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战抱着昏迷不醒的金英,隔溪叫了几声,那小屋中全无人声回应,只有空山寂寂中,传来几声回音,也叫着:“孙老前辈可在?晚辈高战拜谒。”
高战忖道:看来那位孙老前辈或许睡得正熟,天色这么早,想来他不会便出去了。
于是轻轻跃过小溪,将金英放在草坪上,自己抖抖身上尘土,恭谨地走到茅屋前,举掌拍门,叫道:“孙。”
方才叫了一个“孙”字,那木门竟“呀”地应手而开,屋中空空,并无人影。
高战诧道:“这么早,老孙前辈难道是到山中散步去了,我且在门外等他一会。”
他顺手将木门带好,回到金英身边,低头见她紧紧闭着两眼,呼吸悠缓,气息已经十分微弱,那娇媚的面庞上,正泛着一片深深的红晕,呼吸之间,似乎也相当吃力。
高战爱怜地捧着金英的脸蛋,触手处宛如火烧,他心里一阵紧,黯然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英弟!英弟!全怪我做大哥的太粗心大意,才被金鲁厄那奸贼对你下这毒手,早知如此,我若直接出手抢夺,或许倒不致让你伤得这么重了。”
他这些呢喃之词,金英自是不会听见,但高战说了一遍,似乎意犹未已,又道:“英弟!你记得那次我中了毒伤,咱们一块儿上天竺你家里取兰九果吗?”
这些话,登时勾起他自己无尽回忆,说了一半,不觉便住了口,痴迷中,他仿佛又见到金英娇笑着高坐在骆驼背上,扬着手,向前飞跑。
他忽然又懊悔起来,黯然道:“唉!可惜平凡上人取回来那几个兰九果全被我糟踏掉,要不然,这时对她必有很大的用处金英的气息越来越低微,高战只觉像飘浮在深海中,心灵的感受,是一直在向下沉,向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仙师”孙不韦仍未见回来,四周除了淙淙流水的声音,开始又加上烦人的瞅瞅鸟语,大地在复苏,但金英的生命,却好像即将到了终点!
他不敢想像金英万一死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像吴大叔(吴凌风)一样颓伤的削发出家?还是像梅公公(梅山民)
一样让岁月来摧残以后凄凉的日子,听候死神的召唤?
此时,他恨不能以身替代金英,让她那尚在青春灿烂的年华,不要一折而中断,但是。
蓦然间,他仿佛听到有一声低沉的叹息!
高战悚然而惊,抬起头来,张惶地四边望望,四野寥寂,并未见到人影,那么,是谁在叹气呢?
冥思未了,又是一声低叹,传进他耳中。
这一次,他听清了那叹息声竟是从茅屋中发出来的,而且,那活似一个人在重病时偶尔发出的低声呻吟。
高战放下金英,猛地立起身来,惊忖道:难道那茅屋中有人?或者孙老前辈根本没有出去?
奇念在他心头滋长,高战忍不住一拧腰间到木门前,侧着耳朵,向屋中倾听着。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光景,果然茅屋中传来一声低弱的呻吟声,似道:“啊水水”
高战确知屋中真的有人,心里又惊又喜,慌忙推开木门,抢了进去,叫道:“屋里是孙老前辈吗?”
那茅屋共分三间,正厅上除了简单的家俱之外,并无人踪,但靠左一间垂着布帘的卧室里,却传来一阵凄凉的断续人语,道:“给我水给我水渴”
高战左掌一撩门帘,伸头向那卧室中张望,但见这间卧室十分幽暗,连一扇窗口也没有,只靠壁有个巨大的土坑,上面铺着卧具、坑上躺着一个乱发老人,正在辗转蠕动,吃力的呻吟着:“水水”
高战情不自禁跨进房内,扫目看见坑头边一张木桌上放着一只瓦罐,连忙伸手取来,急急转身退出屋外,到小溪边盛了半罐泉水,二次人屋,将那老人从坑上扶起!
