞二人之力,也难敌古大侠掌下三招,承哥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慕容继承敢情不是为的这个,还想再说。
闵三姑却突然呵呵笑,又道:“承哥儿,你恩叔若有失闪,你唯我老婆子是问,如何?”
慕容继承情知她不让自己开口,只好摇头不语。
闵三姑一笑转注古寒月,道:“事不宜迟,迟了碰不上他两个,又要多费一番周章,走吧!”
说罢,她就要转身先行。
古寒月应了一声,跟着也要走。
慕容继承跟美姑娘也迈动了脚步。
闵三姑却突然回身笑道:“你两个哪儿去呀?”
慕容继承一怔,美姑娘圆瞪了美目:“不是去沉剑寨么?”
闵三姑道:“是去沉剑寨,可是那是我们两个老的的事,没人让你们两个小的也跟去呀!”
这敢情好,她不让去。
美姑娘一呆,刚要张口。
闵三姑已摆手笑道:“这么大个姑娘家了,哪能老跟着师姐?总该一个人自己闯闯才行,跟承哥儿做个伴儿,回去等我去!”
美姑娘可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她一听就红了娇靥,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表面上她自是不依。
可是,闵三姑没理她,径自转向了慕容继承:“承哥儿,老婆子把师妹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谅必用不着老婆子多罗嗦,一句话,你要是惹她生了气,老婆子这娘家人可第一个不依!”
美姑娘那张娇靥更红,慕容继承脸上也红了一片,他互搓着手不说话,那模样儿,令人发笑。
哪里会是震撼武林的煞星,分明是个脸皮嫩的雏儿。
古寒月笑了,笑的安慰,笑的爽朗:“姑娘,彼此都多照顾,古寒月先谢了!”
他不管美姑娘红透耳根,螓首垂到心口,转向慕容继承又躬了身:“幼主,老奴去了,千万照顾琼姑娘!”
慕容继承是顾左右而言他,嚅嗫说道:“恩叔,那白山黑水之行”
古寒月截口说道:“幼主跟琼姑娘做个伴儿,一切等老奴回来再说!”
跟着闵三姑腾起身形,向着茫茫夜空,飞射而去。
走了,两个老的走了,这傍依运河的旷野之中,就剩下那脸皮儿都嫩的这一对。
这既窘又尴尬,能羞死人!
刹时间,这地方,陷入一片令人脸红、心跳的寂静之中,昏暗月光,把那相对着的一双俪影,映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不但默默无言,更是一动不动。
究竟是七尺须眉昂藏躯,半晌,还是慕容继承先开了口,他是没话找话,使尽了气力:“琼妹,那天我没想到是你!”
美姑娘毕竟不是世俗女儿家,就在这转眼工夫中,她已然恢复了常态,落落大方地淡然答话:“我可早知道是承哥哥你!”
慕容继承脸上为之一热,窘迫说道:“琼妹,过去的事儿,别谈了,好不?”
美姑娘是乘机促狭,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那不都是些威风赫赫、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么?”
慕容继承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了下去,苦笑说:“琼妹,咱俩今夜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你何必?”
“我何必?”美姑娘娇靥一变,美目中突然涌现泪光,神色幽幽,话更说得凄惋动人!
“天知道我何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什么!固然,承哥是我未婚夫婿,那存有一点私心,可是承哥要知道,婚姻订自父母,承哥你要是太令人失望,我可以不承认这门亲事,那谁也不能逼我,谁也没办法逼我”
慕容继承心弦震动,无限歉疚:“琼妹,我拙于口舌,不会说话”
美姑娘摇头说道:“这不关口舌,你听我说完,要按承哥那一再使亲痛仇快的作为,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不顾及慕容伯父母跟先父家母的多年深厚交情,我也不忍眼见一个有为的武林俊彦一念懵懂糊涂,亲手摧毁自己的一生,也由于承哥的及时醒悟,我才打消了回转南海,青灯古佛,永侍师父的念头,这些话,我压制了很久,今夜我才有机会说,也不得不说”
慕容继承身形微颤,轻轻唤了一声:“琼妹”
美姑娘却接着说道:“承哥原谅我直言,虽然你我已见过几面,但是婚姻早订,彼此已非外人,为承哥,为我,这些话我不得不说,承哥也该知道,武林儿女引傲终生的,固然是在武林中凭一身艺业,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侠业,但那究竟是事业,一个女儿家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终身有托,而所适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假如她所适非人,对方的作为令人发指,遭人唾骂,让她羞于见人,处处抬不起头来,那她这一辈子便算完了,人生又对她有什么意思?为承哥,为我,我希望今后承哥别再让我失望,那么我这一辈子追随你左右,纵使冒险犯难,历经万苦,我也甘之如饴,毫无怨言了!”