那乱发老人才坐起来,高战触目一惊,原来他的右手和一只左脚都已没有了,仅用布巾层层包裹着。
难道他便是孙不韦?是谁斩断了他的一手一足呢?
高战心口一阵狂跳,但这时那老人气急败坏伸着头在四处寻找水罐,只好将一肚子奇怪忍住,喂他喝着罐里的泉水!
半罐清水,一口气进了老人肚里,清冽冷冰的泉水,好像使那老人神志清醒了不少。
他喘息几声,缓缓张开眼来,望着高战问:“你你是谁啊?”
高战忙道:“晚辈高战,因一位朋友受了重伤,特地赶来拜求老前辈的,想不到”以下的话,高战想了想,终于又咽回肚里没有说出来。
那老人脸上充满了诧异的表情,紧跟着问道:“你是来找我的?你怎知我会在这儿呢?”
高战道:“晚辈系因无为上人所嘱,特从南海普陀赶到此地来!”
老人听了,诧色越浓,沉吟着道:“无为上人无为上人,我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呀?”
高战急忙解释道“无为上人便是从前少林三老之一,从前的法号,称为灵镜大师,也许你老人家。”
老人不待他说完,叫道:“啊!不错,少林三老声名赫赫,老朽倒是早有耳闻,但,他们与老朽从无一面之识,怎知我现在此地呢?”
高战无可奈何地笑笑,心想:这位孙老前辈必是伤重神志不清,一时记不起来了。
那老人想了一会,忽然微笑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来寻那百草仙师的,却把我错当了他了。”
高战惊道:“什么?你老人家不是孙老前辈?”
老人含笑摇了摇头,浩然叹息一声,吃力地又仰面躺回坑上,却没有出声回答这句话。
高战越加不解,讶然忖道:难道这小峰上不只孙老前辈一人居住?难道我找错了地方?
方在狐疑,却听屋外一个娇脆的嗓音叫道:“敢问孙不韦孙老前辈可在家中?”
高战吃了一惊,听那声音,竟是发自女子口中,这时屋外除了金英,怎会又有旁的女人?
他骇然之下,无暇再顾坑上老人,身形一闪,出了茅屋,定睛一看,果见一个身着灰色疾服的负剑少女当门而立,另在距金英不远的草坪上,仰面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年男子。
高战首先望望金英,见她仍沉沉而卧,并无异状,这才放了心,转面瞧那灰衣女郎,却觉似有几分面熟,忙抱拳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灰衣女郎也拱手道:“我姓张,现有急事,特来求见百草仙师孙前辈。”
高战道:“张姑娘来得不巧,孙老前辈现在不在家中,在下也是”
灰衣少女显然很急,不等高战说完,抢着又道:“我师兄中了毒砂,不能拖过十二个时辰,务必要求孙老前辈替他解毒疗伤,否则。。”
高战苦笑道:“在下也与张姑娘一般急着要见孙老前辈,可惜,他老人家不在。”
灰衣女郎狐疑地道:“孙老前辈既然不在,方才阁下在屋中是跟谁谈话?”
高战虽觉这女郎言谈未免有些专横,但想到她师兄负伤,不知从多远专程赶来,自是免不了焦急,于是淡淡一笑,道:“屋中那一位,也是一位身负重伤的老人,或许他也跟你我一样,是特来求助疗伤的呢。”
灰衣女郎沉吟片刻,忽然道:“听说孙老前辈隐居此地多年,从来足迹不离华山,他怎会不在呢?”
高战耸耸肩头道:“这个,在下与姑娘一样不解。”
灰衣女郎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他必定在屋里,只是不愿意见外人罢了。”
高战对这灰衣女郎的固执和不相信自己,引起极度的不快,也冷冷答道:“在下一片好心,姑娘既然不信,在下也没有解说之法。”
高战已微有些怒气,转念又想:一个焦急的人总是口不择言的,我何苦与她争论什么?
他本是忠厚豁达之人.想到这里,自顾淡然一笑,便向金英走去。
那知才走了两步,忽听那灰衣女郎厉声叱道:“你笑什么?”
高战一怔停步,缓缓道:“在下自觉好笑,难道也碍了姑娘的事?”
灰衣女郎道:“哼!你一定心里骂我吹大话是不是?告诉你,咱们师父也是江湖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高战不悦道:“在下与姑娘素无一面之识,姑娘的令师名声再大,难道就教姑娘这般出口伤人的吗?”
灰衣女郎冷笑道:“便是伤了你,又打什么紧?”
高战斜退一步,原待发作,但终又强自压抑住怒火,暗道:高战!高战!你是为了救英弟的伤而来的,怎能这样动辄跟人家生气呢?
然而,那灰衣少女盛气凌人的眈眈注视着他,脸上满是一付不屑的神态,又使他不能平白忍下这口气来,便也冷笑着道:“令师能教调出这种目空一切的高人,想必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在下倒想拜闻令师大名是怎样称呼的?”
灰衣女郎傲笑道:“你总听过关外当今第一高人,天煞星君四个字吧?”
高战骇然一惊,但继而失声大笑起来,道:“啊!原来你是说字文彤?”
灰衣女郎脸色一沉,道:“你敢直呼我师父名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高战笑道:“不敢,在下虽是江湖无名之辈,但与令师,倒有数面之缘。”
灰衣女郎喝道:“那么你是谁?”
高战道:“在下姓高名战,姑娘可是张丽彤张姑娘?”
灰衣女郎大吃一惊,身不由己一连缓退了好几步,骇呼道:“啊!你就是高战!”
高战见她惊惶之色,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满足,张丽彤和文伦师兄妹为了争夺丐帮大位,曾在那座荒野中的土地庙里和师兄李鹏儿朝过相,难怪方才一见之下,觉得有些面熟。想起师兄,他不禁又兴起无限怀念,古庙一别,师兄李鹏儿和自己多年音讯未通,至今不知下落何方,而自己这些年来东奔西走,一事无成,回想起来,亦有几分愧意。
这时,张丽彤已经由惊而愤,由愤而怒,忽然“呛”地一声响,抽出肩后长剑,沉声喝道:“姓高的,你师兄抢了咱们丐帮帮主大位,害得我师兄好苦,今天姑娘跟你拼了。”
说着,一领长剑“刷”地分心刺了过来。
高战忙一拧腰,闪过剑锋,道:“且慢,你师兄的伤,难道是我李师兄伤的吗?”
张丽彤切齿道:“虽不是他亲手打伤的,但若不是因为帮主大位,咱们不落败而走,怎会被天魔金欹的毒砂所伤,姓高的,这笔账,姑娘反正算在你的头上。”
话声未落,又是刷刷两剑,横飞而至。
高战脚踏小戢岛慧大师所授“诘摩步法”轻妙地又闪开两剑,心里却在自忖:这件事怎又扯上了天魔金欹?那金欹不是毒君金一鹏的徒儿吗?难怪文伦吃他毒砂打伤,竟会这样重。
他曾经在土地庙中目睹李鹏儿和文伦争位之战,那时李鹏儿本可打败文伦,但为了张丽彤幽怨的一瞥,才失手反被文伦刺伤,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无疑地,师兄李鹏儿已对这位张姑娘颇有几分动心,高战爱屋及乌,自然不想跟她动手。
匆匆间张丽彤已快攻了十余剑,但都在高战的曼妙身法之下化为乌有,她情急之下,娇叱一声,剑势陡地一变,越发层层汹涌,展开了天煞星君字文彤平生得意剑法“万流归宗”来,忽然,草坪上的文伦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声。
张丽彤虽然急怒羞恼之下,耳目却仍不离师兄左右,一见文伦痛苦的呻吟起来,登时收剑跃退,理也不理高战,迳自奔到文伦身边,一条腿跪在地上,低声急问:“师哥哥,你怎么啦?那儿不舒服么?”