一番话,听得慕容继承玉面抽搐,唇边渗血,他双目微红,呆呆前视,凄惨苦笑:“多谢琼妹明教,我也要琼妹知道,慕容继承他不是人间贱丈夫,他不会以杀人为乐事,琼妹不知道,我每次在自以为杀了人之后,心中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可是琼妹该原谅我,那碍于师命,我不得不”
美姑娘娇躯颤抖,美目中既现泪光,又射异采,那是喜悦,那是安慰,她及时截口说道:“承哥,我知道,师命难违,但假如当年黄山约斗八剑之人,不是慕容伯父,这师命有错呢?”
慕容继承略一迟疑,陡挑双目,暴睁星目,毅然说道:“那我自当禀明义父,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美姑娘娇躯一阵晃摇,两行晶莹清泪倏然挂下,含泪而笑,颤声说道:“我为承哥贺,为自己,我也谢谢承哥!”
慕容继承苦笑道:“本该如此,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突然,他又挑起双眉,星目赤红,凄惨悲笑:“但设若八剑该杀,在师命难违的情况下,琼妹要原谅我不顾琼妹,不顾自身,定要尽诛八剑,达成师命!”
为道义,为师命,能毅然忍痛舍情,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男子!
美姑娘机伶一颤,但她笑了:“真要那样,我不但不会阻拦承哥,而且会帮助承哥圆满达成师命,不过,八剑人人英雄,个个豪杰,不会该杀的!”
慕容继承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美姑娘美目深注,尽射爱怜,满含痛惜,轻举皓腕,揩去娇靥的泪渍,然后柔婉笑道:“承哥,别再提这些烦人的血腥事儿了,咱们谈点儿别的吧,来,让我给你擦去唇上的血!”
说着,拿着那既带微温,又隐散淡淡异香的罗帕,心儿颤、手儿也抖地,伸出了柔荑。
难怪她,人家姑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子这个样,那倒不是美姑娘大胆,自己的未婚夫婿嘛!何况又是万籁俱寂、四野无人,月儿之下,就只她、他两个!
至于,心儿颤,手儿抖,那是美姑娘破题儿第一遭,任何一个姑娘难免的必然现象。
你不见她那娇靥上,强自镇定的神色后,隐藏着多少女儿家天生的欲滴娇羞?多少胆怯?
慕容继承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热血上涌,一阵激动,突然抬手抓住了那柔若无骨,白皙如玉,滑腻如脂,却又显得有点冰凉,十指尖尖的玉手,那非关轻薄,不是唐突,是感激,也是情不自禁,泪眼模糊,他颤声一句:“琼妹,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他可不知美姑娘身如触电,心头小鹿乱撞,是什么感受,只见她红透耳根,螓首低垂,心颤,手颤,浑身俱颤。那回答的一句,也低得令人难闻:“承哥,你我不是外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慕容继承说不出话,他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喉头被什么锁住,听,好静,静得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
尤其美姑娘,她那颗芳心,跳得尤其厉害!
好半天,一阵夜风过处,慕容继承倏有所觉,玉面猛然一红,心弦震颤,连忙松了手,窘迫强笑:“琼妹,我”
我什么,他没说上来,一眼瞥见那雪白的罗帕上腥血点点,心中一阵不安,歉然一笑,接道:“琼妹,好端端地玷污了一条罗帕,让我替琼妹洗洗,再还给琼妹!”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
美姑娘玉手往后一缩,抬起了螓首,娇靥上,红热犹未尽退,那模样儿,爱煞人,她美目微白,嫣然笑道:“大男人家,洗的什么罗帕?这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我自己会洗,不敢让承哥代劳!”
慕容继承赧然而笑,缩回了手。
美姑娘藏好罗帕,沉默了一下,抬手前指,道:“承哥,咱们去河边坐坐,好不?”
慕容继承不忍拒绝,但他这么说:“琼妹,夜深露重,你衣衫单薄,有话咱们回去剪烛长谈,顺便等恩叔及闵婆婆,不好么?”
话,是朴实无华的一句,可是充满了关心、体贴、疼惜、爱怜,美姑娘美目深注,心中的感受,尽在不言之中,微微点了点螓首。
于是,两个人影儿,傍依着,向远处行去,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