文伦痛苦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呢哺着道:“你你在跟谁说话?”
张丽彤柔声道:“我们碰到李鹏儿的师弟高战,正要杀了他替你出气哩!”
文伦那血肉模糊的脸上一阵抽动,急急说道:“是高战?”
“是呀!师哥哥,咱们被他师兄害苦了,好容易竟在这荒山中碰见了他”
“不!你不是他的对手师父呢师父怎么没有来”
“师父就要到了,他老人家叫我先送你来华山,求见孙不韦前辈,孙老前辈会替你治好伤势的,师哥哥,你放心吧!”
文伦痛苦地轻叹一声,恨恨说道:“等我伤势好了,一定要找李鹏儿和金欹报仇,师妹,你快带我去见孙老前辈!”
张丽彤顿了顿,点头道:“好的,但孙老前辈现在不在家,咱们须得等他回来。”
文伦忽然奋力叫道:“不!不!我要赶快治好伤,赶快去报仇,你快些带我去呀!”
这一声大叫,也许抖动了伤口,叫声才落,紧跟着又低声呻吟起来。
张丽彤满脸怜惜地用一条毛巾替他拭着创口上流出来的污水,一面柔声安慰他道:“师哥哥,你千万忍耐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去了。”
说着,果然从草地上将文伦抱起,一步一步向茅屋行去。
高战看到这里,不觉痴了,不知不觉却为师兄感到万分失望,瞧这情景,张丽彤固是个温柔多情而体贴的姑娘,但她一颗心早已给了文伦,只怕再不会有所动摇。
他深深为张丽彤的柔顺而感动,唯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好!”娘.竟会爱上那专横阴狠的文伦。
天地间的事,往往是这样难以捉摸,高战喟叹一声,仅只痴痴望着张丽彤已经抱着文伦跨进屋去,却不忍再出声阻止他们。
茅屋中传来一阵阵人语,或许是文伦和张丽彤在切切私语,或许是张丽彤也发现了土坑上的残废老人,正好奇地盘诘着他高战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无意细听,迷惘地依着金英席地坐下。
蓦地,忽听有人轻声作歌而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是可,最毒妇人心。”
高战听那歌声,想起石上刻字,心知这人必是那隐居华山的“百草仙师”孙不韦,连忙站起身来,恭谨地侧立而候。
不片刻,歌声顿止,林边缓缓转出一个头戴竹笠的老年农人,肩荷小锄,锄头上挂着一只竹篮,篮里放着几株小草。
那老人才到溪边,抬目看见高战,登时脸色一沉,双目暴射出两道摄人精光,沉声道:“喂,那小伙子,你是谁?”
高战慌忙抱拳为礼,答道:“晚辈高战,特来拜谒孙老前辈老人不等他说完,连连挥手道:“快滚!快滚!我这块地上何等干净,如今被你这蠢物带了个污脏的臭女人来,连地上草也弄污了,念你远来,赶快给我滚开吧!”
高战被他一阵抢白,弄不清他何以如此,看看金英,又看看那老人,不知该如何解说才好。
那老人见他不答,更怒道:“你还敢不听我的吩咐么?”
高战忙道:“这位姑娘是在下一位知友,正因她身负重伤,所以才。”
老人将头乱摇,连声喝道:“我不听你这些废话,你只先将那臭女人赶到溪这边来,不要污了我的草地,那时说不迟。”
高战见他对女人竟痛恨厌恶如此,心里冷了半截,但他想到无为上人临时曾嘱咐自己,说这孙不韦性情十分古怪,见面时务必忍耐,当下只得强忍闷气,将金英抱起,跃过了小溪。
孙不韦生像怕金英连他也污了,竟远远避开,高战从这边过溪,他却从另边跃过溪那边,第一件事,便是放下锄头和篮子,匆匆从怀里取出一些白色粉末,洒在金英躺过的地方,口里喃喃说道:“真倒霉,好好一片草坪,活生生被这合物弄脏了。”
那白色粉末落在草地上,不断发出“嗤嗤”轻响,一阵阵青烟扬起,一大片草坪顿时都枯萎死去。
高战瞪眼看着他那古怪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忍气吞声直到他酒完药粉,又到小溪里洗好手,这才又道:“老前辈可容在下说话了吗?”
孙不韦道:“有话只管说,但切记不要提到臭女人,我生平最怕女人,你对我提到那些臭烘烘的东西,连耳朵也污了。”
高战长吁一口气。正色说道:“晚辈姓高名战,乃是。”
孙不韦不耐地插口道:“我知道你是高战便行了,你只管往下说,说完快滚,最好带了那臭东西离我越远越妙。”
高战心里有些气,又不便发作,只得又道:“晚辈系奉普陀禅林上院无为上人差遣,千里赶来,欲求老前辈一粒九转续心丹。”
孙不韦沉思片刻,突然双目一睁,隔岸瞪着高战,好半晌,才冷冷道:“真是老和尚叫你来的?”
高战忙道:“晚辈焉敢欺瞒老前辈。”
孙不韦将手一伸,道:“拿来!”
高战一怔,道:“老前辈欲索什么?”
孙不韦放声笑道:“原来是个冒牌货,连老和尚的信物也不知道,竟敢前来诳诈老夫的珍药。”
说着,突地笑容一沉,厉声又道:“老朽现有正事,算你运道不错,你立刻给我滚离华山,是你命大,否则,你别怪姓孙的对小辈不肯留情。”
高战方要再分辨,无奈那孙不韦早掉头向茅屋大步而去了。
跋涉千里,找寻了许久,好容易见到,不想仅只三言两语,便被驱了出来,高战怔怔望着孙不韦的背影,心里真是又气又羞,又急又恨,若是别人,只怕早已发作起来。似高战秉性浑厚,细细回想,必是无为上人在匆忙之中,忘了给自己什么凭信之物,以致才不能得到孙不韦的信任。
可是,如今万里关山的赶来,金英已经奄奄一息,要想再回普陀,往返至少二天,事实上万万来不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金英死在这儿?
可怜他一向坚韧成性,此刻也不禁仿惶失望了,低头看,金英是那么懦弱的依偎在胸前,生命的灯油,已经快要干涸了,而他堂堂昂藏丈夫,却束手无法挽救那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火花。
热泪在他眼眶中泪动,但他极力忍住,没有让它掉落下来。
忽然,对面茅屋中传来一声大喝!
高战抬头望去,但见孙不韦正提着锄头,狂风般追赶张丽彤和文伦,张丽彤仓逞疾避,才到溪边,已被孙不韦腾身追上,铁锄抡起,搂头砸了下来。
张丽彤抱着文伦一个急转,闪开五尺,急叫道:“老前辈请住手,咱们有话奉陈。”
孙不韦叱道:“陈什么?我先打杀了你这臭货,你竟敢连我存身的茅屋也去污了。”说着,锄柄一横,又拦腰扫到。
张丽彤仰身倒退了一丈四五,高叫道:“老前辈,咱们是天煞星君门下。”
孙不韦道:“你便是杀千刀星君的门下,我今天也活剥你一层臭皮再说。”
紧跟着,铁锄一轮疾挥,又将张丽彤迫退了三丈有余。
张丽彤无奈,只得抱着师兄拔步循小溪飞奔,孙不韦望见,跌足道:“完了!完了!多年心血,全被这臭货毁于一旦,今天不杀了你,叫人怎能甘心。”
他提锄飞步追去,身法竟快得惊人,不过三五个起落,已追到张丽彤身后,铁锄一举,照准张丽彤背心,奋力就是一锄。
这一锄既准又快,连高战也看得替张丽彤暗捏一把冷汗,但那张丽彤不愧深得天煞星君嫡传,锄头将临头顶上,忽然柳腰一折,扭身一转,堪堪避开铁锄,莲足顿处,身子已腾空而起,向小溪这一边飞落。
孙不韦一锄击在地上“蓬”然一声,地上登时添了尺许深一个土坑,但他兀自不肯放松,弃了铁锄,扬手一拳,竟用内家至高功力,打出一记“百步神拳”
张丽彤此时身在空中,又抱着师兄文伦,眼看无处可避,便要伤在拳力内劲之下。
忽地,空中“波”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回风激荡,带得张丽彤在小溪上一个翻滚,摔落在溪这一边,对岸的“百草仙师”孙不韦也被震得身躯连晃,险些拿桩不稳。
溪边伟然立着一人,正是天煞星君。
这时候,张丽彤已从地上爬起身来,她手里抱着文伦依然并未放松。
天煞星君瞥了高战一眼,脸上登时现出惊容,但瞬息便又镇静下来,向对岸的孙不韦拱手笑道:“孙兄,多年不见,你就这样对待故友门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孙不韦气鼓鼓地答道:“你我既是旧识,却怎的弄个臭货来污我清净之地?”
天煞星君笑道:“这也难怪,老朽原关照她在溪外守候,等我赶到再当面相求孙兄,无奈孩子们性急一些,以致触犯了孙兄禁忌,孙兄看老朽薄面,尚请多予曲谅。”
高战听了大奇,想那天煞星君是何等狂妄之人,不料今日也有低头求人的时候!
但那孙不韦把头连摇,道:“老夫平生最恨女人,你那徒儿居然跑到我房里坐着,这股臭气,永远也没法清除,老夫看在当年与你曾有一面之识,姑且饶过她这一遭,你快带着她滚吧!”
天煞星君仍是笑道:“孙兄何必跟他们小孩子一般见识,一切开罪之处,老朽这里谢罪便了。”
孙不韦冷冷道:“你这样低声求我,定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是吗?”
天煞星君道:“不敢当此重罪,只盼看在你我当年相识份上,要烦孙兄替小徒诊治一下脸上毒砂之伤。”
孙不韦摇头道:“这事休提了,我正忙着,没有时间再收病人。”
天煞星君回目望了高战一眼,目光中透着疑问,高战忙大声说道:“孙老前辈另有待治的病人,你不要以为是我。”
天煞星君阴笑颔首,又向孙不韦道:“孙兄如肯抽暇成全,老朽另备薄礼,权充酬谢。”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缓缓一层一层解开。
孙不韦冷笑道:“字文彤,你是想用利来诱我姓孙的吗?”
天煞星君道:“老朽不敢有这意思,但这东西果真是旷世难寻的至宝,老朽无意得来,特地转赠孙兄。”
他一面说道,一面抖开包裹,手上毫光连闪,托着两粒鸭蛋大小圆晶莹的珠子。
孙不韦一见,两眼瞪得老大,失声惊叫道:“是雌雄水火风雷珠,字文彤,你从哪里得来的!”
天煞星君见他那种惊诧骇然之色,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道:“孙兄,这珠子对你用处有多大?不须老朽多作解说,只要你肯替伦儿医好脸上毒伤,它们便是你的东西了。”
但他话才说完,忽听旁边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宇文彤,东西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资格送人?”
孙不韦和天煞星君同时一惊,回头望去,却见高战挺身站在侧面,目光灼灼瞪视着天煞星君宇文彤。
原来高战在天煞星君取出水火风雷珠之际,早已一眼认出正是天煞星君从辛叔叔身上抢去的失物,急忙放下金英,轻轻纵身跃过来,反听他要将此珠转送“百草仙师”孙不韦,吃惊之下,连忙开口阻挡。
天煞星君横了他一眼,两手一合,又将宝珠揣进怀中,然后冷冷说道:“这珠子不是老夫的,难道会是你高战的吗?”
高战道:“不!这是辛叔叔的东西,是你趁他受伤时出手抢了去的。”
天煞星君冷哼道:“这倒奇怪,珠子又不是他姓辛的从娘胎里带来,怎知便是辛捷之物,天下至宝,唯有德者居之而已。”
孙不韦耸耸肩,道:“幸好我还没受赃物,原来还有这许多纠葛,你们自己算账吧,恕我没功夫相陪!”
说完,转身匆匆奔进茅屋中。
天煞星君恨得直咬牙,愤愤说道:“高战,老夫与你无仇,你为何屡次坏我大事?”
高战道:“那珠子本来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怎能拿来送人?”
天煞星君废然长叹一声,挥挥手,道:“唉!去吧!你虽是个淳朴痴浑的人,但屡次坏我大事,终属可恶,我再饶你一次,你去吧!”
高战挺立抗声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那两粒珠子,你得还我才行,因为那是辛叔叔的不是你的。”
天煞星君怒目一睁,冷叱道:“高战,老朽惜你天纵之才,不愿跟你翻脸,前次为你已饶了辛捷一命,你不要再不识进退。”
高战昂然不惧,答道:“你只把珠子还我,咱们从此就不相干了。”
天煞星君叱道:“你当真敢拦阻我的去路?”
高战道:“你不还珠子,休想离开。”
天煞星君忽然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道:“好!好!你倒反逼起老夫来,我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高战心知天煞星君一身功力非同小可,一反手“嗖”地抽出铁戟,横胸而待。
天蓝星君精目翻了几翻,笑道:“以老夫身份,岂能跟你一个小辈动手。”
一抬手,叫道:“彤儿,你过来,替为师领教这位高少侠几招。”
他可不知道高战此时功力,其实并不在他之下,只当仍是当年古庙中碰上的忠厚少年,因此自己不屑动手,倒把徒儿张丽彤唤来代自己出战。
张丽彤应了一声,放下文伦,单掌一翻“呛”地一声撤出长剑。
高战忙道:“你这徒弟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是自己”
一句未了,张丽彤忽然娇叱一声,长剑一圈,分心刺来,骂道:“好狂的人,竟敢看不起姑娘。”
高战左脚向后反跨一步,铁戟一举,在胸前陡然划了半个圈子“当”地一声脆响,张丽彤的剑势悉数被封出去,高战诚恳地道:“不是我小看姑娘,这事由令师而起,自当由令师而终,你还是少管的好。”
张丽彤怒道:“胡说,姑娘偏要试试你凭什么这样骄傲。”
同时,振剑一挥,竟然出尽全力,拦腰又扫了过来。
高战本是忠厚君子,无可奈何之下,铁戟一竖“当”地又是一招硬封,这一次他手上暗暗贯注了六成真力,脆响声中,张丽彤直被震得玉臂发麻,身不由己倒退了两步。
大煞星君也料不到高战内力会如此雄厚,眉头皱了皱,道:“彤儿,用万流归宗剑法领教高少侠几招绝学。”
张丽彤抱剑应声:“是”!拉开剑势,果然使出了“万流归宗”第一招“磷焰飘坟”剑尖似幻似虚,分点高战胸前三大要穴。
天煞星君这套“万流归宗”剑法本是他东偷一招,西学一式,再加融会集研而成,这招“磷焰飘坟”实系从武当“落黎剑”招变化而来,长剑出手,全是虚招,但如果敌手硬用老招应战,却也能化虚为实,端的神妙莫测。
但他们怎知道高战迭逢奇遇,恰好也是个博学杂汇的人,一根铁戟上,有梅山民的“虬枝剑法”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以及四十九招“无敌戟法”夹杂着从“恒河三佛”的天竺杖法变化而成的奇妙之学,施展开来,竟比“万流归宗”还要诡异十倍。
他一见张丽彤剑影飘忽,便知这招必是虚招,抱元守一,决不擅动,那铁戟戟尖朝天,竟是少林心法“朝天一柱香”的姿态。
张丽彤冷哼一声,蓦地扭身一闪,手中跟着化为第二招“鬼王飞叉”突然划向下肋,一竟是“峨嵋”派五鬼剑招中绝学。
高战淡淡一笑,铁戟的弹出,圈臂一抢,化作漫天戟雨,所用的却是平凡上人“大行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
但听“叮叮”两响,张丽彤急欲撤招已经不及,长剑才触着那满空戟影,直被荡开半丈以外。
这时候高战如欲伤她,真如探羹取物一般,但他却立在原地也未动,仅只微笑着道:“姑娘暂且后退,在下自与令师了断。”
天煞星君脸上变色,缓步走了过来,挥挥手,道:“好,彤儿就暂时退下去吧,为师要亲自领教他几手古怪之学。”
张丽彤满面愧色,正要退后,天煞星君又忽伸出左手,道:“彤儿,把你的剑给我。”
张丽彤微感一怔,她素知师父平生难得使用几次兵刃,近年中,除了跟辛捷曾力拼激战,动用过兵刃之外,一般武林中人,根本不在他眼中,如今连他也要索剑应敌,足见高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她怀着异样的心情斜瞥了高战一眼,一声不响,把长剑默默递给了师父,莲步轻移,向后退了三步。
天煞星君冷冷说道:“彤儿,再往后退远一些。”
张丽彤遵命又向后退了两步,天煞星君却又道:“再退远些。”
从这些迹象看来,天煞星君已将高战视作平生大敌,唯恐场地不够,无法施展快速身法,像这种情形,张丽彤出师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默默直退到两丈外,缓缓抬起目光,似怨似佩地向高战凝望了一眼。
恰好高战也正两眼凝注着她,四目相交,张丽彤浑身一震,浮现两朵莫名其妙的红晕。
高战也猛地心头一动,忖道:啊!是了!师兄那年正为了这一对目光,甘心情愿挨了文伦一剑,原来这张姑娘果然是个摄魄拘魂的女子!
他心涉旁骛,一时倒把对面的天煞星君忘了,陡地耳边响起一声冷叱:“高战,怎不动手?”
高战一惊,连忙抱朝旋身飘退两步,恭谨地道:“在下曾蒙前辈传透骨打穴心法,心中无时或忘,前辈如能将宝珠赐还,在下万不敢放肆跟前辈动手。”
天煞星君冷笑道:“你把我字文彤看得太容易说话了,以为三言两语,便能骗哄到在下么?”
高战道:“前辈既愿将这珠子赠送别人,想必已不需用,但却怎的不肯赐还在下?”
天煞星君哈哈笑道:“废话真多,你能接我百招,那时再谈宝珠也不迟。”
说着,左手骄指一领剑身“刷”地身形一转,忽然避开正面,斜里刺出手,那剑尖上微一颤抖“嘶”地轻响,眨眼便点到高战喉间。
高战见他出手一招不但快速绝伦,而且狠毒精准,果然远不是张丽彤所能比拟,当下不敢怠慢,铁戟横飞直迫“叮”然一声,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天煞星君嘿嘿笑道:“想不到风柏杨竟能调教出这等佳徒,来来来!老夫索兴放手试试你有多大能为。”
两人各自凝神游走半圈,陡地剑戟并举,闪电般互换了七八招,重又跃退待敌,就在那短暂的一触即分之下,二人实已各出绝学,深深地试探出对方武功的精奥之处。
天煞星君越想越惊,暗道:“高战一个二十来岁少年,此时内力招式,竟无一件在自己之下,倘如再假以数年时间,天下那还有他的对手?
他从前激战辛捷,已深深觉得后生可畏,但现在他才发觉辛捷实际功力,只怕也难超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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